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叫血盐,但这名字煞气太重,干脆换成宝盐。
粉色的晶体瑰丽无比,看着便于宝石无异,这“宝盐”之名倒也名副其实。
听说是盐,封大都护也没多想,捻起一撮放在口中,细细品了一下。
“咦?”
他挑了挑眉。
这盐颗粒细腻,入口就是单纯的咸味,比起一般的盐巴要精纯许多,几乎没有任何杂味。
“倒是好盐。”
封大都护点了点头。
“不过替东胡人造盐,便不怕这东西被西胡抢走?”
封恺摇了摇头。
“自然是有担心。”
“但东胡三部如今被西胡人困在克腾山中,左谷蠡王封锁了阿木尔河上的航路,东胡无法出海取海水炼制盐卤,被困死是迟早的事。”
“彼时我与非弟皆在东胡,若是不能解决东胡盐荒,想要回城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于是非弟便临湖造了盐田,花了半月左右,产出了此等精盐。”
听到这里,封大都护并没觉得异常。
盐田古来有之,沿海城镇家家架锅烧盐,海边的“盐田”就是一座座烧锅盐坊,终日柴火不熄。
但儿子接下来的话,就完全超出他的认知了。
“非弟在克腾山中找到了盐卤湖,但东胡三部有祖训,子孙后代不可烧山取柴,并以天神立誓,所以非弟就想了不用烧柴的办法。”
“啥?”
这下子,大都护不淡定了。
“你说这盐不是烧出来?那是咋弄的?”
于是封恺便把血池盐田的建造过程给亲爹讲了一遍,听得封大都护啧啧称奇。
“吓,天下竟然有如此奇法?!那岂不是在海边圈一块地,就能直接晒盐了?”
听他这样说,封大公子微微一笑。
他就知道以亲爹的敏锐度,一定能发现这里面的门道,不可能不动心。
“自然。”
他点了点头。
“东胡盐田是建在湖边,出产的皆是此等精盐,产量有限,除去自己吃用之外,能贩运的量还是少数。”
“若是要圈滩晒盐,尽可放开产量。我与非弟商议过,白鹭口与贺岳的塘子口有黑风山相隔,除非贺岳家从海上绕道,否则便不可能进入海岸,白鹭口是合适的晒盐地。”
“便是被看到晒盐也无妨,晒盐不是只晒就能成的,不知道个中诀窍,只学个皮毛无甚用处。”
听他这样说,封大都护摸了摸下巴。
“那万一贺岳老匹夫乘船打劫么?”
“便是要留山矿的用处了。”
封恺慢悠悠地吊起了亲爹的胃口。
“我与非弟的意思是造船,引东胡船手来九凌湖,也是想借助东胡船匠的技艺,尽快造出战船。”
“然而造船所费甚巨,非弟估算约要十年船队方能成气候。这船说到底还是给我封家造的,材料人工皆有消耗,我封家不能一毛不拔,留山铁矿不过是笔订金而已。”
他说的轻松,封大都护的心却跳得飞快。
战船,船队,这玩意他做梦的时候想过啊!无奈封家没有水师,也没诶有船匠,守不住海岸只能干着急,看着中原那两家守着海口河道疯狂聚财。
贫穷的大都护无数次流下嫉妒的泪水。
如今儿子告诉他可以有船了,还是十年可以成战力的船,这怎能不让他激动!
“儿啊。”
封伯晟抹了把脸。
“你问没问宁小子,咱们造一艘战船……那得花多少银钱?”
“非弟说,要看大小。”
封恺想了想,说了一个数字。
“若是造得更大些,花销还要更高。”
听得大都护的心都凉了半截。
“儿啊。”
封伯晟咽了口口水。
“咱家好像……一时拿不出那许多钱。”
封恺点头。
“儿子知道,所以才要造盐场。”
“以晒盐法造盐,只需少许薪柴提纯精盐,若是不讲究品质,只靠日晒也可食用,可使边军购盐之花费大大降低,贩卖更是暴利。”
“以盐场之利养船,或可持久。”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平摊在老爹的书案上,语气平淡从容。
“这便是经非弟估算的晒盐本金,另一侧为目前盐价,请爹过目。”
呯——!
只看了一眼,大都护就激动地跳了起来,直接撞翻了案台。
“儿子!你没诓你老子吧!宁小子真的愿意帮咱建场晒盐?”
