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者最看重出身门派,因此参选时不记录各人姓名,只署名门派。白景离忍受着蛊毒煎熬,一路杀到倒数第二局,一时间“岭北洛家”叫得天响,人们纷纷下注洛家,满心期盼他夺魁。
白景离这一番对阵神剑山庄的少主李云。
这是个初出茅庐的新秀,由于天资不错,在武林中小有名气,只是不能和秦洛两家比。然而李云却很不服气,认为都是虚名,以前秦慕光和洛越被捧上天是因为还没碰上他。
昨晚宴会上,他就对白景离目下无尘的做派很看不惯,立等杀一杀白景离的威风,现在机会来了。
有少部分人剑走偏锋在他身上下注,此时呼声一起,李云就飞身上了擂台,洋洋得意地冲底下拱手。白景离面色有些苍白,他刚刚已经在人群看不见的地方,吐了数口污血。
此时五脏六腑像是被许多虫蚁啃咬,疼得钻心。旁边的洛家弟子非常担心,有人提议:“家主,要不你歇息片刻,咱洛家为武林大会出力不少,又颇有声望,他们一定会卖这个面子的。”
“胡说。”白景离脸色虽差,眼神却始终坚定,“怎可让所有武林同道等我一人。”
他灌了许多茶水提神,强令自己忘却内府的剧痛,缓步上台。下面还有人见状便夸:“不愧是洛家家主,行事低调。有些人飞得再花哨,有什么用?”
武林大会本就是露脸的大好时机。许多高手在上台时都会选择惹眼的姿势飞身而上,意图先发制人。方才李云便是如此,他有意运足了轻功,落地无声,轻逸飘然,引来许多叫好,台下许多女子也纷纷侧目。
而白景离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如寻常走路一般地上了台,所有人的目光便长在了他身上。身后许多人在嚷:“洛家必胜!”
偌大的声势中,白景离略一颔首,冲李云抱拳。李云心中对他满是嫉恨,冷哼一声拔了剑,朝他扑过来。
白景离沉着应对。神剑山庄的剑招瞬息万变,常让对方摸不着路数,比如此刻,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向白景离的肋下刺来,待要抵挡时,剑锋却忽然出现在白景离的天灵。
正是因为这般神出鬼没,故称“神剑”。对手需要极敏锐的洞察力,和迅疾的步法才能保自身安然无恙。
交手三招,白景离在原地没怎么挪动,全都险险避开。李云只当他是捉襟见肘,反应跟不上自己,不由傲然地冲他笑:“洛家主,看你脸色苍白,莫不是被在下的剑法吓着了?”
白景离并不搭话,只持剑做了个格挡的姿势。李云更得意了,以为三招就能把白景离打得只能应对,不敢反击,今次他必定一战成名!
他一旋身,再次挥剑冲向白景离。
台下呼喝声渐大,支持洛家的人都被李云的挑衅激怒了,嚷着“洛家主给他颜色看看!”
又过了数十招,白景离依然在原地两步见方的一块小地方站定,除了上台时便有些憔悴的脸色之外,别无异样。而神剑山庄的招式缺点也渐渐暴露出来。
由于剑法多变,需要不停变换身法和手势来维持这一风格,这得耗费大量体力。若不能很快制服对手,后面会越来越吃亏。先前的对战李云都是靠着变幻莫测的招式迅速赢了比斗,而眼前的白景离,身手看似中规中矩,其实暗藏玄机。
李云以为他是由于行动缓慢,原地挪动的幅度才这么小;由于反应迟钝,才会在他即将刺中时,勉强拿剑格挡。
一点也不勉强!
李云脸色很快就变了。白景离对战的节奏一直很稳,他没有大动作,是因为没那个必要!他在最后一刻才格挡闪避,是因为他早就算准了自己攻击的真正目标!
对方是在故意保留实力,同时消耗他的体力!
此时此刻白景离依然面无表情,让人看不透心绪,就好像他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梅花桩,纯粹过招而已。李云缓了口气,觉得有必要放慢攻势,否则还未击败对方,自己先被累死了。
然而,就在他脚步稍顿的一刹那,白景离眼神微凝,周身不疾不徐的气流也随之发生巨变。
眨眼间,白景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挥剑的动作大开大合,身形一转,猛地向上一越,直直刺向李云。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李云便落了下风,只好仓促地后退避让。
从一开始的被动迎战到主动攻击,白景离每个招式都干脆利落,惹得台下喝彩声四起。
“不愧是洛家功夫,快准狠。”
“是啊,这才是真的快!”
