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非想了想,又继续问道。
“那谢老知不知道我爹娘去了哪里?老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他这样问,谢增仰头回忆了一下,但因为事情实在太过久远,中间又经历了好几轮波折,所以他现在也不太确定。
“我听你娘说,她和你爹是去了南郡。”
“那时候咱们刚到牛背山,你爹带着你娘是从陆路走的,走了一个半月才到了灵州,在灵州上船后走水路,也是行半个多月,这才进了岐江城。”
“你们老宁家的老家好像就在南郡。南郡有个公输匠派的分支,好些手艺人都愿意去那边做活,听说主家待他们十分和气,给的佣金也丰厚。”
岐江城?南郡?
宁非把这两个地名牢牢记住,准备有机会找暮野兄打探一下,十七年前岐江城和南郡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只听谢老接着说道。
“后来他们俩回来就没走水道了,绕路去了遂良和通汇。你娘说他们兜了好大一圈才绕到忻州,从忻州过来的雍西关。”
他一边说,宁非就在脑中同步画路线图。等谢老说完,宁三川和薛秀儿的路线也完整地展现在他眼前。
从岐江城到定安城,最快的路线还是走水路。南郡水道发达,可以从岐江城一路通到通汇,再从通汇前往临泉,一路往北便是雍西关。
但宁三川选的路,却实实在在是一个绕路的路。弯弯曲曲的路线,几次都调头回转,反复画圈,根本不像急着赶路的模样!
或者说,当时那对年轻的夫妻,根本不敢赶路。
他们避开了所有的官道,专门穿行在城池之间的野上,明显是在躲避什么人!
这一刻,宁非的心中雪亮。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这具身体绝对不是宁三川和薛秀儿的孩子,他的出身很有问题,多半是在岐江城中发生了什么严重变故,亲父母或对他有善意的人,委托宁薛夫妇,将他带出了南郡。
因为害怕被发现,或者对方在水道上很有能量,宁三川只能带着妻子走陆路绕回塞外,并且将孩子归入自己名下。
原身一出生就被人盯上,有人想直接置他于死地呢。
若是知道他还在……
想到这里,宁非冷哼一声,转头问谢老。
“那我爹有没有说老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老想了想,然后摇头。
“你爹什么都没说。他们回来的当天正赶上上胡骑来犯,那时候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大家都往城头赶。”
“倒是你娘……”
谢老顿了顿,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
“你娘那时候没有奶水,就拿了一块玉佩给我,说让我帮着张罗着买头奶羊。”
“当时我还吓了一大跳,问她这东西是哪来的。你娘开始支支吾吾,后来说是你爷给的,给家里长孙的信物,我还把她骂了一顿咧!”
“那家里长辈给孩子的东西,她这个做娘的咋能给卖了,这不是不敬长辈么!”
听到这里,宁非的眼睛瞬间一亮。
“谢老,”他着急地上前一步,“那枚玉佩你还有吗?”
“有啊,当然有!”
谢老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一直给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娶媳妇,这东西还能做个聘礼呢!”
说着,他就站起身,领着宁非往主楼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
“可是块好玉,晶莹剔透的,你爷可是真看重你的!”
“将来拿着这东西,就可以去南郡认祖归宗。你爹这辈子算是回不去了,但人总要落叶归根,将来世道稳当了,我老头子陪你回一趟南郡,也把你爹娘的牌位送回你家祠堂。”
说到这里,他忽然长叹一声,目光中露出几分寂寥。
“就是这鬼世道啊,一点都不安生。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你们老家的人找过来,不知道南郡还有没有人在。”
“东西我怕别人知道,就给藏祖师爷像后面了,时不时我就去看看,没人发现哩。”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主楼。岳万峰的木像依旧摆放在正堂。谢老走上前,先恭恭敬敬给祖师爷拜了三拜,然后才走到木像身后,也不知道扭开了那个机关,木像手中捧着的那卷书简竟然开了一个小口。
在宁非惊愕的目光中,谢老从里面摸了一块玉佩出来,放在宁锯子的手中。
“喏,就是这个了。”
宁非接过玉佩,借着油灯仔细查看。
这玉佩实际是块鱼佩,他这块是个黑色的墨玉单鱼,中间有凹槽,似乎还有应该另外一半白鱼。
两条鱼合在一起,便能组成一个完整的阴阳。这条玉鱼通体莹润,墨色均匀纯净,有水墨晕染的效果,做工十分精巧。
“这个字是……”
宁非皱起眉,仔细地分辨着上面的镂刻的纹路。
钟鼎文的风格,不确定是哪种字体,对于一个理工男来说跟鬼画符没什么两样。
崔?雀?翟?
