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弹出的下一刻,蔚鸿之看到床上的“他”眉头皱了皱,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梦呓,随即翻了个身,以一个相当艺术的姿势继续睡眠。
因为蔚宏从深眠过度到浅眠,所以他这个“外来”的意识被赶走了吗?
蔚鸿之仍然飘在空中,他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徘徊几圈,突然想去看看蔚佳佳。
于是他从门中穿出,飘过黑暗的客厅,飘进了蔚佳佳的卧室。
床上的被子鼓起一团,蔚佳佳正安静睡着,对房间中的不速之客毫无察觉,薄被被拉到下巴间盖住除了脑袋之外的全部地方。从小她就喜欢这样睡,说是总觉得露出被子外的身体部位会在睡梦中被从天而降的铡刀斩断,蔚鸿之嘲笑她如果这样你早就没脑袋了,但蔚佳佳一直坚持这样睡,除非夏天热到不行的时候。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蔚佳佳一点都没变,根据上次蔚宏和她的对话来看,小姑娘没心没肺的,成绩也保持的很不错,这让蔚鸿之欣慰的同时也有点心酸,他一个和蔚佳佳待了十六年的亲哥突然换成了别人,竟然都没被发现吗?
蔚鸿之内心矛盾地看了会儿妹妹,最终飘出她的房间,他“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根据他意识消失前的情况来看,大概是因为撞到脑袋的那一下让他灵魂不稳到的这边来,也许等情况好转一些,他就会回去了。
如果一定要有回来的一天,他也不想是现在,他还没有处理好雀宁的事情,怎么能现在就突然回来呢?
蔚鸿之意识昏昏沉沉,时间的流逝似乎模糊成了某种概念,他等待着,等待着重新睁开眼的时候。
天渐渐黑了下去,蔚鸿之包里的手电筒被雀宁拿在了手上,照亮逐渐被昏暗笼罩的前方。
就连柯天朗都感觉到疲惫,就更别说背着包还一直开路的雀宁了,他脚步已经变得有些踉跄,但仍然没有停下,一股信念在坚定地支撑着他,一定要将蔚鸿之找到!
他们一直沿着溪流前进,发现水的流速正逐渐减慢,前方似乎有一大片浅滩。
浅滩上被水包裹的卵石在手电的光芒中清晰可见,光束随着前进的步伐左右移动,掠过地面上某个趴伏着的物体,在视线触及到那个“东西”时,雀宁脚步骤然一个踉跄,旋即不管不顾地狂奔过去!
柯天朗吓了一跳,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快步跟上。跑得近了,他也终于看到了攫取了雀宁全部心神让他如此失态的存在——那是蔚鸿之!
雀宁已经跑到了那里,他蹲下身,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在蔚鸿之鼻下,感受到微弱的气流后,整个人都垮掉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终于……
他如释重负地闭上眼睛,温热的泪润湿疲惫的眼眸和睫毛,一滴滴地落在泥土中,蔚鸿之失踪的时候他没哭,疯了一样寻找的时候他没哭,反倒是这个时候,眼泪决了堤一样,怎么都忍不住。
他抬手捂住脸,用力深吸口气,将头用力埋在膝盖里。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柯天朗终于追了上来,同样蹲下查看蔚鸿之的情况,雀宁勉强平复心情,吸了吸鼻子,抹去脸上的泪,不,还没有结束,现在高兴还为时太早。
他们还不确定蔚鸿之有没有呛水,不敢贸然把他翻过来,手电的光照亮蔚鸿之的脸,雀宁敏锐发觉到了他颊边不同寻常的绯色,心中一紧,伸手摸向他额头。
不正常的热度传入掌心,雀宁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再一次皱起,低声飞快道:“他发烧了。”
“应该不是因为外伤感染。”柯天朗已经确定了蔚鸿之身上不存在外伤,他注意到蔚鸿之肿了老高的左边脚踝,道,“脚受伤了,可能是骨折,或者脱臼。”
雀宁拾了两根相对笔直的树枝,和柯天朗一起用蔚鸿之包里的绳子将受伤的脚踝固定,做完这些,他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道:“这样趴着也不行,先把他挪到树边靠着吧。”
雀宁本来想背蔚鸿之过去,但他狂奔了三四个小时,期间滴水未进,站起身的那刻头晕目眩腿软得差点跌倒,还好柯天朗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我来背他吧。”
