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都是这样,张罗光的妻子吕倩这一次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们一家子起早贪黑辛辛苦苦省吃俭用赚的钱,到头来总是倒贴了对方那个好吃懒做的弟弟,每次过来哭一哭,嚷一嚷,就有了钱财,拿了这些钱财回去吃喝享乐几天,没钱了一家子又来问哥哥要,跟一家子蝗虫似的,赶都赶不掉。
吕倩心里又气又急,也就她丈夫傻,或者是装傻,就他弟弟和他弟媳那个好吃懒做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看就是平日不做活的,拿了钱回去好吃好喝被吕倩看到好几次了,没钱的时候故意穿破衣裳过来喊穷。
张罗光一次次的给了钱,他弟弟就这样彻底赖上了他们家。
吕倩气得心火烧的旺,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肯给钱了,张罗光的弟弟就带着自己的妻子在她家里闹,说她是个狠心的嫂嫂,吕倩就和他们一家吵,边上的张罗光不帮她也就算了,一心只想着给钱了事,别伤了自家人的和气,吕倩气得火冒金星,边上的儿子跟着劝架,好歹站在了母亲这一边。
吕倩这一次气得狠了,直接把家里的菜刀拿了出来,直说谁要是从她手里拿钱,就把谁的手给剁了。
张罗光连忙来抢手中的菜刀,张越光一家子没脸没皮在旁边冷眼看他家的热闹,也不嫌弃事大,高声在边上鼓动搓火:“大哥你看看你媳妇儿,你居然要拿刀砍我,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弟……”
他们一家煽风点火做的比谁都厉害。
张罗光当时也被撺掇的气性上头,直接夺了吕倩手上的菜刀,拿着菜刀一气之下就要往吕倩身边恐吓性的挥一挥,谁知这时候他儿子张敬正好伸手出去护住母亲,正好被张罗光手上的菜刀给砍中了。
斜砍在手腕上,半个手骨都断了。
第132章 显怀
裴疏走过来的时候,直接看到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病人张敬嘴里的哀嚎仿佛能把屋顶也给振塌了,他亲娘吕倩在旁边抹泪,他的父亲张罗光傻站在旁边,难受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罗光的弟弟张越光看见屋子里见了血,早就带着一家人跑了,跑的时候,还不忘从张罗光家中顺走几筐糖糕。
他儿子则拿瓦缸里的糖,一家子蝗虫过境一样的离开。
吕倩看着儿子哀嚎的模样,眼睛又红又肿,一张憔悴的面容上逐渐露出了绝望。
她儿子的右手,是要没了啊。
冤孽。
她宁愿自己被丈夫砍死,也不想她儿子的手没了,吕倩用力的在自己的脸上扇了几巴掌,谁让你把刀拿出来的?
把刀拿出来的时候,怎么就不直接和那张越光一家同归于尽。
听到了这两道响彻的巴掌声,旁边的张罗光嗫喏道:“你别做傻事……”
吕倩偏过头来,虽然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但是此时吕倩却用无比仇恨的眼神凶狠的瞪着张罗光。
“我……我不是有心的。”
吕倩嘴巴张了张,却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看着那边的儿子,两行眼泪刷刷刷的流下,此时她也不需要再和旁边这个人多说一句废话,她心中已经做好了决断。
裴疏给自己的手戴上了手套,接手了杨柏恒的位置,快速用几根银针封住了病人手上的经脉,伤口奔涌而出的鲜血逐渐减弱,他脸上的神情越发谨慎认真,让杨柏恒去把之前自己做好预备的几种药水拿出来,他用一种透明的清创药清理过张敬的伤口。
这种药水里带着一些麻醉的效果,也能减少之后破伤风的可能,张敬的哀嚎声渐渐的减弱了,裴疏依旧让人按住他。
他小心仔细的用药消毒处理过对方的伤口,而后拿出了一跟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银针,那银针拿在手上,眼神不好的人几乎看不见,更别提那银针上还串了一根透明色的丝线,这是裴疏用许多特殊药材共同蒸煮后低温提炼凝结而成的一种缝合线。
这种线普通人几乎看不见,透明无色,冰冻过后非常坚韧,却会在十几天后才开始逐渐化开,而后融在肉里,无疤无痕。
于是在外人眼中看来,裴疏的手指拿着一根银针快速的在伤口上舞动而过,那些分开的皮肉就好像听话了一样,密密麻麻的重新合在了一起。
裴疏缝合的速度极快,实际上他不单单是用手,而是用气劲控制着银针快速的穿针引线,旁边的杨柏恒拼命的睁大了眼睛,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仿佛只是过了几个眨眼间,那手腕上血肉模糊的画面就已经消失不见了,骇人的伤口也消失不见了,仿佛只是皮肉上被溅了几点血渍罢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一条缝合好的纹路。