实在确定不了,只能暂时收入怀中,等有机会请教一下文化人。
当然,墨鱼玉佩是不能给人看的,只能把字临摹下来,找机会去问问暮野兄。
能有这种水头的鱼佩,一个普通的工匠之家可负担不起,怕不是要牵扯到世家。
宁非现在一听世家就头痛,他最熟悉的世家就是薛家,都是群不要脸皮毫无风骨的货色,与他那个时代记载中的相去甚远。
能对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下药,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泯灭人性丧心病狂的杀人魔,根本不值得原谅!
更多的事,问谢老也不知道了,眼看天色不早,宁矩子便把老头送出门,自己也往家的方向溜达。
经历了身世一糟,他心情是不太好的,一个人走在路上想心事。
走着走着,他就看到一群人急匆匆地自身边跑过,有几个活泼的还回头招呼他。
“矩子快点走呀,今日食间有好食!”
“是呀是呀,午后食间就飘出来香味,可把我给馋坏了,总算等到饭点!”
说话的都是些年轻人,比宁非大不了几岁,平素也是十分活跃。
他们大都在作坊里做学徒,每日下工便呼朋唤友去新食间填饱肚子。不过年轻人也不是牛婶子唯一的客户群,还有些老者吃完晚饭也不会走,聚集在新食间下棋吹牛侃大山,直到新食间关门撵人。
视线所及都是生机勃勃,宁非的心情也开始好转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跟着谢老进坞堡时的场景,那时候大家都饿得面黄肌瘦,有些人连走路的费力气,坞堡里充斥着麻木和认命的脸,哪怕听到找不到食物的噩耗,大家也没什么情绪变化。
那时候的宁非,还天真的以为是墨宗众人有素养,能平静接受死亡的现实;可现在再回头看,那根本就是自我放弃的绝望。
死气沉沉,没有希望。
现在就不一样了,他的到来改变了一切。
墨宗弟子吃喝穿住都不发愁,之前被生存压抑住的性情也彻底放飞,坞堡内时不时能听到欢声笑语,恋爱的酸臭气也在不断发酵中。
比如刘通和萍花小姐姐……
一说起萍花小姐姐,宁非忽然想到了昨天收到的一块样品布。
布料是织布坊那边送来的,言说是代坊主萍花新试制的厚料,想让矩子帮忙品评一下。
宁矩子看到布料的时候就吃惊了。
这这这,这不就是帆布了么!
这细密的经纬线,也不知道萍花小姐姐是怎么织出来的,和现代的布料也没什么区别了。
织布这事宁非是真不懂,但这并不耽误他发现好物。
帆布的用处很多,未来的九凌城就有码头规划,通过乌知河的支流可以进入主河道,顺利而下进入大海。重要的水路货物集散点,也是宁非给九凌城的定位之一。九凌城是工业区,产品下线后直接放到货船运输,不但省时省力,而且还能带动城市发展。
到时候,若是再能从系统那里搞到帆船图纸,未来的墨宗也能造出出海大船,扬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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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男人都有个冒险梦,宁非也不例外。
上辈子即便他身患病症,也没耽误他学帆船学游艇,偶尔也会独自驾船出海放松心情。
只是在这个时代,航海的意义比海钓要重要许多。
一望无际的大海对面,也许是陌生的大陆,也许是孤独的岛屿,再不济也有吃不完的生猛海鲜,丰富餐桌不无小补。
嘿嘿嘿,波澜壮阔地大航海时代啊!