“……好。”这种情况再坚持只会落得一个蔚鸿之和他一起摔倒的下场,雀宁没再逞强,帮着柯天朗让他背起蔚鸿之,拎着包跟在后面,用手电筒照路。
他们找了一棵比较高大的树,将蔚鸿之靠着树放下,柯天朗松了口气,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他也坐在另一边,拿过被雀宁放在地上的包,准备安抚一下正准备发声的肚子。
雀宁紧贴着蔚鸿之坐下,轻轻揽了下他肩膀,好让他能同时倚靠着自己的身体,蔚鸿之素来元气十足的面庞透出显而易见的虚弱,雀宁想到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变成这幅模样,忍不住鼻子又是一酸。
蔚鸿之身上的衣服还没完全干透,就算是盛夏的夜晚,山林里的温度也比城市里要低许多,雀宁怕他着凉,将他上身的t恤脱掉,换成包里准备的外套,将拉链拉上。
蔚鸿之的眉头皱起,他靠在雀宁肩头的脑袋轻轻动了动,唇角溢出轻不可查的话音:“雀宁……”
“我在,鸿哥。”雀宁清楚这只是一声呓语,抓着蔚鸿之的一只手,额角和他的相抵,用力闭了闭眼睛,似乎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支撑还在昏迷状态中的蔚鸿之坚持下去。
他特别想要吻他,只是直到现在,雀宁也都没有足够的勇气。
柯天朗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默默地没有说话,他就着水吃掉一包压缩饼干,感觉胃里稍微舒服一点了,将一根能量棒递给雀宁:
“吃点东西吧,养足力气才能把他带出去。”
第90章 苏醒
虽说是景区但谁也说不清在远离游览道路的山林深处,会有多少野生动物夜晚的危险笼罩在每个人头顶,柯天朗正一件件查看蔚鸿之包中的物品他在背包夹层中摸到了两包粉状物打开塑封条不用凑上去闻刺鼻的气味便让他辨认出了这东西是什么。
将硫磺粉洒在三人四周,柯天朗又摸出来了一瓶驱虫液盛夏时分的树林简直就是虫子们的天堂,更别说这里还靠近水流湿热的环境更有利于虫类繁衍生息。这瓶驱虫水按压头还没被打开,显然才刚买的,柯天朗在自己裤脚和胳膊脖子上都喷了些将它递给雀宁:“驱虫液。”
“谢谢。”雀宁接过来把自己和蔚鸿之身上完完全全喷了一遍就连穿着衣服的地方也没放过,他们的衣服都很薄,带着口器的虫子很容易就刺穿布料,扎进皮肤里。
蔚鸿之一点要醒的征兆都没有,雀宁不知道他要过久才能醒来他发现蔚鸿之的地方在浅滩旁边水流未经过的地方应该是鸿哥特地挪动过去的那这样看来他晕倒到现在所过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可能还要等好久吧,雀宁握住他的一只手,两人自相识起的肢体接触不算少,但这样双手交握的时候几乎没有——两个男人这样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着实太奇怪了。
蔚鸿之发着烧,手却是凉的,这种情况雀宁曾在雀羽还小生病的时候见过,明明额头发烫手脚却冰凉,似乎是因为内脏正在积极产热抗击感染,肢端局部的代谢因此减弱,一般等体温控制住后就会缓解,可现在,哪有什么好的控温方法?
“包里有没有药物什么的?”雀宁问柯天朗,既然蔚鸿之带了那么多荒野求生需要用的东西,就连用来扎裤脚的皮筋都想到了,没理由不带药品这么重要的东西。
“我找找。”蔚鸿之的包有很多夹层,柯天朗一层层的拉开翻找,最终在防水夹层里发现了一个塑料盒子,看到那浅黄色的造型时他眼睛一亮,立刻将它拿出来,打开盖子。
一些药片零散分布在盒子的不同隔间里,虽然没有任何说明书,柯天朗仍根据常识辨认出大多数药品的种类。
“这个应该是阿司匹林。”柯天朗将药递给雀宁,“他现在应该有三十八度五往上,赶紧吃吧。”
雀宁捏着蔚鸿之下巴让他微微张开嘴,将白色的小药放进去,喂了些水,他累了一天拿着矿泉水瓶时手不住发抖,洒了一些在外面,水落在蔚鸿之下巴,顺着脖颈的线条没入外套的领口。
终于喂进去合适的水,合上蔚鸿之的嘴巴,他没有照顾无意识病人的经验,和想象中不同,再合上嘴巴后,水滴滴答答从蔚鸿之唇角流下,根本就没有带着药片被咽下去。
雀宁赶紧伸手在蔚鸿之下巴间接着,省的唯一一件干燥的衣服再被弄湿,蔚鸿之头无力低着,药片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去,雀宁看得着急,简直想嘴对嘴的给他喂进去。
如果是这种紧急情况的话鸿哥应该不会介意吧?
