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发现这个世界的人,和那时齐国的人没有一点差别。
这个大院里住了两户人家,一户是傅家,还有一户是卫家,卫家儿子叫做卫归,从前是齐国的大将军。
巷口有家幼儿园,园长是杨公公,老师是柳老学官,柳老学官的长孙是柳停,柳停有个小伙伴叫江涣。还有个小诊所,医生是梁老太医。
凡此种种,不过是换了个环境,在他身边那些人一个都不曾变过。
什么老婆,根本没有老婆,他被骗了。
傅询一面想着,一面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橡皮糖。
夏日万里无云,燥热得没有一丝风,傅让的风筝自然也放不起来。
他拖着风筝,走到傅询面前:“哥。”
傅询道:“你的存钱罐里还有没有钱?去买汽水。”
傅让犹豫地看着他:“爷爷让我们在这里等着,看有没有车来。”
“快去快回,你想不想喝汽水?”
“想。”
话音刚落,傅让就丢下风筝,跑进房间。
这里没有老婆,但是各种零食很合傅询的心意,也不算他白来一趟。
拿了钱,傅让跟在傅询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匆匆走出巷子。
他二人前脚刚走,后脚一辆小卡车就停在了巷子口,后边还跟着辆绿色小三轮。
小男孩抱着他的小白猫,坐在小板凳上。
韩家不是很有钱,小三轮还没被限制上路时,是最便宜的选择。
哥哥韩识与叔叔韩仲齐让他在这儿乖乖等着,然后就去卡车那儿搬东西。
韩爷爷顺着巷子走进去,在大院前停下脚步,大声喊了一句:“老傅?”
精神矍铄的傅老头从屋子里走出来,满脸笑容地迎上去,握住他的手:“来了?”
后边的韩仲齐与韩识搬着家具进来。
傅爷爷忙道:“左手边的,那五间房都是你们的。”
他看向韩爷爷:“我让我们家那两个小子在外边等着,有车来就告我一声,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孙子呢?”
韩爷爷指了指韩识:“那是大的。小的……小的呢?”
他的小孙孙韩悯还抱着猫,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
傅询抱着冰镇过的汽水,才把吸管插进去,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看见韩悯。
家里人怕小孩子弄脏衣裳,特意给韩悯缝了一身蓝色的小罩衫。
此时韩悯背对着他,背影温顺乖巧,被风吹起的头发仿佛格外柔软。
傅让扯了扯哥哥的衣袖:“哥,那是不是爷爷要我们在家里等的人啊?”
傅询迅速跑上前:“妹妹……”
韩悯猛地回过头,把自己的脸给他看,还特意把自己的猫抱起来给他看。
不单我是个男的,我的猫也是个男的!
傅询显然没有明白,双手举起汽水瓶子:“妹妹,你要不要喝……”
*
等两位爷爷赶到巷子口找孙子的时候,傅询和韩悯已经抱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了,那只小白猫也试图参战,皮毛灰扑扑的,傅让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才抓着这两人的衣领,像抓小鸡仔似的,把他们分开。
韩悯的蓝色罩衫上全是灰土,韩爷爷帮他拍了拍:“这是做什么?”
韩悯指着傅询,生气道:“他喊我‘妹妹’。”
说完这话,他就抱着爷爷的脖子,不愿意露脸。
他总是被认成女孩子。不管是爷爷的朋友,叔叔的同事,还是哥哥的同学,他们全都叫他小妹妹,小男孩韩悯都要被气哭了。
傅询也是刚才他开口说话,才知道他原来不是小姑娘。
傅爷爷咳嗽一声:“阿询,怎么能这样呢?”
傅询没有说话,傅爷爷又道:“老韩,孩子没伤着吧?傅询体格壮一些,你家孩子白白净净的……”
韩悯与傅询同时撩起衣袖:“他把我的胳膊弄破了。”
伤的地方竟也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石子划破的。
“那正好去老梁的诊所,就在前面。”
*
几个老人家从前是战友,傅爷爷是军官,韩爷爷任文职,梁医师在医务室工作。
退下来之后,韩爷爷回了老家,今天才搬回这里。
正好傅家所住的大院子还有几间房,傅爷爷就让韩家搬过来。
不想才搬来的第一天,两家小孩就打架了。
小诊所很干净,俩小孩坐在长椅上,离得很远。
傅询捏着胳膊,看着梁老太医给韩悯处理伤口。
那明明是我的太医。
他也记得韩家,老韩史官的第二个孙子明明一出世就夭折了,原来在这个世界他没死。
真讨人厌。
他要是活在齐国,肯定也不讨人喜欢。
见他看过来,韩悯朝他扮了个鬼脸,傅询不甘示弱,也回了一下。
傅让小心翼翼地坐在他旁边,小声道:“哥,你以前不这样的。”
“怎样?”
