顾长盛被马鸣声震得一惊,愣了许久,他突然傻笑起来……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当时夫子说的话,他全都记起来了。
那时夫子是要解释的,他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那些话一定很重要,只要他听了,这一切就会有转机。
顾长盛就像抓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双眼迸发出惊人的光亮,疲劳的身体也突然恢复了体力,他利落无比地翻身上马,朝着车队离开的方向追去。
只是他忘了,时过境迁,那些话也随之不重要了,就算他听了,也什么都不能改变。
至少对季远川来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
……
躲过一场大暴雨的车队,终于在第二场大暴雨来临之前赶到了一个小镇。
这个小镇牲畜都比人多,所以突然见到几百人的车队,一时吓得户户闭紧门窗。
季远川带人挨个敲了敲门,都无人来应,无奈只好在一所破房子前暂时安置了。
不过他依然没有死心,眼见着雨变小了,就让几个学生在小镇居民的门口背书,有的是小宛国语,有的是大秦官话。
这一招还挺有用,没一会儿,门口有一棵大树的那户人家就开了门。
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走了出来:“你们是读书人么?”
说的是小宛国语,或许是语速慢,季远川竟然听懂了,不过他还是不打算说话,便让小宛国语说的非常顺畅的利伯冉前去交涉了……
没过多久,其他十几户人家也全都开了门。
小宛国与大秦不一样,能读书习字的只有贵族,平民是一辈子都无法接触到这些,所以面前这些人才会对他们读书人的身份异常看重。
第137章 无奈的夫子
经过一番交涉,最后季远川租下了两个相邻的宅院,虽然简陋,但胜在地方大,能够容得下所有的人和马车。
一座宅子负责卸马车,另一座宅子则专门伺候解放了的马儿,比如给马喂草料和刷马毛。
季远川正带着一群学生在为所有的马刷毛。
因为刚刚下了雨的缘故,马毛都因为污泥糊成了一个个硬块,四条腿真的成泥腿子了。
年轻人精力旺盛得很,没一会儿就由给马洗澡变为了泼水节了,季远川连忙从混乱中撤出来,但还是晚了,全身都湿透了。
季远川摇了摇头,无奈地去让人多烧些水,免得到时候有人感冒。
因为两座宅院之间的土墙特别低,还不到季远川的腰间,所以他为了省力并不打算走正门,而是直接手一撑从墙上越了过去。
可就在他落地时,他发现墙角好像堆了个什么东西,远远瞧着像是个人形,一个被泥浆包裹住完全看不见正脸的人。
这是个人?应该是个人吧!
季远川朝着泥人走了过去,待走近了再仔细一看,没错……确实是个人没错了。
只是这人为何躺在泥水中昏迷不醒?难道是被人追杀?
可也没瞧见什么血迹啊!
季远川将此人埋在泥水中的面部抬了抬,以免他不能呼吸,然后再看了看自己一身洁净的衣衫……
犹豫了一会儿,季远川还是决定先行离开。
没过一会儿他就带了两个人回来,他指着角落里的人道:“把那人抬进去清理一下!”
其中一人顺着季远川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什么也没瞧见,直到把视线下移这才看见那儿好像趴着个人,他吓了一跳,惊讶道:“季掌师……那是什么?是人么?”
“没错,那就是个人,快抬他进去,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哦!”
被季远川叫来干活的两人老老实实地将人抬了进去,季远川本来也打算跟着进去,但转念一想,也许那人的周围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于是他便在那人昏倒的地方左右都看了看,可就在他走过土墙的尽头即将要转弯时,迎面对上了一双圆滚滚的大眼。
季远川吓得后退了几步,而对方也迅速地将头缩了回去,似是被他吓坏了。
若是他没有看错,那分明是……季远川忙转过弯去看……果然看见一双惊恐的大眼!
不要问他为什么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情绪,只因这匹马实在太人性化了。
似乎是因为他看的时间过长了,那马还往后退了几步。
既然神马在这儿,那刚才的人肯定就是顾长盛了。
这家伙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了?