蔚鸿之失了血色的唇上还挂着一点水珠,气色很差,但对雀宁来说仍充满着致命的吸引力。雀宁盯着它犹豫片刻,就在他鼓足勇气做出行动的前一刻,见他喂药失败的柯天朗忍不住提醒道:“把他的头稍微抬起一些试试。”
雀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被打扰了的生气,好不容易积蓄的勇气也一下子散了大半,不过既然柯天朗都这样说了,他也尝试一下吧。
他又往蔚鸿之嘴里灌了点水,之后赶紧阖上他嘴巴拖着他下巴抬起头,过了一会儿,他看到蔚鸿之的喉结缓慢的上下滚动,显然是咽进去了。
雀宁松了口气,在淡淡的失落中重新坐好,疲惫地舒出一大口气,柯天朗已经把蔚鸿之的包翻了一个遍,他把能用的东西都用上,确保深夜露宿山林中的三人是相对安全的。
见雀宁抱着蔚鸿之的一条胳膊眼都快睁不开了,柯天朗道:“他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先睡吧,等到下半夜我叫你,我们轮流守夜。”
“好。”雀宁看了仍然双眸紧闭的蔚鸿之一眼,没有逞强,他实在撑不住了,胳膊上被树枝划出来的细小伤口在放松下来后痛感才终于被清晰感知,他只是看了割痕遍布的手臂一眼,便疲惫的闭上眼睛。
雀宁只用了一分钟便陷入晕厥式的沉眠,他和蔚鸿之倚在树上,头靠在一起,手依然彼此握着,两人相互支撑,这分明是个很亲密的姿势,但柯天朗总觉得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他也说不上来一二三,大概和其他情侣相比,少了一些自然流露的小动作?
但现在可不是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柯天朗也很累了,但他说好了要守夜,承载着保护的责任,就绝对不能睡去,干坐着实在太无聊也容易打盹,他便摸出来手机,虽然还没信号,好歹那些不需要联网的应用也还可以工作。
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鸟类呕哑的嘶鸣,还有不知名动物的嚎叫,反倒显得深林更加寂静,挺渗人的。柯天朗强撑着从八点开始坚持到一点半才叫醒雀宁,夏天天亮得很早,不到五点天就蒙蒙亮了,等到大亮后他们就可以抓紧时间赶路——蔚鸿之情况不妙,要尽快获救才行。
柯天朗靠在对面的树上很快睡去,雀宁休息了几个小时感觉精神恢复了过来,就是浑身的酸痛在提醒他昨天的透支,蔚鸿之还没有醒,雀宁摸摸他额头,确定温度已经降到正常,不由得松了口气。
只要不再继续发烧问题就不大,也多亏得鸿哥身体一直以来就不错。
雀宁一点点活动着酸痛的肢体,蔚鸿之靠了他肩头半夜,重量压得半边手臂都有些发麻,但雀宁依然舍不得把他的脑袋推到一边。
在等待黎明到来的最深沉黑暗中,雀宁握着手电筒当做唯一的照明,听着耳畔蔚鸿之让他心安的平稳呼吸声,偏过脸去,在他已经降温的额角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雀宁的注视下,蔚鸿之没有像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缓缓睁开双眼,他仍然陷在不知何时会醒来的昏迷中,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多亏了你教会我游泳。”雀宁小声道,装满了求生物资的背包就放在他脚边,他垂眸凝视着蔚鸿之的侧脸,声音轻得也许只有他本人才能听见,“你是提前想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唯一知晓答案的人不曾给他回答,雀宁重新望向黑沉的前方,等待着破晓的降临。
天渐渐亮了,雀宁喂着蔚鸿之喝了些水,事发时蔚鸿之包里的水就只剩下了一瓶,经过了一晚上被三人消耗殆尽,将最后一滴水灌入蔚鸿之口中,雀宁拧上空瓶子,打算等柯天朗醒来后去浅滩那边装上些溪水。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压在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
雀宁一愣,还以为是自己被压得出现了幻觉,直到蔚鸿之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他才骤然反应过来。
“鸿哥!”雀宁赶忙低声喊道,“你醒了?”
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模糊,但蔚鸿之仍然从熟悉的音色里辨认出了这是雀宁,他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费力地抬起头,第一眼看到地便是雀宁欣喜的模样,那种几乎就快哭出来的喜悦让蔚鸿之忍不住想笑,他刚一咧开嘴,笑容就因为来自脑袋和左脚的疼痛变了形。
蔚鸿之眯着眼睛看向左脚,被树枝和绳子固定住的脚踝肿了老高,想到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对蔚宏说“把他的身体照顾得很好”,不禁流下了一滴冷汗。
“脚可能骨折了,不要乱动。”雀宁赶忙提醒他,守夜的几个小时里,他心中积蓄的无数感动、谢意和愧疚全都化作想要对蔚鸿之说的话,而现在蔚鸿之醒了,他却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好的。” 蔚鸿之看了眼四周,柯天朗双手抱胸低着头靠在对面的树上睡着,而不远处便是他晕倒前拼命脱离的浅滩,看来雀宁和柯天朗在找到他之后就挪到了附近开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