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农户柳老头从来是不打折扣的,当场就答应了。
宁非又转头看向木东来。
“岸防炮的情况怎么样了?”
每月每季度都有例会,木东来如今已经被锻炼的十分纯熟,马上把铁匠坊最近的工作情况汇报了一遍。
“留山矿石现在天天有运送,咱们的水力锤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基本能够满足要求。”
“如果能保持这种速度,明天开河之前一定能够完成乌知河沿线的不妨要求。”
“但是……”
说到这里,木东来抓了抓头,颇有些犹豫地说道。
“最近这两次交货,边军的将领总在问我们能不能把炮做的能够拉着走,他们想用来做攻城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哦?”
宁非挑眉。
果然内行看门道,带兵打仗的对于武器就是敏感。
他想了想,还是摇头。
“我们和封家约定的是岸防炮,那便还是以岸防炮为准,要尽快保证河岸和海岸沿线的布防要求,不能耽误我们开盐场。”
“至于别的事,等岸防炮全部交付了以后再说。若是对方反复纠缠,你就告诉他们,岸防炮需要固定才能抵御强大的后坐力,移动炮不是不能造,但是口径做不到这样打,用法也要好好研究,不然反而容易伤到自己人。”
木东来应了一声,领命不提。
紧接着,宁非问起织布坊的情况。
今年九凌湖的棉花丰收,边军的棉田也一片兴旺,有大量的棉花堆积在仓库,等着转化为棉线和棉布。织布坊的原材料是不愁了,订单也排到年后。除了定安城中的宁村作坊代为销售的部分之外,边军也以棉花置换的方式定制了一大批棉服和纱布,如今织布坊开足马力,日日加班加点。
虽然很辛苦,但在织布坊的女工们却完全没有怨言。
工坊三班倒,严格遵守矩子制定的八小时工作制,轮一次夜班还可以休息一天,比起以前既要操持家务又要下地种田,这样的生活已经轻松太多。
何况上工是为了赚钱,织出的合格布匹越多,月底就能拿到更多的工钱,大家心里都憋着劲儿,谁都想多干一会儿,哪怕多一个大钱也能给娃买个饼子填肚子。
到后来,按时下工成了织布坊的硬性规定。违反规定的会被全体女工排挤,遭人冷眼不说,工长还会有责罚。
最近棉布的产量大了,价格也比最开始的时候降了不少。可也正是因为降价,棉布不再是大户高门的专属之物,地方豪强,商贾富户也能享用。
客户多了,需求量一下子增加了许多,织布坊依旧是九凌城中最赚钱的作坊之一,虽然比不了铁匠坊造岸炮和陌刀的利润,但也稳居前几名。
最近织布坊在研究宁锯子从东胡带回来的羊毛,据说已经有了眉目。
“是的。”
萍花站起身,落落大方地回答道。
“作坊有位女工叫做李桂枝,是她找到了处理羊毛的办法。”
说着,她拿出一叠淡黄色的纸,先捧了一张给台上的矩子,然后又一一散发给三老和几位坊主。
纸上简单地写了几行字,画了一些图。字迹不是很美观,看得出,是个刚学会不久的新人手笔。
“这便是李琼枝总结的毛线编织法。”
萍花言简意赅地给众人讲解。
“先把羊毛在水中漂洗干净,晾干之后梳理成条,然后转轴拉长拉细之后纺成羊毛线,基本和棉线差不多的步骤,用我们现在的纺纱机完全可以胜任。”
“很好。”
宁非还特地看了一眼发明者的名字。
“李琼枝……是织布坊的老人吗?”
