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房间也同时“咯吱”一声响起。
慕远侧首望去,对上了纪谨微微怔了一下的眸子,似乎还有一点不仔细辨认便不会察觉的赧然。
慕远突然想,他方才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否则何至于也花了这般长的时间?
还不及深想,纪谨已经神色自若地走过来,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云直可饿了?”
慕远感受了一下,点点头。泡温泉本来就是很消耗体力的,方才又自己折腾了一番,五脏庙早就空荡荡的了。
两人并肩向外走,慕远随意说了一句:“不知道其他几个现在在哪儿呢。”
话音刚落,便看到慕羽裳披散着还有些湿意的头发从外头跑了过来,一脸惊喜地道:“大哥,纪大哥,你们去哪儿了呀,一直没有看到你们?”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按下眼里那丝隐秘的情愫:有一些秘密,只有他们知道。
慕远轻轻揉了揉慕羽裳的头发,含糊道:“刚才出去了一下。去泡温泉了?”
“嗯,”慕羽裳用力点点头,很是开心的样子,“羽裳还是第一次泡温泉呢,很舒服,庄子里的温泉池子很多,我自己泡了一个。二哥言钰他们还舍不得出来呢。”
慕远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泡太久容易晕,我让人去叫他们。”接着又对慕羽裳道,“沐浴过了吗?泡完温泉最好还要用清水洗一遍。”
“嗯,涓玉也是这么说的。我正打算回房去沐浴。”慕羽裳应道。
慕羽裳口中的涓玉是庄子里的管事临时拨给她的婢女,生得清秀,做事也麻利。其实,慕鸿与慕羽裳在慕府也是有小厮丫鬟伺候着的,只是条柳子巷里屋子不大,房间不多,两兄妹便习惯了去条柳子巷时不带下人。受着父母的影响,慕家三兄妹都没有骄矜之气,没有下人也能照顾好自己,在条柳子巷时,有一个天元,还有于伯和虎子,够用了。
此次来庄子里,慕羽裳是唯一的女客,管事的担心照顾不周便拨了个涓玉过来伺候。半天的功夫,两人已经相处得像个小姐妹似的。
跟在慕羽裳身后的涓玉这时也赶了上来,对着二人行了个礼:“爷,慕爷。”
纪谨点点头,吩咐道:“伺候小姐沐浴更衣后,带她到前厅用膳。”
涓玉应道:“是。”
两人到了前厅,吃了两块茶点垫了垫肚子。
当先过来的还是慕鸿言钰等人。慕鸿比言钰大了几岁,性子却颇为相似,只是慕鸿不如言钰聪慧细致,也没有他观察入微的本事,两人相处得还不错,一点也没有差着辈分的感觉。
慕鸿一坐下来就大大咧咧地拈起一块糕点丢进嘴里,他在温泉里泡了不短的时间,这时候也是饿得够呛。
吃了几块糕点,缓了过来后,慕鸿便问道:“大哥你们方才去哪了?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去池子里泡一泡?太舒服了,明日我们再去呀?”
言钰只是悄悄观察了下老师与王爷的神色,聪明地什么也没有问。
慕远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给他递了一杯茶过去,淡淡道:“咱们会在这里过两夜,后天早晨再回,二弟喜欢的话明日再去。想泡多久都可以,中间记得起来歇一歇,补充好体力便是。”
慕鸿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应道:“嗯。这温泉泡着是舒服,就是太容易饿,明日要记得备一些茶点。”
慕羽裳是最后到的,小姑娘家家梳洗慢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晚膳很丰盛,饭后收拾干净了坐在一起喝茶闲聊。
慕鸿问管事的这附近除了温泉还有什么好玩的?
