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授业!”
方家医馆的当家人方胜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开门见山地说道。
他们之前都被封大公子请到九凌城给眼前的少年看病,知道这位“宁先生”与封家关系匪浅,却没想到此人竟然在医术上也颇有建树。
别的不说,单就那个能看清世间万物的琉璃镜,那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神奇物件!这世上几个郎中见过!?天下医道皆源于济世一门,祖师爷和前代神医留下过无数方剂,却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在眼睛看不到的微小处,竟然还隐藏着无数的生物!
“我们三人皆事济世宗的弟子,我宗专攻医道。若宁先生愿意,我们愿以所学交换贵宗神器,不知宁先生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当然是再好不过啊!
学术交流,技术互通,这才是搞技术搞科研应该做的正事!
宁锯子心中狂喜,脸上却又不动声色,将一个迟疑渴望彷徨心动犹豫期待却又怕伤害的矛盾情绪演绎的惟妙惟肖。
嘿嘿嘿嘿嘿,万万没想到,这定安城竟然也是卧虎藏龙,前有暮野兄的天文学老道,后有医疗学术组织的卧底郎中,这一网可是不白捞,全部都是大鱼!
既然是大鱼,那必然不能放过,一定要好好圈起来,精心投喂,让他们徜徉在医学新世界的鱼塘中,肥吃肥喝,乐不思蜀。
“承蒙几位老先生厚爱,这只是我宗的……”
宁锯子随手拿过显微镜,粗鲁的拧了拧,果然看到三老心疼的眼神。
“只是我宗的一点微末技艺,哪里称得上神器。”
宁非一边说,一边笑着祭出了另外一个大杀器——大蒜注射液。
“这是我宗刚刚制出的针剂药,对伤寒、白喉、百日咳、痢疾、肺痨以及各种脓疮感染很有效果,只是使用的方法惊世骇俗了些,宁某原本还想择日……”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因为对面三人的眼中同时迸发出精光!
“可治伤寒?当真?”
另一位叫李明举的郎中急切地说道。
“伤害之症困扰老夫多年,祖师爷和历代师叔祖也未有奇方攻克,贵宗竟然有办法?”
宁非一愣。
他蓦然想起,这个时代虽然和华国某个朝代背景类似,却并非沿着历史路线行进。在这个时空中,没有华佗、没有扁鹊也没有张仲景,那部传扬万代的《伤寒杂病论》也是不存在的。
在这个大业朝,伤寒竟然还没有有效方剂予以治疗,也难怪李明举如此激动了。
宁锯子抓了抓头。
他上辈子虽然久病成医,但也只是对西医的部分治疗手段和药剂相对了解,中医博大精深,方剂繁多不说,一个方子又可以根据病人的情况做增减,不是专业出身的人很难理解明白。
《伤寒杂病论》都写啥了?一个字也不知道啊!
宁锯子干笑一声,瞬间放弃了发展传统医学的路线。不是他不想,是他根本就不会,治病救人可不是打铁炼钢,差不多也能凑活着用,这可是一不小心就要出人命的大事!
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治病救人济世派都是专家,他相信只要开了头,这些本时代最出色的医生一定能找到突破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也不纠结,很干脆的答应了方胜的建议。
“若是能得各位指点最好,九凌湖中已然开设的医学坊,三位可以开坛讲学,我墨宗实验室随时恭候三位名医驾临。”
要怎么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呢。
宁锯子造好了金刚钻,瓷器活这便成群结队地上门了。
李明举李郎中苦心钻研伤寒多年,一直未能有所进展,这次听说有药能治疗这一恶疾,哪里还愿意浪费时间?
“就这?”
李明举瞪着眼前一瓶瓶被封装在琉璃管中的透明液体,实在想不出天下有哪种方剂能造出这样清澈的汤药。
而且这量……也太少了吧!这还不够塞牙缝的!
“不是内服的。”
宁锯子摸了摸鼻子,从一旁的柜子中又搬出了他那一套注射用具。
依旧是惨不忍睹的针头,但连接却是换成天然虫胶和天然树脂混合制成的胶管,另一头可以与琉璃瓶盖上的密封阀相连。
这是业朝历史上第一支成型的点滴瓶,同样通过了动物实验。
虫胶树脂不好加工,就算宁锯子想尽了办法,造出来的成品质地比寻常见到的一次性静脉注射管要硬上许多,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舒适度了,能用就成!