贫穷的封大都护过惯了精打细算的日子,对于数术不是一般的敏感,只一打眼就看出这张纸上蕴含的暴利。
这他妈的哪里是盐场,这根本就是个金矿!还是个挖不完花不尽的大金矿,要多少就产多少,无穷无尽啊!
有了这金……啊不,盐场,一个留山矿算个鸟,十个都送给宁小子砸着玩!
但封伯晟毕竟是久经沙场,高兴了一阵就冷静了,很快想到这其中的短板。
“咱们建盐场赚大钱,万一给狗日的贺岳知道,他们派船来抢白鹭口可是咋办?”
封伯晟皱眉,开始梳理思路。
“塘子口距离白鹭口就隔着一道黑风山,咱们拿下白鹭口不难,但是想要防住贺岳王八蛋却并不容易。”
“还有陆家。”
“盐路向来走南江古水道,陆家在上面赚了几辈子的富贵,咱们的盐又好又便宜,必然是要抢了人家的财路的。陆备那小子有海船在手,又擅水战,我怕咱们的船还没造出来,白鹭口就要给人做了嫁衣。”
听他这样说,封恺竟然还点了点头。
“以目前的局势看,陆家和贺岳家是防不住的,一旦晒盐开市,两家必然前来抢夺。”
“老子知道!”
封伯晟一巴掌把刚扶起来的书案又拍掉一个角。
“狗崽子不用跟老子说这丧气话,你他娘的肯定有算盘了是不?有屁你倒是快放啊!”
封恺抬起眼,声音轻缓从容。
“还是那句话,所以才要留山矿。”
“留山矿的矿质精纯,适合锻造武器。在我们的船队还没有形成战力之前,只能依靠岸防武器保护盐场。”
“这种武器,需要大量的铁石,留山矿足以支撑十年。”
他走到窗边,从矮几上取过已经冷掉的茶汤,伸出手指在里面沾了沾,然后在书案上绘了一件物事。
“便是此物,名为岸炮。将特制的药粉注入铁球之中,放入有火粉的炮膛中点燃引信,火粉燃烧会将铁球推出炮膛,命中海上的舰船,将其击沉。”
岸炮的想法是宁非提出来的,为了解决海岸盐场的防守问题,在没有海船可以对抗的条件下,岸炮就是唯一能依靠的武器了。
灵感来源于在白鹭口乘潮的时候,用逆帆船的船弩投掷的一些火药罐,其实已经算是微型炮弹,杀伤力也超出宁非的预估。
既然有了炮弹,那为什么不造火炮呢?
墨宗有冶铁高炉,可直接出铁水,沙模浇铸已经在陌刀铸造中普及,火药的配比都是现成的,具备了所有的技术条件。
白鹭口盐场不仅仅对封家重要,对他宁非也十分重要。封家守住白鹭口,从白鹭口到九凌湖的河段就是安全的,不但墨宗和东胡的大船可以自由出入,他也不必担心有一天身份暴露,陆备的船队直接杀进乌知河码头。
一举两得,双赢的生意,狐狸和大尾巴狼都喜欢。
“便是这样。”
封恺说完,修长的手指缓缓抹去了书案上的茶汤渍,也抹去了亲爹恋恋不舍、口水横流的垂涎。
“爹,如何?”
封大公子笑得意味深长。
“这笔生意,我们可做得?”
第204章
这笔生意要做吗?
哈?这还用问, 天底下还有比这正赚钱的买卖吗?!
大都护的脑子还卡在岸炮的图样上出不来,暗骂这狗崽子抠门,就让他这个做亲爹的多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 干啥擦得那样干净!
这个圆筒一样的玩意,据说是要往出扔铁球的, 那大概就是跟投石机差不多?
不过以狗崽子的精明, 墨宗拿个投石机糊弄他是必定不能答应的,能让他许出留山矿的大圆筒, 多半有点意思。
“干!为啥不干!有钱不赚都他娘的是王八蛋!”
封大都护一拍巴掌。
“留山矿拿去, 不够老子再帮他找!你爹我虽然手头紧银钱不够, 但咱们有矿出矿料,有人出人手,肯定都管够!”
说到这里, 他顿了顿,讪笑地搓了搓手。
“儿子啊,那宁小子有没有说, 咱们啥时候能开盐场?那什么炮什么时候能造出来?我们现在出兵白鹭口来得及不?”
