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未知,反正最后呈给正明帝的供词便是这样写的,看得他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薛仪微!薛仪微!她凭什么?!她哪来的胆子!”
他一把将桌上的供词扫落,马上诏令距离阊州最近的阳淄将军解泽,立刻领兵前往阊州城,务必抢在恒寿动手之前,将龙泉剑坊和阊州铁矿控制住。
解泽收到圣旨后不敢耽搁,马上点齐五千兵马,星夜兼程,朝着阊州城进发。
不是谢泽懈怠,而是阳淄守军一共就八千人,还要留下一部分看护老家,能拉出去的满打满算都带上了。
只是人一多,速度难免就慢了下来。
从阳淄到阊州一路都是山地,最险要的地方是过虎吼峡,这里道路崎岖,两侧都是高耸立陡的悬崖峭壁,最窄的地方仅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过。
虎吼峡常年刮风,风大的时候如猛虎咆哮,不但听得人心惊胆战,还会吹落滚石,被砸死砸伤的不在少数。
解泽为人谨慎,眼看前方到达虎吼峡的关口,他立刻停住队伍,派出斥候前往查探。
这一查还真发现了情况。就在虎吼峡两侧的峭壁上,大约两百左右的胡人聚集此处,还明晃晃摆放着雷石滚木,正等着解泽领兵已进入虎吼峡。
两百对五千,原本阳淄将军是不怕的。
可偏偏对方以上对下,占尽了地利之便,他的弓箭不可能盯着虎吼峡的劲风射上崖顶,对方的石块木头却可以直接当头砸下,阳淄兵几乎避无可避。
虎吼峡,过是过不去了!
一瞬间,谢泽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未必真要动手,紫只要摆出这个架势来,他就不敢再往前进。
这胡骑出现得蹊跷,原本虎吼峡要塞关口由阊州守卫,薛义栾在京城做官,阊州坐镇的也是他的心腹,按说不可能有胡人出现的!
且这样的策略计谋,头脑简单的胡人是不会用的,他们一般都是猛冲猛打,以力制力,哪舍得动用这样的脑筋!
听闻恒寿薛琰和其三子死于银州城外,身上插满了胡人的羽箭,之后那伙胡人便不知所踪,难不成就是这群人?!
但若是不过峡,对陛下那里又交代不过去。陛下对阊州矿和剑坊十分看重,若是连试都不试一下,回去说不定正撞在气头上,要被问罪下狱的。
咬了咬牙,解泽命令前队朝虎吼峡进发。
阳淄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胡人就在崖上虎视眈眈,滚木石块都准备好了,主将缘何还让他们去送死?!
“就那么几根木头你们怕什么,有腿不知道跑开么!快些跑,他们的石头木头有限,砸下来就没有了!”
解泽冷声道。
“虎吼峡风这样大,咱们的箭射不上去,他们也射不下来,都给风吹跑了,没有重物就不足为据,那些胡人总不能自己跳下来吧?!”
“冲!都给我冲!冲过虎口的都有奖赏!堂堂儿郎,想发达就要搏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解泽挂出了丰厚的赏金,很快就有悍勇士卒朝着风口飞奔。
滚木落石如约而至,可就像解泽说的那样,不可能砸到每一个人,有身形灵巧的还是能躲避过去。
但大部分人都没那么幸运,胡人的投掷的石块木头十分密集,沾上半点就是骨断筋折,血流满地,若是被砸了个正着,更是直接就丢了性命。
总的来说,前队损失惨重,一半的兵丁都死在当场,侥幸活下来的也都身上带伤,一多半失去了战力。
但这些,解泽并不在意。
眼看着崖上的重物扔的差不多,他唇角上翘,命令中队和后队集体开拔,朝着虎吼峡进发。
他的计策就是用前队吸引敌方攻击,消耗掉胡人的物资储备,以小部分牺牲换取大部安全,这点损耗还是值得的。
若是胡人按兵不动放前队通过,那他便再派一小波兵卒试探。反正只要他不自乱阵脚,造成兵卒互相踩踏,胡人也只能伤到一小部分,端看他们如何决断。
他就不信了,那些头脑简单的蛮骑,还能斗得过他这个博览兵书的士族郎君!?怎么可能!
于是,解泽带领余下大军,淡定自若地踏进了虎吼峡。
他坐在马上,举目四望,看到那些胡人都在朝他的方向观望,手中却没有拿出弓箭攻击。
招数使完了吧?黔驴技穷了吧刚才那股子神气劲儿哪去了?这群蠢笨的蛮夷,今天解将军就教你们一个乖……
他正想着,却见其中一个头戴狼尾帽的胡人举起了一只手臂。
而后,盘踞在悬崖两边的胡人也都从地上拿起了什么。
是石块么?