“就连这堂堂神剑在他手上,也过不了几招,剑圣之位非洛家莫属!”
李云卖力地使出看家本事,原本是为了出风头,这下反倒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他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白景离的剑势如暴雨,让他应接不暇。
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李云便虎口生疼几乎拿不稳剑。刚刚避过一剑,紧接着下一剑便当头劈下,他本能的闭上眼,准备听天由命。可预料中的攻势没有落下来,台下却发出一阵惊呼。
——白景离那行云流水般的步法忽然一滞,当着所有人的面,吐了一大口血。
还是……没能支撑到最后。
白景离已近乎虚脱,却仍拿剑支撑着身体。由于处在孝期,他今日穿的是白色武服,那一口血溅在身上,斑斑点点犹如红梅。
坐在观看席上的魏家主慌忙冲他喊:“洛贤侄可是身体欠佳?”
白景离摇摇头,咬牙支撑着站直。
观看席上的长者前辈们面面相觑,他这是还要再战的意思。李云一瞬间狂喜起来,提剑再次拉起战圈:“洛家主竟被在下打得吐血,真是对不住。”
洛家的弟子们听了这番无赖话,在台下愤愤不平地骂开了。那些在洛家这里下注的人们捶胸顿足,因为白景离在吐血之后,身手和内力大不如前,在李云毫不留情的进攻下,有一剑甚至划破了他的衣摆。
台下的风向变了,所有人都在对台上指指点点,揣测白景离到底怎么了,还有些已经定论,说洛家将再一次错失剑圣之位。
一片嘈杂中,李云绕到白景离身后,持剑刺向他的脊背。白景离自然感受得到,却由于内力已经耗空,蛊毒在内府煎熬,来不及做出闪避的动作。
生死攸关之际,忽然传来一声清斥。不知从何处飞出一道银光,直直的飞向台上,随着金属碰撞声大作,李云被逼得后退数步。而那银光弹向台边柳树,一半插入树身。
人们的议论声停了,目瞪口呆地看过去,才发现那银光是一把剑。
剑身刻满了蝇头小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时间又提前了,我要挣扎一下,赶快回到正常更新时间
第45章 反派偏执成性24
离得最近的魏家主猛地站起来:“暮光剑!”
此言一出,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白景离眉心一动, 往银光的来处张望, 脸色顿时变了。
只见那里的人群往后退,自发让出一条道,几个熟悉的身影从中间匆匆赶过来。为首的那个身姿伟岸,穿了深色长袍, 本是极严肃刻板的装扮,却因一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 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温和。
和台上的白景离不同, 白景离是让人望而生畏, 不敢靠近。此人却是不怒自威, 可亲又可敬。
五年前来看过武林大会的人, 都叫得出他的名字。
包括李云。
方才那半路杀出的暮光剑,震得李云虎口发麻,可他顾不上动怒, 呆呆地望过去:“秦慕光?”
秦慕光朝他略一拱手,“不知是何深仇大恨,让这位小兄弟对中原武林的英雄痛下杀手。”
“英雄?”李云愣了片刻,才算弄明白秦慕光话中所指,“秦家主说的可是洛家主?”
看台上的魏家主点着头道:“洛贤侄为我中原铲除毒龙教,的确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李云却不以为然:“我不管他台下如何, 到了台上只看输赢,明明我都要赢了这一场,为何秦家主突然赶来打断?难不成你想继续参与?这个肯定不行, 你前面都没有……”
他格外看重本次比斗,因此话说得很急,巴不得秦洛两家的人赶紧消失。
秦慕光摇了摇头,神色变得凝重:“秦某今次并不参与,只是为我洛师弟讨个公道。洛师弟为护中原太平,铲除毒龙教时,不慎中了花倾夜那妖女的蛊毒。而今妖女逃回南疆,他深受蛊毒折磨,却在武林大会上被如此对待,是何道理?”