封恺点头。
“正要跟爹商量此事。”
“按照非弟的计划,岸炮的成型需要一段时日, 成品出来之后还需要调整试验, 教导兵丁使用。我的意思是,在岸炮没有造出之前, 暂时还不要出兵白鹭口。”
“我们没有船,虽然沿着乌知河岸可以一攻到白鹭口, 可盘踞在河口的耶萨哈人也不是饭桶, 他们在海边修建了工事,不然贺岳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
“我担心的是,如果没有岸炮, 贺岳很可能会在我们进攻,或者立足未稳的时候趁虚而入,强行占领白鹭口。”
说到这里,封恺顿了顿,眸光锐利。
“三王并立的时候我们没表态,名义上两不站队,如今更不好一上来便和贺岳家撕破脸,平白树立一个敌人。”
“不过若我们已然占据了白鹭口,贺岳家要再想摘桃子,那就要掂量一下岸炮的威力了。”
这话说得过于真实,封大都护瞬间就脑补出相对应的场景。
他带着边军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与西胡人正大战三百回合,结果贺岳狗贼轻松乘船绕过黑风山。等到他一头灰一脸土地赶到白鹭口岸滩,贺岳狗贼已经开始带人架锅烧海盐了!
“草他狗娘养的!”
封大都护破口大骂,气得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仿佛之前的脑补已经成真。
“不行,老子不能吃这个亏,老子出钱出人出力出血,可不是让那贺岳狗贼捡便宜的!”
他骤然停步,转头瞪向儿子。
“便是真要攻取白鹭口,那也要秘密潜入,速战速决,绝对不能拖延!”
“那是自然。”
封恺点头。
“要取白鹭口,便要谋定后动,攻其不备,所以这件事只让爹知道,岸炮和盐场都要保密。”
“在此期间,我雍西关封家需一如既往,不能有任何异样,以免惊动旁人。”
听他这样说,封大都护眉头忽地皱紧了。
他砸吧了一下嘴巴。
“别人倒是好说,就是你那个三婶,她这两日上蹿下跳地给二丫头张罗亲事,要把二丫头嫁到陆家去。”
“陆家?”
听到这两个字,封恺的眼神蓦地凝重。
“是之前说的陆家分支吗?三婶还没死心?”
“哼。”
封大都护冷哼一声。
“甭提了。那娘们非但没死心,反而还越发张狂。”
“你在外面的这段时间,岐江城那家子忽然遣人来议亲,言说为本家一门分支求娶我们的女孩。”
“你堂叔脑子清醒,当场就给回绝了,倒是你三婶,上蹿下跳了好几日,还把二丫头的生辰八字偷偷给了人家,非得要结这门亲事!”
说到这里,封大都护叹了口气,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也不知道陆家给你三婶的脑子灌了什么马尿,见天的挂在嘴上不说,这桩明显意图不明的婚事,她也敢把二丫头送过去!”
“南郡那一家子,老子以前就觉得他们不是啥好鸟!看着淡泊名利,结果谁家不得从他们指缝里讨盐,盐价这么高,那都是谁在后面拱火的?!”
“要是没有南江古水道,不把着两个出海口,他陆涛凭什么天天风花雪月花鸟鱼虫?不得跟咱们一样在边城喝风吃沙子吗?!”
眼见亲爹又要起了骂人的兴头,封恺不动声色打断他,将话题导回正途。
“爹,陆家因何忽然与我们结亲?可是得到了什么风声?”
想起在天铁坑听到的消息,陆时己亲至草原寻天匠人仿制陌刀,这门亲事多半也是寻刀未果,借联姻打探陌刀的消息。
他想了想,将自己和宁非在三牙子山的所见所闻简要和大都护讲了一遍,中间隐去了陆氏双子一事,只说海克萨城主带着陆家的人找上天匠人纳达,命令其仿制边军的陌刀。
封大都护当场就拍碎了桌子,破口大骂陆氏兄弟居心叵测伪君子。骂完犹不解气,于是又冲到院子里打了一通拳脚。
“老子说什么来着?! 这姓陆的就是他娘的坏种!还想着跟胡人勾连,妈的陆涛是要造孽,助胡人侵扰边关屠戮百姓,狗娘养的缺了大德!”
“不行!”
大都护一拍巴掌。
“二丫头这亲不能结!这嫁的不是人,是一窝子虎豹豺狼,二丫头去了还不得给人生吞了!”
对于亲爹的这个论断,封恺没有任何异议。
无论是家国大义还是血缘亲情,二堂妹都不该嫁入陆家。莫说陆家对这门亲事本就存着异心,意图不纯;他们封家迟早有一天要和南郡陆氏对上,到了那个时候,二堂妹该如何自处?
“爹。”
封恺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