给对方把手腕包扎好了之后,裴疏松了一口气。
裴疏跟张敬的母亲说,让对方这几天都住在医馆的后院,随时查探对方手腕的恢复情况,张敬的亲娘抹了抹眼泪,点点头,在看到裴疏刚刚巧手缝合时候的模样,吕倩忍不住的期待道:“我儿子的手……”
“大概率能恢复好,不过,即便是长好了以后,他这只手恐怕再也拿不了重物了。”
吕倩打着哆嗦的失神庆幸道:“能恢复就好……能恢复就好……”
她边上的张罗光这时也松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在吕倩身边道:“咱儿子吉人有天象,回春堂裴大夫的医术高明啊。”
吕倩把目光从儿子身上转到了张罗光身上,这一次,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半点仇恨了,她在看向张罗光的时候,完全没有半点情绪,仿佛就像是看到了一个路边的陌生人一样。
张罗光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
吕倩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她扯动了一下嘴角,眼眶微红,小心的看医馆里的伙计用担架把儿子搬去了医馆后院的房间里,嘴里小声诚恳的说着谢谢。
“张家嫂子,都是邻里邻居的,说什么谢谢啊,你家的事,肯定帮忙。”
“张嫂子,难道你忘了前几天还送了我几块糖糕呢……”
“张嫂你做的糖糕最好吃了。”
……
吕倩用衣袖揩了揩眼角,跟着一起去了后院,她一边在心里感谢裴大夫和杨大夫,也感谢医馆里的伙计,却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在心里无声的说道:
她不再是什么张家嫂子了。
这个嫂子,她当不起。
看着儿子在床上安稳的睡过去了之后,吕倩平静的呼出一口气,她走出了房间门外,决定要和张罗光说他们俩和离的事情。
在这个世道,如果不是极度过不下去,夫妻俩很少有和离的,尤其是像吕倩和张罗光这样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但是吕倩已经想清楚了,她和张罗光过不下去了。
吕倩回过头平静的跟张罗光道,“我们和离吧,糖糕铺子给你,等儿子病好了之后,我带着他离开。”
“离开?你们还能去哪里?”
“天大地大,自然有我们母子俩的容身之所,至于你……”你就和你的弟弟过一辈子去吧。
吕倩的嘴巴顿了顿,到底没有把最后那一句话说出去,以前她曾经似抱怨似恼怒的说过很多回,可对方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现在也没有说的必要,更何况,她如今已经把眼前这人当做是一个陌生的存在。
她不想和他们张家兄弟再有丝毫瓜葛,也不想再多费唇舌,她精疲力尽了,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对方的身上。
“家和万事兴,明明就是一点银钱的事情,你为什么总是闹成这样?”
吕倩以前还会多给他几个眼神,现在她已经懒得再跟眼前的人多说几句话。
他要和他弟弟家和万事兴他就去吧。
跟她和儿子没有半点关联。
儿子的手,也已经算是还了他们俩的父子之情。
“和离书你写就是了。”吕倩再也不听对方的巧舌如簧。
“你冷静冷静,我们都冷静冷静……”
张敬的手腕后来恢复的不错,在吕倩的坚持下,她和张罗光和离了,张罗光嘴里一直念叨着她会后悔的,吕倩摇了摇头,在张敬养伤的时候,吕倩在临安城的另一条街上重新开了一家糖糕店。
以前店里做糖糕的手艺,原本就全靠她,张罗光只是在一旁,稍微做一些体力活,搬运材料。
如今没有了张罗光,吕倩一个人也能把糖糕店开起来,她做的糖糕,本就是远近有名。
而张家原本的那家糖糕店,却在张罗光的经营下变得潦倒,更可笑的是,没过多久,这家糖糕店的老板就易主了,这家店明面上的主人变成了张罗光的弟弟张越光的。
张越光总是擅长哄骗这个愚蠢的哥哥,随便鼓动几句,张罗光便傻傻的把店铺给了弟弟,还盼着弟弟能够和他“家和万事兴”“兄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过,他把别人当一家人,张越光一家则把他当成了吃白饭的。
接济了弟弟无数年的张罗光终于被弟弟给轰了出去。
此后无家可归。
张越光一家也没能把那家糖糕铺子经营多久,他们一家人早就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个性,没过多久,这家店铺就被迫卖出去了,得了一笔钱财的张越光一家人又开始过起了胡乱挥霍的日子,等把这些钱用完了之后,再想去打秋风,却发现已经没有了打秋风的地方。