魏家主扼腕叹息:“竟有这种事!我只道洛贤侄身体不适,却不知还有这个缘故。而洛贤侄却没有休息片刻,唯恐耽误大伙的时辰。”
他二人这么一说,白景离的形象顿时变得格外大度,旁观者开始对李云指指点点。李云心中恨得不行,眼中一转,冷笑道:“既如此,那洛家大可换人上来,洛家主去歇着便是。”
不错,没人逼着他在这里打,实在撑不下去可以换人来战。
不光是所有围观者,连看台上等着评判的众位长者前辈们也都犯起了嘀咕。
武林大会以门派为单位参与,因此中途有三次换人的机会,无论哪个弟子赢了,最终都会记在门派这里。这也是各门派的手段,以防弟子偷师或叛出师门。
但每逢武林大会,各家俱是卯足了劲来比斗,自然都是选最上乘的高手上台。尤其秦洛两家,几乎都是家主亲自上阵,从头战到尾,这也是每一次争夺剑圣的最大看头。
如今秦家不参与,洛家又要换人?
那还有什么可看的?秦洛两家竟没落至此?
白景离在台上,听不见这些揣测,秦慕光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微微一笑,错开身子。
他身后的洛岚咬了下唇,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她刚吃了治嗓子的药,为确保疗效,秦子明叮嘱她千万不可发声。因此她虽然特别想把李云痛骂一顿,却只能忍下来——她决定用另一种方法为兄长出气。
此时燕秋忽然跑上台,众目睽睽之下要把白景离搀扶下去。白景离执意不从,带了些怒气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临行时是如何交代你的?”
当着众人的面,燕秋不敢多说,只能压低声音回答:“主子不要生气,都是奴婢的错,下了台,您要打要杀都随便。”
白景离仍旧没有动,冷声道:“胡闹,我正在与人比斗,还不快下去……”
话还没说完,他身上穴道就被人点了,登时动弹不得,下一刻手中的洛水剑被人抽走。他眼睛微微睁大,紧接着,面前出现洛岚的倩影,她用唇语和他说:“哥,交给我。”
她此时连气声都不敢用,但由于离得近,这句无声的话被李云看出来了。
他骤然发出一声笑:“这位姑娘是洛家人么?刚才你站出来时我还不敢确定,现在你居然上了台,难不成真要和我打?洛家无人,需要女人来助阵了?”
洛如嵩刚过世,他这话说得特别不合时宜。魏家主一拍桌子:“放肆,武林大会从未限制过男女,再敢胡言乱语,取消你的资格!”
秦子明在台下温声道:“岚小姐,这个人若输了,那场面一定很精彩。”
看不起女人,却被女人打败……
洛岚看着趾高气扬的李云,顿时有了莫大的劲头。在来的路上,秦慕光已经和她商量过,若实在万不得已,便由她夺魁。但武林大会高手如云,洛岚一点把握都没有,当时便连声拒绝。哪知秦慕光二话不说,渡了大半的内力给她。
这一来,等于她得了秦慕光近十年的苦练。
她本来还在恼秦慕光对兄长的所作所为,这一来却茫然了。本是为了救兄长,最终受益的却是自己。
因此,在看到李云打压白景离之后,洛岚便决定,就算拼了命也要为这个家,为了兄长为了父亲努力一次,狠狠教训这个李云。最终战再把兄长换回来,让兄长亲自拿下梦寐以求的剑圣之位!
面对来势汹汹的李云,她挥剑而起,无所畏惧。
白景离刚被燕秋搀扶下台,秦慕光就赶过来把他接着。秦子明也要上前搀,秦慕光抬手制止,直接把人抱起来,用轻功飞上看台,引得旁人侧目看他们。
看台上有软座,秦慕光抱着他直接坐下来,找魏家主要暖炉和毛毡。白景离紧紧皱着眉,明显是在抗拒,血液从他紧抿的唇角淌下来。
秦慕光将手贴着他的脊背,绵绵不断地渡内力进去。渐渐的,白景离身体崩得没那么严重,但眉心仍然拧在一起。
秦慕光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洛师弟,你累了一日好好歇着,这里有为兄,你放心,剑圣一定是我们洛家的。”
我们洛家……
这个词很久没有听过了。
秦慕光离开洛家以后,他二人关系依然密切,言语间还常说“我们洛家”。但五年前秦慕光夺魁,二人关系日渐疏远,他再也没有听过秦慕光说起这四个字。
怕是说了,他也会淡漠地纠正。
看台上剑来剑往,带起轻微的气浪声,周遭围观者的呼喝声不绝于耳。可秦慕光抱着白景离所处的角落,腊梅尚开,炭火通红,彩色的灯笼微微晃动,仿佛无风无浪的另一片世界。
白景离身上的疼痛终于被压了下去,他多日来被蛊毒折磨,已经好几晚无法入眠。不知是秦慕光的话让他安了心,还是秦慕光的怀里太温暖,此时困意涌上来,他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