季远川也没继续管神马,扭头就往回走,拿了一些草料回来放在它面前,也不看它吃不吃,人又转身走了。
一回宅子就有人上前提醒他:“季掌师刚刚抬回来的人醒了,他不肯沐浴,还说要见您,季掌师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季远川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淋了雨和洗马的人可有沐浴了?”
“没有,大家还在排队。”
“既然那人不愿意洗,那就别洗吧,大家先沐浴了再说。”
这学生听了,笑了:“好,我这就去和大家说。”
……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大半的人都洗完,季远川也慢慢悠悠地扛着澡盆冲浴去了。
特殊时期,没有那么讲究,能冲个热水澡已是十分不错,毕竟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
就在他冲到一半时,浴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从外面冲进来了一个人。
这小农院能有个浴房就已经十分不错了,你不可能再过多要求里面还有屏风啥的。
所以季远川看了看光溜溜的自己,再看了看那在泥水中泡过的人,冲淋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季远川本想将他轰出去,但一看那人手里拿着的不知是谁的衣物和搓澡巾,他扭过身,背对着他继续冲浴。
而顾长盛反射性地将门关紧,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在季远川的身上侵略。
为什么觉得后背热了起来?这气氛蛮尴尬的,尬得季远川只想快点结束眼前的局面,他草草地冲掉了身上的泡沫,随意将身体擦干后就开始将干净的睡衣往身上套。
因为不习惯这个时代的亵衣,所以他晚上一直穿着自制的无袖直筒睡衣,不用系带子,凉快又方便。
可就在他将睡衣往头上套,视线重新恢复光亮时,他的面前站了一个被黑乎乎的人影。
哈……什么东西…哦……是人啊……
季远川后退两步,在对方明晃晃的眼神中快速地将裤子也穿上。
“你又要做什么?”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吗?这样谁能受得了啊。
“我……”
“……你先把自己整理干净吧,话等会儿再说也不迟。”季远川打断他,语气颇不耐烦道。
“……好,夫子你先等等我,我很快就好……”
季远川点了点头,找了个离他较远的位置坐下,然后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的这一个举动有多么明智。
顾长盛冲澡的速度那叫一个快,人影都看不太清了,只瞧得见四处迸射的水花和……泥点……
没过多久,一个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人就重新站在了瞠目结舌的季远川面前。
也不知借给他衣物的人是谁,但看得出是个身形较瘦的。顾长盛看起来并不健硕,也不干瘦,可那身衣服穿在身上,被紧绷的肌肉撑起,则显得过于紧身了
不说别的,这长腿窄腰的身材,看起来确实格外吸引人。所以季远川就没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强迫自己将视线转移……
转移到顾长盛直往下滴水的发梢上,季远川将顾长盛从上至下扫了好几遍,才多久?三分钟……还是…五分钟?这人竟然连头发都洗好了!
季远川心中深深怀疑,顾长盛肯定没有洗干净,也许胳肢窝就有一块污泥呢!
顾长盛的开口及时打断了思绪发散的季远川。
“夫子,我有话要问你……”
季远川也说不出自己面对顾长盛的心情,生气有之,不耐有之,无奈有之……总而言之,就是很复杂。
所以当诸多情绪交汇时,他反而无比的平静。
“你想问什么?”问吧问吧,问完就赶紧走,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家伙了,让人头疼。
顾长盛的视线从季远川白洁而轮廓分明的脸,落到大开的领口,又滑至被滴水长发润湿的腰间,他闭了闭眼,稍定了定神,声音沉沉地道:“那日我自北疆回来,夫子你想与我说什么?”
“什么?”季远川怀疑自己听错了,都那么久远的事了,扯它作什么?