解泽眯起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楚他们手中拿着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胡人并没有给他机会。只听那狼尾帽一声怪叫,胡人齐齐将手中的物件投掷了下来。
下一刻,比虎吼峡的风声还要可怕的巨响在耳边迸发,巨大的气浪冲得解泽摔落下马,被四下迸溅的石块打得头破血流。
还没等他挣扎着起身,被一声声巨响惊到的马匹开始四下奔逃,解泽的胸口被几根马蹄踩中,胸骨和内脏瞬间化为血泥,永远地留在这块虎吼峡中。
大地被巨响震得颤抖,悬崖上的胡人纷纷跪地,双手朝天举起。大笑着诵念天神之子赐予的神奇力量。
天火雷!天降火雷!
第141章
硝烟散尽, 虎吼峡下尸横遍野。
很多人并不是死于爆炸或是山体崩塌,而是惊慌失措下的相互踩踏推挤,或者直接被受惊的马匹踩成肉泥。
若换成是宁非, 立时就能发现这所谓的“火雷”,只不过是声音响亮了些的火药, 借助虎吼峡特殊的喇叭形地质结构, 把声音放大了无数倍而已,威力只能算是一般。
但对于阳淄兵来说, 这却是毕生都没见到过的可怕场景。天地都被滚滚的黑云笼罩, 耳边是惊天动地的巨响, 脚下的土地不停地摇晃,无数飞沙走石扑面而来,如同传说中的地狱一样, 无处可避开,无路可逃。
雷霆,那是神仙才有的手段。胡蛮忽然放出天雷, 这让阳淄兵如何不惊恐慌乱。
是以这五千人,除了最初冲过虎吼峡的百十号兵卒之外, 几乎全数死于踩踏和惊马。
侥幸逃出的俱都心惊胆战, 拼了老命地跑出虎吼峡,就怕被后面的胡骑追上。
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胡骑不但没有追击, 反而把他们退回阳淄的路给堵住。狼皮帽一声令下,胡人放火焚烧山谷里的尸体, 并拉出早已准备好的石块和木头封堵最狭窄的虎口出, 破坏山路入口,彻底断绝了这条前往阊洲城的捷径。
一日之后,衡寿薛义臬带着三千府兵兵临阊洲城下, 将几个城门团团围住。
他也不攻城,而是朝着薛氏宗祠的方向跪倒,浑身缟素,披麻戴孝,放声痛哭,哭得守城兵丁一脸茫然。
之前便知道恒寿会有所动作,可哭是几个意思?在给谁哭丧呢?
有人忍不住联想到薛义栾的失踪。
虽然京城有说薛义栾被派往佥水河查探溃坝之事,可再着急的公干也得容人回家收拾行囊。薛义栾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本来就透着蹊跷。
现在薛义臬又在城下披麻戴孝,越发让人心里没底。
果然,薛义臬很快进入正题。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中心意思就是正明帝残暴不仁,将薛义栾骗入宫中毒杀,还派兵前往阊洲城,准备抢夺薛家的的产业。
这话开始没人信。两薛分家大半年,城下这个虽然姓薛宗,但也不是一家人,带兵围城来者不善。
结果好巧不巧的,不知从哪里跑来一群兵卒。
这群人穿着朝廷派发的军服,手持制式兵刃,不要命地朝阊洲城下飞奔,一眼望去,来势汹汹。
“是……是朝廷的兵马!”
阊洲城头,有眼见的人大声叫道。
“果然是陛下害死了家主,这是派兵来抢咱们薛家的产业了!”
这一嗓子,可把城头的人都吓到了。
西河军穿着和东山军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
何况这些人还是从虎吼峡的方向跑出来的。虎吼峡通阳淄,薛义臬没说假话,皇帝的确是要灭他们薛家了!
