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收了许愿瓶,一下从后备箱跳下来,直走到柳树旁,这才开口:“你死了。”
阿曼德:“……你做了什么?”
“阿曼德,听说过柳树属阴,能引阴灵的故事吗?”谭昭说完,又问了个问题,“你现在,还想死吗?”
阿曼德望着对方,忽然就陷入了沉默。
第150章 急支红浆(二四)
当然对于阿曼德现在的状态来讲, 死不死这个概念毫无意义,因为在世俗意义上,他真的已经完全死了, 并且死得透透的,连骨灰谭某人都帮他贴心地装好了。
“你拜托我的是尸体委托, 我已经做到了。”谭昭晃了晃手里迷你版的骨灰瓶, 以此来佐证自己的话。
阿曼德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现在心里奇异地平静。
他一直以来追寻的心灵平静, 居然在此刻得到了圆满。
阿曼德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并且越笑越大声,意识的平静让他整只鬼看上去非常平和,当然这也有一部分是谭昭的功劳。
“你怎么做到的?”
谭昭摸了摸鼻子, 显然是懒得解释,毕竟这要从人的三魂七魄,再讲述胎光、爽灵和幽精的构成, 或许还要再科普一下魂为阳神,魄为阴气, 他光是一想, 就迅速放弃了,于是他开口道:“你就当, 是东方巫术吧。”
系统:……我发现你真的功德多到随便用。
“血族,是没有灵魂的。”
怎么变成鬼, 反正开始计较起来了, 谭昭端着已经融化的冰水喝了一口,这才说:“我找人打听过,想要杀死一个血族, 必须将圣水洒在他的心脏上,对吗?”
阿曼德颔首。
“我不知道西方怎么描述,但在我们东方,心藏神,简单来讲,就是心主宰一个人的生命活动,血族的全身器官依靠血液维持,但杀死一个血族却并不是放干他的血,很显然,血族的血液只是暂领了‘心’的能力,真正主宰血族意志的,还是心脏。”
谭昭指了指阿曼德的胸口,又继续道:“人的意志,被困锁心中,由血液主宰,成为不老不死的异类,教会用圣水杀死血族,等同于在灭杀‘意识’,能有灵魂才有鬼咧。”
好半晌,阿曼德才开口:“非常新奇的想法。”
谭昭勾了勾唇:“但很显然,在你身上,它是事实。”他将手里的水一口气喝干,放在后备箱里的置物架上,继而开口,“走吧,我送你去往生。”
跳脱千百年的血液主宰,阿曼德再也不用聆听日复一日的魔鬼引诱,他只觉神灵清爽,乍然听到往生二字,努力理解了一下,才大概猜到意思。
有一瞬的抵触,但很快他望着平静的湖面,直接跃进了许愿瓶里。
谭昭收好瓶子,在上面施了一层遮光术,这才返身启动车子。哎,这天气可真热啊,这在停了多久,车子里就跟火炉没两样,果然这样的日子,跟小祖宗在家打双人游戏才是真正的生活呐。
一人一鬼悠悠闲闲地离开湖边,却不知道因为某个人的尸体委托完成,整个血族,乃至于狼人和教会,都被迫陷入了人仰马翻之中。
就像西里尔说的那样,血族亲王之于血族,并不只是一个强大的存在,他是血族的定海神针,更是血族屹立不倒的活招牌。
但就在刚才,不曾现于世的亲王忽然下了血缘指令,要求任何一个血族不准以任何的方法加害于沈还英,否则将受血液逆流之苦。
而在一阵可怕的心悸之后,西里尔只听到虚空中一声巨大的撕裂声,这声音古老又陈旧,但……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血族曾经不止一位亲王,他是四代血族,当他还弱小时,曾经见证过数位亲王的死去,那种声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西里尔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惊恐、难以置信、失态,这些从来都跟血族无缘的情绪,一瞬间涌上西里尔的脸。
“老板,你……还好吧?”
“沈还英,你该死!”