人体实验是宁锯子自己上的,依靠渣统的质检合格作为现身科研的底气,宁非用这玩意给自己打了一瓶自制生理盐水,然后又利用风险任务的奖励做了一次身体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用这个工具把药直接打进人的血管里,能够比口服汤药更快见效,同时可以避免胃部消化导致药效的损耗。”
宁锯子一边说,一边叫来一名医馆学员,决定给几位老先生演示一下静脉滴注的过程。
他叫来的人便是环娘。
环娘是这一期医学坊中成绩最出色的学员,上次人体实验宁非也是找她操作。这姑娘下手又快又准,对血管的感知和把握非常敏锐,痛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见宁非叫了一个小娘子进来,三位郎中的表情都有些惊讶。
他们是听说过这墨宗开了医学坊,第一批学员招的都是小娘子,当时还颇有些找人议论。
三位郎中的心中也是不太赞同的。
倒不是对宁矩子本人的品性有什么质疑,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少年与封家大公子的关系,那些不干不净听不得的酸话,根本就毫无可能。
但天下郎中多归入济世一门,师门从来都没有收女子为徒的先例。带下医和稳婆虽然没有限制,但却在济世门的眼中根本上不得台面,像这样公开教授妇人学医的地方,天下也只有九凌城这一处了。
虽然不赞同,但这毕竟也是人家墨宗的家务事,且墨宗没有偷师自家,他们也想看看这宁矩子到底教的是什么。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冲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叫着李明举的名字。
“郎君!郎君不好了!”
“二郎从牛虻村看诊回来,忽然就吐泻不止,限制已然起不了身,您赶快回去看看吧!”
第254章
来人是李明举的外甥, 闯进门的时候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二郎这病来得凶险,也就一半天的功夫人眼见没了精神气,饶是见惯了生死的悬壶之家也忍不住要慌乱。
“咋?!咋回事?!”
听说自家最出息的儿子病倒了, 李明举的脸色瞬间惨白,忙不迭抓着外甥问道。
“牛虻村有邀诊, 二郎就带着阿木去了。结果那边出现了疫病, 村里好些人都腹痛不止,发愣发热, 便中有血……二郎没料到这许多人, 祛毒汤药带得不够, 只得先返回城中报告衙门。”
“结果刚从衙门回来,二郎……二郎就不行了!”
说到最后几句,那外甥的声音中明显带了哭腔。
一听到“疫病”二字, 在场几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
去岁冬日不下雪,今春却是雨下个不停,再加上中原战局混乱, 许多人一路流离,风餐露宿到边城躲饥荒, 这之中要是有人患上了疫病,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宁非几乎一瞬间就觉察到事情的严重,忙不迭地问那报信人。
“那府衙可是知道了?有无出手控制疫病?”
李明举的外甥不知道眼前这少年是个什么来头, 可看到自家阿舅态度恭敬,想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当下也不敢隐瞒, 马上回道。
“有的有的!牛虻村归郸坪县管辖,县令已经送急报给定安城,边城守军已经赶往村里, 想必很快就会有官府的人过来请阿舅回去商议疫病之事!”