管事的便说,冬日里能消遣的不多,不过庄子里的猎户在山上布了写陷阱,明日正好是去查看的日子,公子若是有兴致可以跟着去看一看。
慕鸿立刻便说,有兴致有兴致,明日去的时候记得叫上我。说着又指了言钰和天元,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言钰和天元点了头之后,便把墨砚也拉上。
每次爷和慕爷在一起时,身边就没了自己的位置,根本就不担心缺了人伺候,反而嫌弃人多了碍眼。墨砚早就想得很明白,也乐得蹭着慕爷在时玩了个痛快。
纪谨喝着茶,看着那边说得热闹的小辈,忽然道:“之前云直说过,想给慕二公子找个教导武艺的师傅。我这边倒是有几个人选,都是因伤退役的老兵,身上多多少少落下一些伤残,战场是上不去了,教个把徒弟还是绰绰有余。只是,上过战场的人,身上都有些血气,也比较严厉,不知合适不合适。”
慕远放下茶杯:“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二弟性子野,正该磨一磨,十大好几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如今他自己提出想要学武,就该认认真真地学,严厉一些才好。只是,他都这般大了,还来得及吗?”
慕远想起那时候纪谨说过,他年纪大了,根骨不行,不是练武的好材料。自己本身无心武学,自然无所谓。二弟难得上心,若是也学不得,只怕要伤心了。
纪谨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促狭道:“云直放心,慕二公子在武学上,比你有天分。虽说年纪大了些,想要学成一个武林高手自然很难,但若是要学一些骑射功夫,甚至是领兵作战的本领,只要肯下苦功夫,还是有机会的。”
慕远点点头:“那便拜托慎之给牵个线了。”
纪谨道:“好,过几日我便让人上门,你们见了人,再自己斟酌一番,看是否留下。”
慕远应了声好。
过了一会儿,纪谨又道:“昨日在听雨楼,陛下说过的,让你提交一份关于待诏所改革规划的奏章,云直怎么想?”
慕远道:“陛下这句话,是在为我铺路吧。以往的首席,更多的似乎是棋力和资历的象征,其最大的职责也不过是安排各待诏们应诏的日子。倘若陛下有指定诏令的棋待诏,便连这个职责也形同虚设。过往,应该也没什么机会上奏章的。”
纪谨笑道:“你能明白他的意思,陛下听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有了这句话,云直便有了一个机会,能不能真正实现暂且不说,至少能教人知道。”
慕远点点头:“看来陛下也想改制,取消座子。”
纪谨表示同意,压低了声音道:“恢复科举的推进并不顺利,朝中反对的大臣很多,陛下也有些无奈。我想,陛下大概想借着围棋改制推动一下舆情,所以,他一定会大力支持的。”
慕远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其实,除了围棋规则的改制之外,便连棋待诏的制度,我都想改一改。”
纪谨有些不理解:“如今的棋待诏有何制度吗?”
慕远道:“便是什么都没有,才需要改。如今的正选所,唯一的压力只来自于备选所。倘若没有备选所每年一度的挑战,大概在正选所里,会用心提高自身棋力的待诏们,会更少一些吧。而那些明显棋力高于所有备选的棋手们,是否还会时时对局,研究棋艺?还有那些运气好的从未被挑战过的正选们,他们的棋力又到何地步了?其实,我以为,这一场为时近三个月的围棋大赛,其意义远不止选出一位首席而已。”
纪谨点点头:“云直言之有理。不说其他,便说在此次赛事中,第一轮便输与了备选的正选们,固然云直那两个月频密的对局复盘对提升他们的棋力有很大的帮助,但其中未尝没有正选们放松了训练,棋力不济的原因在。朝廷设棋待诏,不仅是因为陛下喜爱围棋,时常有诏,更希望的是可以借此提升大齐的整体棋艺水平。若没有好的制度,反而让大部分待诏们都成为尸位素餐之辈,未免太过可惜。”
慕远同意:“备选棋待诏制度,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大家提升棋力的动力,但还不够。”
纪谨直接道:“云直有何想法?”
慕远笑了笑:“想法大约是现成的,可以大致参考一下我们那个时代,再做一些符合当下的调整。”
纪谨来了兴致:“具体如何?”