顾长盛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手指动了动,可想到什么,手最终还是回归平静,他慢慢道:“那日……夫子说会向我解释,可是我当时并没有听,现在…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夫子要和我说些什么。”
“现在还说那些有什么意义?都过去了……”
“不,对我来说有意义。”顾长盛又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了一大截。
季远川顿时不满了:“你靠这么近做什么,后退后退,我又不是听不见。”
顾长盛这次却没有听他的:“若夫子不说,那我会日日都缠着夫子,一步都不离开。”
这话虽然听着荒谬,但季远川知道他完全做得出来,而且……掂量一下两人目前的实力,要是真动起手来,他好像打不过顾长盛唉……
“行行行,我说,说完了你总可以走了吧。”此时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有赶紧让他离开的念头。
第138章 真相的夫子
“只要夫子说了……我立马就离开……”
“行!”季远川点点头,“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十一,十二,十三,还有十四……他们还活着吗?”
顾长盛一愣,不知为何夫子会突然提到他们,他想了想,若是没有记错的话……
“那日在我到了梨水岸之后,十三和十四就跑了,至今不知去向,而十一战亡,十二据说当了逃兵,也不见了人影。”
“呵呵……”季远川嘴角勾起,讽刺地笑了几声,“真是好手段,竟然一个人都找不到了,怕是……都死了吧。”
他醒了后也曾下山找过那几个护卫,不过什么也没找到。
可听顾长盛这么一说,季远川猜想,或许十三和十四在雨夜那晚就已经死了。
是他害了他们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管是夫子说的话,还是夫子此时的神情,直觉都告诉顾长盛……不对劲!
季远川没有理会顾长盛的问题,他看向窗外倾泻而下的雨幕,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伤感,或许是为了十三十四,也或许是为了他自己和顾长盛。
季远川回想道:“那夜,下了一场大雨,我从城内往书院赶,我让十一和十二休息,让十三十四为我赶车。马车内还点着安神香,可那根本不是什么安神香。也怪我对香一道知之甚少,等我意识到不对劲时,我已经晕过去了。而待我再次醒来后,就看见了你,还有躺在我身边的女人……”
我一睁眼,就看到你向我走来,只是那时的我高兴过了头,目光汇聚在你身上,却丝毫未察觉你手中紧握的匕首。
“……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随着季远川一句一句将曾经的真相剖出,顾长盛脸上的表情几经轮转,有不解,有悔恨,有心疼,有懊恼,有愤怒……
顾长盛幡然醒悟,从他收到夫子信的那日起,亦或是自他给夫子写信的那日起,他的一举一动就一直是处于监视之下,只是可笑的是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所以后来他才收不到夫子的信,所以那些去桐城打听消息的人才会说夫子日日留恋青楼,所以他才会看到梨水岸的那一幕,所以回到北疆后不久十三十四才会接连出事……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人精心设计的阴谋,一个针对他和夫子的局……
而那背后之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可笑的是,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直到现在,直到从夫子的口中得知真相……
万千言语在顾长盛心中翻腾,他想要解释,想要辩解,可话到嘴边,他却失了声……因为此时不管他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原来真的是他毁掉了一切……是他的不信任,是他亲手在夫子心口扎了一刀,是他……都是他!
顾长盛抬手盖住脸,人缓缓蹲下,他不想让夫子看到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心,真的太痛了,就像下一刻就要炸裂一般。
……
将一切都抖落了个干净,季远川只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似乎一直背在身上的大包袱终于卸下了,他看了眼蹲在地上许久未言的顾长盛,没有再说什么,他走了出去。
就在他推开门即将迈出去时,身后传来一道极力压制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夫子……那日…你要与我说的……就是这些吗?”
季远川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便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
而顾长盛在季远川走后的空荡荡的浴房中,发出一声声困兽般的嘶吼。
原来是他毁了这一切,是他亲手将夫子赶走……如果当初他愿意听夫子说完,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冲动,如果当初他对夫子能多一些信任……
那这一切肯定会不一样!
夫子定然会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四处淘来的话本,与他聊哪家饭馆又了新的菜式,在静谧的灯光下拥抱……
可是,这一切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