惊怒之下,城里城外的薛家府兵,第一次联合起来,把那些好容易才逃出虎吼峡的阳淄兵斩杀在阊洲城下。
可怜这群倒霉蛋,原想着到阊洲城就能捡回一条小命,结果万万没想到,他们踏上的却是被人算计好的必死之路。
当然,火雷的秘密也被一并隐瞒。
薛义臬接管了铁矿和龙泉剑坊,坐上了他亲爹想了一辈子的家主宝座。
他给天下人写了一封陈情书,言说嫡支长兄为奸王所害,毙命宫中,奸王妄加罪名以谋夺薛家家财,士族庶落全在顷刻之间,号召天下世家门阀联合反抗奸王暴政。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
矛盾上升到世家的存亡,并且把皇权与门阀之间的争夺彻底摊开,不容得各家不担心。
唇亡齿寒,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紧接着,西河王趁火打劫,派出讨逆大军攻下了永平、和源二城,剑指阳淄城。东山王仓促迎击,派大将军兼未来的小舅子虞定安带兵出征,拼上几万兵士的姓名,将东山军死死扛在亭山关。
两军僵持割据,军需消耗的窟窿逐渐拉大。已经站队的各世家也感觉到压力,表面上该吃吃该喝喝,实则开始拥兵屯粮,暗中修建工事。
唯有北疆的雍西关,是真的风平浪静,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彼时,封大公子刚刚完成了第二批陌刀的验看,正和亲爹一道,从西大营骑马回大都护府。
父子两都对第二批陌刀的质量十分满意。算上之前的五百把刀,如今边军的陌刀队已经有千人规模。千人的陌刀阵一拉出来,那便是杀气冲天,威势惊人。
封大都护眼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越看心痒,恨不能把自己也站进去耍耍。
无奈之前说好了,第一支陌刀队给了长子领军的黑甲军,大都护就算羡慕也只能过过眼瘾。
有心想耍赖不认账,但大郎只慢悠悠念叨了一句:“我与非弟于九凌湖造炼铁坊,若爹出得起价,陌刀要多少有多少。”
封大都护不说话了。
他没钱,至少是没有狗崽子有钱。
狗崽子要是再从中加价,他就得厚着脸皮去找抬印子钱了!
路过门房的时候,封恺一眼就看到了柳铁。
柳铁面前的茶汤和点心都没动,正老老实实坐着发呆,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封恺停下了脚步。
“儿子,咋啦?”
封大都护见他忽然不走了,便好奇地问道。
封恺伸手指了指柳铁,刚巧柳铁也正抬头看过来,见是封大公子,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大公子,我宗矩子有封信要送与你。”
“信?”
封恺挑了挑眉。
“在哪里?”
“哦,在这。”
说着,柳铁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信封。
封恺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示意柳铁跟自己朝书房走。
封大都护觉得稀奇,便也跟了过去。他巴巴地在后面伸头探脑,想要看看宁小子送了什么给大郎。
难得看到狗崽子神情凝重,是发生了啥事吗?!
封恺进了书房,在案桌前坐下,示意路勇关上门。
他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定定看了半响,修长的手指划过信封口处的泥印。
“哎呀大郎,你还愣着干啥啊!快点看看宁小子都写了什么啊?!”
封大都护这个急啊。
他就等着瞧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呢,咋大郎这小子光看泥印,泥印有啥好看的啊!
封恺转头看向柳铁,手中的信封挥了挥。
“这可是纸?”
柳铁惊讶。
他没想到,远在定安城的封大公子竟然识得自家矩子刚刚造出来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
“是的,这便是纸。”
封恺笑了。
他拆开泥封取出信,先通读了一遍,然后又从信封里取出另外一张空白的纸,摊在案桌上。
这张纸比宁非那封三言两语的信要大了许多,折叠的部分全部展开,刚好铺了大半张案桌。书房光线充足,夕阳的光照射进屋内,乳白色的纸四四方方,轻薄平整,乍看如同一块细腻莹润的丝绸。
封恺盯了半响,亲手开砚研磨,提笔尝试着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
是个“武”字。
字如其人,落笔谓之壮士拔剑,银钩铁划,杀气慑人。
手笔提腕,封大公子眼眸锋利,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儿,蓦地又沉下手腕,如鲲鹏飞天入海,腾挪弯转,流水行云。
封大都护开始还在一旁看热闹,等看到儿子在纸上写出的字,脸色也瞬间变得郑重。
半晌后,封恺停下笔,沉默不语,封大都护却深吸一口气。
“妈了个老娘舅!!这……这玩意……这……”
他“这”了半天也说不完整,最后只好瞪着儿子,等他下结论。
封恺将那张纸拿在手里,借着夕照的阳光,仔细查看纸上墨迹渗入的情况。
“很轻,比丝帛要轻,而且薄得可以忽略不计。”
“不渗墨不晕染,质地坚韧……”
封恺蓦地停顿,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候命的柳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