等之后张敬的手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吕倩就带着儿子离开了临安,不让张家兄弟再找上他们母子俩。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的便要进入腊月,天气日渐寒冷,街边的冷风,也越来越呼啸肆虐,之前裴疏会陪着薛清灵早晚从家里步行到医馆,后来他可舍不得对方早晚受寒风侵袭,只在中午日头渐暖的时候,才会扶着对方在院子里走动一会儿。
薛清灵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了,他整个人也变得圆润了不少,每天都被裴疏裹成球,生怕他冷着冻着。
月份大了的时候,也不太好过了,薛清灵有段时间就开始吃什么都想吐,什么都不想吃,无论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吐的十分厉害,原本养得圆润了一会儿的身体,突然快速变得消瘦了起来,瘦胳膊瘦腿的,只剩下一个凸出来的小肚子,看得人胆战心惊,裴疏便每天都给他针灸一会儿缓解,早起和夜晚亲手给他按摩身体,薛清灵才又养了回来。
缓解是缓解了,薛清灵不吐了,又开始变成了另一个要求,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想吃那个,裴疏和柳玉芷都着急他,由着他折腾。
这段时间,裴疏接诊了不少双儿孕夫,也许是他止吐的名声传扬了出去,不少孕期恶心难受的孕妇孕夫都来请他针灸,另外,也有不少人来找他伤口缝合的,这两种病人可不能相处在一块,不然可怜的孕妇孕夫们就要吐上加吐了。
薛清灵便给医馆做了分区,让那些伤口狰狞的人去另一个单独辟出来的小隔间里。
幸好如今太平盛世,不是在战场上,寻常百姓受到的刀伤和砍伤还是很少的。
如今城里不少孕妇孕夫来他们回春堂,千金堂的柳若翩有一次还跑过来笑称他们抢了千金堂的生意。
因此特意过来学一手。
裴疏怕自家小夫郎吃醋,没和柳若翩说几句话,让杨柏恒去应付她。
十二月初八是安王妃的生辰,江南不少达官贵人都送上了贺礼,其中江南谢家的贺礼之中,便有一副兰花图。
第133章 卸货
亮堂堂的烛光里,一个华服丽人坐在软塌上将手中的画卷打开,一株幽兰映入眼帘,她细细的看了许久,也不知怎么的,今日送来的无数礼物中,只有这一副兰花图入了她的眼。
她总觉得这幅画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不少达官贵人都知道,安王妃最喜欢兰花,为了投其所好,每年都有人为她送上与兰花有关的各种事物,起先是送新鲜的兰花,后来发现安王妃更喜欢兰花的图案后,之后送的东西就转变成了带兰花图案的画卷、瓷瓶、摆件之类的物件。
单是这样的兰花图,她这一天便收到了几十幅,安王妃因着与谢家关系交好,随手便拿起了他家送来的画,懒懒的问了一声:“是何人所画?”
“据说是一位姓裴的公子。”
安王妃随口应了一声,她并没有听说过当世有什么姓裴的画作者,而如今当世名人的兰花图,她收到过数不胜数。
她当时便要把手中的画放下,刚要离开的时候,却不知怎么的,又把那幅画打开了,这一看之下,她心中便觉得惊赞无比,安王妃以前虽然不懂画,但在品鉴了如此多兰花图之后,眼光自然不是平常人能比得上的,她看得出此画作人的技艺高绝,虽说是寂寂无名者所画,可这画的价值,却值得人收藏,怪不得谢家会把这幅画送过来。
安王妃随意欣赏过几眼后,便不以为然的把那画放了回去。
再美丽的兰花,她也欣赏不来。
别人都以此来投她所好,实际上,她想要的兰花根本就不在于此。
本来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在之后的宴会上,安王妃频频失神,总是会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副兰花图,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回想那副兰花图,还是在想一些别的什么事情。
宴会结束后,安王妃吩咐人把那幅谢家送过来的兰花图送进了她房里。
安王妃看着手中的这株兰花,在这样的烛光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忍不住思绪纷杂。
她二十三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左手手臂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她生产完醒过来后,第一眼看到这胎记,便觉得这胎记轮廓像兰花,而那时孩子他父王,也就是安王在一旁笑她:“孩子手上这团丑东西,也就你这个亲娘能看出像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