他总是冷冷淡淡的,一副大人模样,很不喜欢和院子里的小孩子在一块儿。
今天好像有些幼稚。
*
虽然不是很喜欢,但是傅家现在还轮不到傅询做主,韩家人还是在同一个院子里住了下来。
韩悯与傅询的房间离得很近,正巧在一个角落的两边,一开窗子就能看见的那种。
他们才见面就吵架,两家家长有意让他们和好,结果他们两人一见面就吵,不是你踩了我一脚,就是你推了我一把,动不动就要打起来。梁氏诊所的收入直线上升。
这样的情况,也只好算了,尽量不要让他们单独相处吧。
不过韩悯的人缘确实很好,巷子里的老一辈都爱他,给他塞彩色橡皮糖吃,还要给他做干爷爷。
没几天,巷子里一群同龄的孩子也全认得他了,在巷子里疯跑的时候都喊上他一起,就连傅让也被吸引过去了。
傅询作为齐国的皇帝,向来是不屑和他们一起玩耍的,只是偶尔听见他们在巷子里笑,会觉得心烦。
很快就是九月开学,幼儿园园长杨公公,收到两边家长的提醒,不能把傅询与韩悯放在一起。
所以不论是吃点心,还是看电视,他二人的位置都是离得最远的。
他二人的关系不好,但他二人的哥哥的关系竟还不错。
韩悯的哥哥韩识,新学年转到这里来念初中,与傅询的哥哥傅临同一个学校,两个人一起骑车上下学。
傍晚放学时,经过幼儿园,顺便来接弟弟。
韩悯坐在自行车后座,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
两辆车并排而行,傅询也坐在后座。
两个人在后边互相甩眼刀子,傅让一个人坐在前边的杆子上,笑得像个小傻子。
*
很快就入了秋,换季的时候,傅询无缘无故病了一场。
他自诩身体强壮,不过傅爷爷认为这是因为他吃太多的零食。
这场病来得古怪,他大半夜的忽然发起热来。梁老太医过来,给他开了一瓶红颜色的药水,不算难喝,还有点甜。
好转了没多久,第二天夜里,他又开始发烧。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在床上躺了几天,院子里的几个小伙伴趴在窗前探望他。
就韩悯没来。
不过这天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有个人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房里没有开灯,韩悯坐在床前,很认真地学梁老太医给他看病的模样,摸摸他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
他不好意思和其他人一起过来,所以这时候才过来。
傅询才有些感动,却听见他说:“傅询,你别死呀。”
他神色认真,一点感动也被傅询收回去了,他憋红了脸,最后道:“不会死的。”
也不知道韩悯是什么时候走的,窗帘没有拉上,皎洁的月光照进房里。
傅询起身,拿出纸笔,想要写点什么。
他有预感,这回病好之后,他就不会再记得齐国的事情了。
可是他有什么想要记下来的?