疫病是大事,在场三人都是定安城中有名的郎中,外甥的话音未落,大都护府的来人已然进了九凌城。
来人竟然是封大都护的亲随平叔,平叔亲自来请人,可见封伯晟对此事的看重。
在这个时代,疫病可不是件小事,一旦扩散便要波及全边城,引发局势动荡。
平叔自然是认得宁非的,和他见礼之后便直接说明来意,恳请三位名医回定安城商讨平疫大事。
“好在牛虻村在沙岭山中,位置偏僻少有人进出,边军已经封锁了村子,暂时还没发现别的地方出现疫病。”
平叔说道。
“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都护的意思是请三位一同商量个方剂出来,若真是村外也有人感染,也好对症下药。”
听他这样说,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
济世济世,做郎中自然是要救济天下百姓,这一点济世一门的弟子自然责无旁贷。
“我家二郎刚从牛虻村回来,也出现了疫病征兆,刚好我也要回城查看情况。”
一听李明举说定安城也有人患病,平叔的脸色立刻凝重了三分。
好在李家时代悬壶,对于应对疫病多少也有些心得教授子弟,李家二郎自知不好,也不敢回家,直接便去了城外的庄子隔离居住。
“我也一起吧。”
宁锯子想了想,转头对环娘吩咐道。
“把注射用的东西给我收拾一套,再把最近制备的注射液都给我带着,我要去牛虻村看看情况。”
如果李明举外甥的描述没有差错,宁非觉得这一波疫病应该是痢疾。
进入小冰河期气候就开始变得反复无常,异常气温和雨水最容易滋生传染病,是以一直吊着根心弦的宁锯子一早就做了准备,积存了不少可用的酒精、盐水、葡萄糖和大蒜素。
他现在很庆幸这次来的是痢疾,是乙类传染病中相对比较好应对的,若是换成流行性出血热等一些难对付的,他这点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
“疫病危险,你一个小娘子过去不方便,东西准备好给我装上车就回学房去吧。”
宁非是好意,但熊银环却是摇了摇头。
“宁先生,让我跟你们一同去吧。”
她顿了顿,大着胆子看了宁非一眼,轻声说道。
“我会打针,我也学了调配药液,这个我都练得很熟了。”
“我不怕危险,我也想亲手医治个病人。”
这番话,听在那仨郎中的耳中有些异想天开,但宁锯子却是觉得十分欣慰。
医学坊虽说是收了一批女生员,但也并不是只有女生原在里面学习,封恺那边也送了边军过来,主要学习外伤和急救的知识。
男边军有力气,但灵巧性和手法却比不得女生员,使用注射针的时候经常用力过猛,将练习用的萝卜扎个透心。
而同一进度下,女生员的表现就出色多了。几个小姑娘不但聪慧,而且刻苦,每日下学回宿舍,她们都会抓紧一切时间联系,还会用彼此做试验,锻炼手感。若不是宁非偶然发现几人的手臂都有淤青,还不知道她们为了功课竟然如此拼命!
汗水不是白流的,边军的小伙子们其实也很努力,无奈有些事真的是要看天赋,几个月以来天天同班上课,差距依旧有点明显。
为此,宁锯子还觉得十分对不起暮野兄。
不久之后,暮野兄的黑甲军就要出征,原本的计划是带一部分军医上战场的。
结果原本要急用的边军郎中不能成型,反倒是他未来医院的员工异军突起,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懊恼。
天地良心!他真是的一视同仁,没有给任何人开小灶!
想了想,宁非点头。
“那这样,你回去问问还有人要去么?一会儿都在城门口集合。”
“好嘞!”
环娘笑眯了眼,忙不迭地去找人了。
看到三位郎中不赞同的眼神,宁锯子抓了抓头,干笑一声。
“学医总要实习的嘛,实践出真知。”
最后的结果还是全员到齐,一个掉队的都没有,浩浩荡荡回了定安城。
平叔听说宁非带着新的治疗器具,便也没有急着回大都护府复命,而是和众人一起先去城外的庄子看了李明举的二儿子。
说来也是巧了,马车刚跑到庄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尖叫声。
李明举脸色大变,忙不迭地跳车进门查看,结果正撞上儿子倒在榻上,两眼翻白,浑身抽筋,眼见着就要不好。
他连忙上前,翻出银针在几个大穴轮番扎了好几下,李家二郎这才缓过一口气。
“爹,你来了……”
李二郎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儿……儿怕是……”
“你先别说话。”
李明举皱眉,手按着儿子脉动凝神片刻。
“脉沉细尺,气促息微,怕是大瘕泄之症。”
哦,大瘕泄,果然是痢疾啊。
宁锯子松了一口气。
是痢疾就好。
李二郎是在下乡看病的时候被传染的,多半是细菌性痢疾,传染途径是粪便和污染的水源,只要搞好水、粪和饮食管理,避免食物被苍蝇污染,传染源还是很容易被控制的。
刚好大蒜对痢疾有效,大蒜注射液的初登场也算是老天成全,彻底对症了。
李二郎这痢疾发的急重,两日不到已然起不了身,说李明举不着急是假的。
只是痢有数种,误治则生死立判。自家儿子平日便不算结实,这病又来得凶猛,完全没有试错的机会,李明举竟然有些畏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