想到已经开始批量产出的帆布,以及未来可能扬帆出海的大船,宁锯子就忍不住心中喜悦,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嘿嘿嘿……嘿嘿……嘿
第129章
宁锯子在家盘算着扬帆出海, 殊不知朱雀大街上的自家店铺,最近可是有点不太平。
起因都是因为巷子斜对面那家豆腐坊,姓郑的忻州夫妇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长女沉静温柔,次女活泼俏丽, 羊角巷子里的老少爷们都喜欢。
当然, 宁村作坊里的“西海人”,他们也喜欢。
因为之前有宗门曾经在定安城里务工, 是以挑选伙计的时候, 宁非特地选了些眼生的, 大部分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子。
张二柱是个特例。
他在土木组干了很多年,之前的火炕和水泥项目都有参与,算是土木组年轻一辈中比较出彩的人物, 以张二柱的资历,原本不用来定安城做伙计。
但来定安城的事,是张二柱特地向宁矩子请求的。
自从那日他看到萍花和刘通在一起说话, 张二柱的心里就一直梗着一根刺拔不出来,时不时就疼得揪心。
他就是想不明白, 为啥萍花宁愿给个弱鸡崽子笑脸, 也不肯多看他一眼,他张二柱到底哪里不好了?!
开始只是单纯被拒绝的不甘心, 再加上之前闹得比较大,被同辈人看了热闹, 时不时就拿他跟萍花的事出来说嘴。不过大家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绝大部分都在为他鸣不平,这样张二柱的心中好受了不少。
毕竟萍花自己也不是啥毛病都没有的,像他这样不计较她脸上印子的人, 可是不多见呢。
本来这事就该这样过去了,以后大家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可扛不住萍花和刘通越干越红火,不但造了织布机,还成了新成立的布坊领头人!要知道墨宗从来没有让女子做领头人的先例,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满意。
可是很快,这种不满就消失了。布坊赚钱,而且赚了很多钱,那些在布坊工作的婆娘都拿到了工钱,也不比其他匠房的人少多少。
最重要的,矩子准备在九凌湖建一座更大的织布坊,会招收跟多的工人,织出更多的棉布,这可不是小打小闹了!
这样一来,张二柱的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他混到现在还只是个普通工,那个“嫌弃”(自己觉得)的女人已经成了坊主,这不摆明说他张二柱配不上人家么?
越想越郁闷,越郁闷就越纠结,之前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张二柱忽然遭遇到人生危机,直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之后的那段日子,他见谁都低着头,总怀疑别人在笑话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这次跟宁非主动要求去定安城,也是抱着逃避的想法,想远离宗门中那些人的眼神,他觉得那些眼神里面都有木刺,在不停地扎他的脸皮。
其实这件事宁非也调查过,并没有张二柱想象得那样夸张。萍花和刘通清清白白,张二柱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挫折,过分敏感罢了。他也劝过二柱哥,无奈张二柱这人也是个死脑筋,一条路认准了就要跑到黑。除非萍花犯下大错,或是回心转意,不然他心中这点憋闷很难排解。
那怎么可能呢?
宁锯子摇头叹气。
莫说萍花小姐姐不可能这样做,就算真是一时想不开圣母心发作,他也会死拦着让她清醒的。
个人的情绪问题只能个人解决,男子汉大丈夫,不靠自己还想靠谁?
于是,宁非很痛快地同意了张二柱的请求,把他派到了定安城的店铺做活计。
考虑到他的资历和年纪,宁矩子还安排他管理剩下几个小伙子,也算不大不小给了些权力。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就是这点权利,让张二柱成了旁人网中的重点猎物。
梅大娘回坞堡交账,张二柱便成了店里的临时掌柜。店虽然不开,但门口的黄牛和商贾却仍时不时地过来探听情况,一来二去便和张二柱混了个脸熟。
张二柱对这些人还是很有警觉的,时不时还会提醒手下的同伴不能漏墨宗身份,无论谁来打听都只说是西海商人雇来的活计,家住塞外边城小村镇。
当初众人即将来定安城,宁矩子曾经就保密一事给大家讲过课,仔细分析过利弊得失及目前墨宗的形势,众人都把这事记得牢牢的。
可当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对他示好,羞羞答答的眼神中满是情意的时候,张二柱脑子里的那根弦就有点绷不住了。
郑二娘长得比萍花长得俏美,家里比萍花宽裕,性子比萍花热络。
虽然有点爱使小性子,可他一个爷们跟小娘子计较个啥!?又不是养不起她!
最重要的,郑二娘心悦他,有事没事就爱找他聊天,有时还会做些吃食悄悄塞给他,这大大满足了张二柱的虚荣心。
他在萍花身上受到的挫折,都能在郑二娘这里找补回来,怎能不让他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