傅询想了想,最后只写了一张纸,塞在床缝里。
第103章 平行世界(2)
傅询的病还没好, 同一个院子里的韩悯也跟着病了。
别的朋友来探望傅询,都是趴在窗子上看的,唯独韩悯没去。
这下他病了, 所有人就都知道, 他肯定悄悄去看过傅询。
偏偏韩悯还不承认。他拽着被子躺在床上, 烧红了脸,嘴里还在反驳:“我没去,我没去。”
可能是烧傻了。
*
两个人都在家里养病,过了大半个月, 才回到幼儿园。
这日清晨,杨公公站在铁门前迎接小朋友。
傅临与韩识骑着车, 把弟弟们送到杨公公手里,还把挂在车把手上的一袋子药拿给他, 让他照顾他们午饭后吃药。
韩悯拉着杨公公的手, 睡眼惺忪,一边打哈欠,一边对哥哥挥了挥手:“哥哥再见。”
傅询站在另一边,看了他一眼, 也朝自己大哥摆摆手。
傅临在等他说“再见”, 结果半晌没等到他开口,傅临便将目光转向正张大嘴打哈欠的韩悯身上。
好像别人家的弟弟更可爱一点。
两个哥哥骑着车, 很快就转过拐角。
韩识笑了笑:“你弟弟病了一场, 好像变了。”
傅临道:“好像是有一点, 他之前总跟个大人似的。”
“还是我弟弟可爱,我昨天回去晚了,他还在门口等我,小企鹅。”
韩识十分沉醉, 傅临一只手松开车把,将手缩进宽大的校服衣袖里,朝他挥手,学韩悯的模样:“哥哥再见,哥哥再见。”
韩识笑了一声。
*
杨公公是个很喜欢小孩子的人,家里的外墙都漆成黄色与蓝色。
他一手牵着一个娃,把他们领回教室。
韩悯很快就发现,教室里来了新的朋友。
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坐在一个空位后边,双手放在桌上,很认真的模样。杨公公一进来,就用很专注的目光看着他。
这时杨公公拍拍他的肩:“去位置上坐着吧。”
但他很快就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时候人都来的差不多了,留下两个空位,是并排一起的。然而傅老头与韩老头都特意嘱咐过,傅询与韩悯,不能放在一起,会出大事。
正犹豫的时候,卫家小孩在下边大喊:“杨老师,傅询和韩悯是好朋友!”
杨公公眉心一跳,只觉得疑惑,卫归又喊:“傅询生病的时候,韩悯一个人去看他,自己也病了,这难道不算是好朋友吗?”
韩悯还是梗着脖子反驳:“我没有。”
论谣言是如何诞生的。
一听这话,杨公公恍然大悟,这真是绝好的好朋友啊。他立即把这两人安排在同一边的位置。
韩悯拽着罩衫的衣袖,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碰了碰傅询的手:“你干嘛不说话?”
傅询没有回答。韩悯搓了搓脸,觉得他是不是生病变傻了。
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转到了新来的同学身上。他就坐在新同学前面,回头就可以和他讲话。
“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呀?你怎么不说话呀?”
韩悯正要怀疑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开口了:“要上课了。”
好认真一同学。
他只好转回脑袋,坐着发呆。
还在走神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拽了一下他的头发。
他扭头看向傅询,拖着长音问道:“你干嘛?”
傅询眼睛一亮。他自从病好之后,就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现在这么一拽,倒是什么都想起来了。
起码想起来了,他应该怎么跟韩悯相处。
韩悯把桌上的画本拖过来,在两人之间摆开,郁闷地趴在桌上。傅询倒是高兴了,专心给他编小辫子,直到柳老学官进来。
*
上午学了两三个生字,课间休息的时候,韩悯才知道新同学的名字。
他叫做温言,之前在市中心上学,前几天才转来这个偏僻的地方。卫归说他不喜欢玩儿,下了课也只是坐在位置上翻画本看,要不就是站在张贴小红花的黑板前数小红花。
韩悯想跟他说话,结果他却说:“你就是韩悯,听他们说之前你的小红花是最多的,我以后会比你更多的。”
韩悯微怔,挠了挠头:“那好吧。”
那头儿,卫归喊他过去玩木头人,他再看了一眼温言,就跑去找旧朋友了。
傅询也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仿佛他生病之前就是这样的。
中午吃过午饭,两个人被杨公公喊去吃药。
傅询把药片一把塞进嘴里:“我一点都不怕苦。”
韩悯也把药片放在手心,嗷呜一口吃掉:“我也不怕。”
开始攀比。
“我还能再吃十片。”
“我能吃一百片!”
一百以上没有数字,因为柳老学官还没有教。
韩悯跺脚:“杨老师,快给我一百片!”
杨公公一脸迷惑。
*
傍晚时,哥哥们过来接人,发现这两个人都换了一身衣服。
傅临道:“怎么了?你午睡尿床了?”
傅询连忙否认:“没有!”
韩识看向韩悯:“那就是你。”
韩悯也道:“没有!”
站在一边的傅让小心地开了口:“他们又打架了。午睡的时候,哥给韩悯扎了一头的小辫子,韩悯醒来发现,就打架了。从床上一直打到沙坑里,然后杨老师就让他们换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