亲王一死,丧钟一响,几乎是世界各地的血族都往东方跑,当然其中还有看热闹的狼人,搞事情的教会,沈还英一瞬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不过当事人非常淡定,他老早把手机放进了空间里,等驱车到了目的地,才将手机送空间里拿出来。
不出意料,他的手机受到了轮番轰炸。
“你的死,好像传得有点快啊。”
血族亲王的牌面,显然非同凡响,谭昭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接起的刹那,顺便还点了外放。
下一刻,属于西里尔气急败坏的声音响了起来:“沈还英,你都做了什么!你会……”
对面就像一条毒蛇一般喷洒着毒液,躲在许愿瓶里的阿曼德被烦得脑壳疼,终于忍无可忍,说了两个字:“闭嘴!”
拿着电话的西里尔:??????
谭昭正吃着刚从餐厅打包出来的寿司呢,见BGM停止,有些可惜地开口:“知道你想找我,手机定位就在这儿,等你一个小时。”
说完,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那叫一个干脆。
“不介意我多留你一会儿,办点儿小事吧?”
阿曼德从瓶子里飘出来,谭昭推了一盒寿司过去:“尝尝,高级日料店的招牌手握,味道不错哦。”
“当然,你既然完成了委托,就可以做任何事。”
这里是郊区的郊区,深山未被开发,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早两天的时候,谭昭在这里布置了一个聚阴轮回阵,说起来轮回阵这个阵法,还是上个世界的便宜儿子教他的。
他会在这里,送走阿曼德,当然这得等到晚上子时。
西里尔来得很快,至少比谭昭想象中要快很多,甚至这位骄矜的血族已没有了第一次见他的是从容不迫。
“哟,来了呀。”
西里尔尚且还有两分理智,但他身后长老会的九大长老却没有,树林茂密,遮蔽了天光,谭昭听到破空里浓重的杀气,将最后一个寿司吞下肚,缓缓从虚空之中抽出了一柄剑。
西里尔:“小心他的剑!”
但很显然,即便是小心再小心,那又如何,一剑破万邪,谭昭只是懒得动,并不代表他动不了,也不代表他搞不定。
“小心哦,我来了。”
谭昭微微一笑,吃饱了饭后“散散步”,削薄的剑光犹如天光破晓一般夺目摧残,一个人将冷兵器玩到极致,居然可以有这样骇人的效果。
血族一直自忖天赋,但就在这一刻,西里尔才发现……沈还英对他真的没有下重手。和这一比,打人痛真的算轻的了。
不到三分钟,血族傲慢到拿鼻孔看人的九大长老纷纷被打落在地,也不知道沈还英做了什么,血族强悍的恢复能力居然没有奏效。
可怕,强大,恐怖如斯。
谭昭回身收了剑,微微一笑,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还动手吗?”
西里尔此刻终于后悔,他不该放任李牧去试探沈还英的底线,更不该在收到境外狼人和血族出手对付沈还英时,袖手旁观,因为就在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亲王会找上此人。
不是因为预言者的身份,而是……强大的实力。
此刻从沈还英身上倾泻出来的力量,让西里尔乃至所有血族都心神悸悸,这真的还是人吗?
西里尔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摇头道:“亲王,他还在吗?”
就等你这句话了,谭昭瞬间收了气场,又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好问题,眼见为实吧。”
他让开半个身位,指间灵力微微闪动,悠闲坐于树上慢慢悠悠吃寿司的阿曼德就暴露在了西里尔面前。
西里尔:……
夏日的山林,没有风,树叶都打着卷,西里尔就呆愣愣地看着,连红眼珠都不眨一下,直到他实在酸涩无比,这才僵硬地转头:“沈还英,你做了什么?”
赤色的瞳孔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害怕,有的只有惊疑和缓缓绽开的喜悦。
众所周知,血族是没有灵魂的。
但就在刚才,他亲眼所见,血族亲王已死,阿曼德却还存在。
谭昭伸手推了推:“你别这么激动,我好歹也是你们血族的预言者,要没点本事,你当我吃干饭的啊?”
那你要是一开始就这么高能、这么强大,他们何至于走到这个地步啊!
西里尔完全不理解沈还英,这个人明明强大到可以改换天地,却甘愿当个穷学生,还跑去酒吧兼职当调酒师,见钱眼开,真的……不是他误会,而是这人实在隐藏得太好了。
即便始祖已经将真实写在预言里,他都没办法去相信。
西里尔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日了*了”来形容。
但岁数活得久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在巨大的瞳孔地震之后,西里尔居然还能颤着声音开口:“大人,您还好吗?”