听到矩子这样问,萍花连忙摇头。
“并不是。”
她认真地说道。
“是上一批招录进来的新工。干活很努力,人也有灵性。”
“因为李琼芝找出了纺织羊毛线的方法,按照作坊的制度给了她奖励,现在已经是她们哪一班组的工长了。”
“很好。”
宁非再度点头。
“便应该这样,赏罚分明。”
“我建议你们各大工坊搞个积分制度,到年底分奖励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免得到时候还有人不服气。”
“接下来到明年春天,大家的任务就是抓紧一切时间种植和生产,手里有粮心中才能不慌。”
说到这里,宁矩子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郑重。
“现在中原的局势大家也看到了,东西战事在今年入冬若是没有结果,明年开春必然要爆发大战。”
“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好准备,做好最坏的准备。万一战事再起,通往中原的商路被封锁,我们也要在塞外活得好好的,一个都不能少。”
第217章
宁矩子一声令下, 墨宗上下都迅速行动了起来。
纺羊毛需要人手,于是除了留山矿工之外,九凌湖的织布坊又招了新一批女工。
这一次, 报名的人差点把石沱坡那个小破村子挤成罐头,军屯村的大小娘子都来了, 一大早就在石沱坡村门口等候。还有人走了几日, 自备从其他边城过来,只为家中的闺女求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如今谁不知道, 那些去上工的人, 只是几个月的光景, 已然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人水灵了不说,性子也变得大方,手里攥着银钱的女人, 和以前就是不一样。
于是有些人家便起了心思。
虽然女娃是出去做工赚钱,可管吃管住不说,赚到的钱还能贴补家用, 给自家省了一大笔开销。
良心点的父母想着给自家女儿多攒些嫁妆,苛刻的想着多个进项, 反正不管抱着什么打算, 送家中的女孩去做工,已经成了边城很多人家的共识。
上次招精细活的没抢到机会, 这一次可再也不能错过了!
桂枝也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拉长了脸, 满脸的不痛快。
她抢了南李村的亲事, 月前嫁进了王家。
王家也的确如她想象中的吃喝不愁,每日都能吃上两餐干饭不说,还不用她亲自下地干活, 只要把家里收拾干净,操持好家里的餐食就好。
这样梦想中的生活,桂枝以前不知道梦见了多少次,每次做梦都能笑得醒过来。她心心念念要抢阿姊的亲事,也是认准了这是一条好路,是她这种边城小娘子能够得到的最好的归宿。
王家给了聘礼,阿爷都做了她的嫁妆,还配送了一点银钱,在军屯这个地方,桂枝也算是风光大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原以为会是蜜糖里的日子,过着过着就没尝出什么滋味,清汤寡水的,让人提不起精神。
公婆和男人对她还行,日常活计也不算辛苦,可桂枝忘不了阿姊休沐时回家的场景,那通身的气派,她一闲下来就能浮现在眼前。
阿姊有什么啊?一只耳朵聋了,说话也不大方爽利,这样的人都能混得风光,她桂枝差什么?
男人给她买了彩线,她想起阿姊衣襟上的绣花;公婆让她烧野菜蒸粗面膜,她嘟囔阿姊回家拎的二两猪肉;婆家亲戚来家里串门,她嫌弃人家带的米糕没有阿姊买的点心精致。
一来二去,她男人也烦了。
谁愿意一回家就对着个满口抱怨的女人,天天拉长了脸,再俊俏的小娘子都跟老姑婆一样。
渐渐的,桂枝觉得男人不像之前那样体贴温存了,自己说两句就不高兴,也不再买些小礼物讨她欢喜。开始她以为是男人变了心,还哭闹了两三回,结果越是这样男人对她就越冷淡,连带着公婆也开口骂过她好几回。
桂枝是个很会看眼色的小娘子,她知道自己娘家是个短板,嫁过来就要一心讨好了婆家,不然被撵回去就没有活路。于是她收敛性子,做小伏低,温柔小意,总算又把男人哄了回来。
只是心里的这口憋闷却始终发泄不出,每每想起就要郁闷一场,若是在遇上回家休沐的阿姊,那更是嫉妒的差点落下心病。
凭什么?凭什么?原本发财的机会是她桂枝的啊!若不是她可怜阿姊耳朵聋,今天穿着花衣,出手大方的人就该是她李桂枝啊!
尤其阿姊做了管事的消息传回杨李村,桂枝气得当晚就病倒了,在榻上躺了两天,还要吃撑着下床去给下田种地的公婆男人烧饭。
得了奖励,大笔银钱,还受看重!
桂枝委屈地蹲在灶房,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一肚子的伤心委屈不能说,只能都融进眼泪。
是她,是她把大好的机会白白给了旁人!她比琼枝聪明俊俏,又不是个耳朵听不见的,若真是去了作坊,她肯定能比琼枝混得更好!
越想越郁闷,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一锅稀饭生生烧成了锅巴,锅底也破了个大口子。
桂枝被傍晚回家的公婆骂了一顿,心里委屈得要爆炸,一赌气回了娘家。
她阿爷不在家,跟着军头去开新田,屋子里黑洞洞的,冷锅冷灶,看着凄凉。
一个路过婶子看她可怜,便请她去家里坐坐,闲聊的时候桂枝听说织布坊又招工的事,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她想去,她想去啊!
“婶子,那坊里都招的是什么人?我这样嫁了人的娘子要不要?”
听他这样说,那婶子马上点头。
“要的要的,咱们村那个寡妇不就去了嘛,听说把儿子都带着一起,还能读书识字呢!”
“可惜我们家没有丫头,不然也让她去考一考,说不定还能给家里添个进项。”
说到这里,那婶子忽然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不知道,现在外面专门有人找去考工的小娘子,若是以后能学了本事带出来,人家给好多银钱哩!”
哦?银钱?!
桂枝的眼睛都亮了。
她就喜欢银钱,银钱能买到好吃的点心,好看的衣裳,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那……有人过去吗?”
听她这样问,那婶子就知道有门,笑着摇头。
“还没哩。”
“之前招的那批娘们,个个都是死脑筋,油盐不进的,放着大好的赚钱机会不要,去给人家卖死力气。”
“那布坊给点小恩小惠,她们就给骗的死心塌地了。要我说,若是能把本事学出来再换个东家,咋地不也能做个大管事,那不比一辈子做个织布女工舒坦?!”
这话桂枝深以为然。
能当使唤别人的,谁愿意被别人使唤啊!
她眼珠转了转。
“那……那里面,织布的法子好学不?听说去做工还要先考的,可是很难。”
“好学好学,都是一样的织布机,那么多人都学得会有啥难的?”
那寡妇瞥了瞥嘴。
“你别听他们说什么考啊问的,那都是虚的,就是吓唬吓唬人,让外面摸不清底细,其实最多就是换个手法而已。”
听她这样说,桂枝点了点头,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婶子,那你看我行不?”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我阿姊就是布坊的管事,叫李琼枝的,你一问就知道。”
“我阿姊在布坊,我一定能进去做工,到时候若我学了本事出来,婶子你可知道哪家能收我?”
这婶子是半年前迁进村里的,是个外来投奔族人的寡妇,桂枝也就和她说了一两次话。
可涉及到自己的前程,她也管不了那许多,忙不迭地把自家底细都讲了。
“我跟你说这话,自然是有人。”
那婶子笑得一脸得意。
“你可知城里的宋家布坊?那原本是定安城里最大的布商,就是他家要人!”
“你有这关系,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若真能学来干货,宋老爷不会亏待了你,做个布坊掌事那就是小菜一碟,以后说不定还能有大造化呢!”
“咱们村那个老婆子都能进坊织布,你一个年轻小娘子还有啥问题!?只是一旦进了布坊,那便只能休沐日才能回家,你家男人……”
听她这样说,桂枝心里也有点虚。
她跑出来他男人知道,想来她也没地方去,都以为她回了娘家。
可明天要是真去考工,那就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她婆家未必答应。
可……
桂枝心念一转,又想到了阿姊的光鲜,原本有些动摇的心瞬间坚硬如铁。
她已经把机会让给琼枝一次,平白让她活出了个人样,她自己落到啥好处了?还不是白天黑夜地伺候别人!
她那个男人……也没甚好的。在土里刨食能得多少银钱,够人家一件衣裳的钱么?!
见她不说话,那寡妇还以为她后悔了。
她也是有心人,之前琼枝回村她看在眼里,知道这家出了个布坊工。西海人在城外开了布坊,就地招工织西海布,城里的布商心思都在活动,挖门倒洞想谋夺人家的织法。
寡妇手里钱紧,就想赚这牵线搭桥的赏钱,如何能放桂枝退缩?
心里有些后悔话说得多了,忙不迭地又往回拉。
“其实也没啥,你进坊做工,其实也是为了贴补家用嘛,给你婆家赚钱他们有啥好说的?”
“咱们村,多少没及笄的丫头都去了,不就是盼着多个进项嘛。”
“你要是真能摸了那织布法子回来,到时候宋老爷肯定不会亏待,你婆家不也跟着沾光享福,不比下田种地舒服?”
这句话可算是说到了桂枝的心坎里,仿佛已然看到了自己扬眉吐气,穿金戴银,呵斥下人的美妙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