这句话,可真是问出了在场所有血族的心声,甚至还有不远处埋伏的狼人和人类,以谭昭的感知力,自然不会感知不到,他只是假装没看到而已。
阿曼德的用餐礼仪非常好,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等食物吃完,才开口:“西里尔,我已经不是血族的亲王了。”
这句话,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血族亲王阿曼德,终于求仁得仁,摆脱了困囿他千百年的枷锁。
第151章 急支红浆(二五)
越是强大的存在, 越不能忍受自己被强力桎梏,阿曼德显然不是个例。
说起来,不老不死这座“围城”, 得到的人愿意放弃一切从里面出来,而曾几何时, 他们也是疯狂想进去的一员。
在某种意义上来讲, 谭昭其实处在某个非常微妙的中间地段,或许等到很久很久以后, 他厌倦了这种生活, 说不定也会选择停止。
不老不死这四个字听着美妙, 但时间是残酷的,它会给予“背叛者”最直白冷厉的惩罚,抛弃时间的人, 终将被时间抛弃。
阿曼德的状态非常轻松,跳脱出血族这个身份,在短暂的不适应后, 他很快就学会了控制现在的魂体,也找回了一点点为人时的平和感。
这样的阿曼德, 让西里尔非常陌生, 陌生到如果不是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容颜, 他会完全认不出来。
“您……要抛弃我们了吗?”
这句话,也问出了明里暗里所有吸血鬼的心声, 血族如果没有了亲王, 那么公约的约束力就会下降,三代血族成为血族的金字塔尖,这意味着长老会将控制整个血族, 于人于己,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谭昭抬头看了看落日,夏季的日落总是比平日里要稍晚一些,暮色将整座山围拢起来,天边是火红色的晕染,而近处……是血族暗红色的眼眸。
正是此时,他的手机不太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谭昭这才发现,今晚似乎还是月圆之夜。
他接起电话,那头响起小祖宗奶奶的声音:“饲主,打钱!”
“……”为什么他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狼崽短你吃喝了?哦对了,今天月圆之夜,你看着点他。”
“可以,两台游戏机。”
这么严肃的环境,谭昭却忍不住一笑,“合着到你这里,游戏机才是货币单位啊?”
“一台也行。”
谭昭到最后,还是给打了游戏机的钱,顺便还嘱咐了两句。
等他收了电话,天边最后一丝天光坠入海底,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月盘,不知道是不是谭昭的错觉,他觉得今晚的月亮真是格外得圆。
事到如今,主动权已经完全握在谭昭的手里,即便血族想要挽回他们的亲王,也不是这样的阿曼德。
西里尔已经平静许多了,至少他的眼睛已刚才那么红。
“沈还英,你究竟想做什么?”
谭昭指了指山外,反问了一句:“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们想做什么,绑架我的朋友,扰乱我的生活,你扪心自问,这事儿你阻止不了吗?”
“不,你可以,西里尔,你偏居东方,并不代表你弱,在我和你的对峙里,你不停地在试探我的底线,或者说你在试探我到底是不是传闻中的预言者。”
西里尔对上沈还英的眼睛,这样的眼神,他曾经在蓝调时也见过一次,深邃而锋利,这是强者的眼神,那时候他就不该忽略的。
一个被挑战了底线的强者,他都做了什么?
“所以,你就……”
谭昭摇头:“当然不是,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并不卑劣,在这件事情上,我只是接受了一份‘尸体委托’,如果你也想,欢迎下单。不过接不接单,就是我的事情了。”
尸体委托?
西里尔瞪大了眼睛,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吗?
他还没搞懂,手里就被塞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小瓶子,血色的液体只装了一半,月光下,有种妖冶的美丽。几乎是情不自禁地,他取下了上面的软塞。
顷刻之间,一股霸道又夺人的血液味道直窜他脑门,瞬间撅住了他的思维。
他甚至想,如果不是沈还英替他将塞子又塞了回去,恐怕此刻他已经把里面的酒液喝下去了。
“这……是什么?”
谭昭靠在树上,声音里带着点恶趣味:“你一直想要的,真正的血腥玛丽。”准确来讲,是白天调酒时,剩下的酒液。
西里尔捏着小瓶子,就像是捏着什么烫手的山芋一样,扎手,又舍不得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