慕远道:“首先可以规定,每位棋待诏每月必须参与的对局数,正选所与备选所可以分开进行。计算好胜负率,每旬或者半年一计。胜率最低的几位正选降为备选,胜率最高的几位备选则可提升为正选。这样,或者比每年单纯的一场挑战赛来更替正备选更为公平,也更有效。除此之外,若是有条件,亦可设立头衔赛,以循环赛的方式选出头衔拥有者。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想,单是每月对局地推行便不会那么顺利。”
纪谨道:“任何的改变,在一开始都会遇到无数的阻力,但是,总需要有人去做。”
慕远点头:“慎之说的对。只要开始,便有可能。哪怕一点一点地努力,坚持下去,总会有结果的。”
纪谨话锋一转,却道:“不过我有一种感觉,慎之的这个提案,要通过不会太难。”
慕远眉峰一挑,示意他继续。
纪谨笑道:“朝中众臣的意见固然有所影响,不过归根到底,只要陛下支持了,剩下的,大部分是待诏所的事。如今的待诏所,备选们几乎都是你的拥趸,正选那里,有几个也会站在你这边,有一些可能不置可否,剩下的大部分以程时远的意见为主。若是程时远也支持,其他人,大概也反对无效了。”
慕远赞同道:“慎之说得对。时远兄对围棋的热爱是真诚的,若是有益于围棋的发展,棋力的提升,我想,他不会反对的。回去之后,我找机会好好与他聊一聊吧。”
两人聊完了,才发现慕羽裳在一旁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慕远一愣,不知道小妹听了多少,也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不能为外人道的内容,不由看向纪谨。纪谨明白他的意思,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慕远便对慕羽裳道:“小妹怎么在这里,不去与他们玩一玩?听我们说话有些无趣吧?”
慕羽裳摇了摇头:“不会啊,很有意思。感觉围棋挺有趣的,棋士的世界,也很有意思。”
慕远问道:“小妹莫非是想学围棋了?”
慕羽裳用力点点头:“嗯。可以吗?”
慕远笑了笑:“当然可以,父亲知道小妹想学围棋,一定很高兴,往日他想教你与二弟,你们都没有兴趣。”
慕羽裳有些羞赧道:“也不是啦。只是那时候,看到爹娘因为大哥痴迷围棋的事情很是忧心,若我也说想学,怕爹娘烦上加烦。”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忙解释道,“不过,自从大哥越来越厉害之后,爹娘早就没有烦恼了。而且,大哥也待我们越来越好了,我喜欢大哥现在的样子,真好!我都想去谢谢给大哥托梦的青龙了。”
慕远却有些笑不出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小妹既然有兴趣,那以后大哥教你可好?”
慕羽裳很开心地道:“好呀。只是,大哥还有那么多事要忙,会不会没有时间?”
慕远道:“时间总能安排的。以后小妹有空多到条柳子巷来,和天元言钰他们一起学。下次来的时候带一个丫鬟过来,方便照顾你。”
“好,谢谢大哥。”慕羽裳笑得眯起眼。
纪谨没有错过慕远那一瞬间的不自在,等到只剩两人时,低声对他道:“云直,大家都只会为你的到来而高兴。”
慕远悄悄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不会后悔我的到来,否则,我就无法遇见你了。”
纪谨知道他还有些无法释怀,不过有些事情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慕远自己慢慢去消磨。
第二天一早,慕鸿就拉着言钰,带着天元墨砚,随着山庄里的猎户到山里查看陷阱去了,慕远便与纪谨清清静静地下了一早上的棋,慕羽裳也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
慕鸿他们直到近午时才回来。收获还是有一些的,抓到了一些野兔,野稚,主要是陷阱弄得不大,也只能扣住这些小一些的动物。
慕鸿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扬着手中的猎物大声道:“晚上有烤肉吃喽。”
慕远用力咳了一声,严肃道:“想吃自己烤,别总想着吃现成的。”
慕鸿“哦”了一声,有些遗憾地垂下手,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我们自己烤,到时候请纪大哥从旁指点一二可行?”
慕远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的管事的已经笑眯眯地道:“慕二公子,庄子里几位大厨的手艺也很不错的,到时候让他们帮你们一起烤吧。”
“好呀好呀,那就拜托几位大厨啦。”慕鸿开心地应着,领着几个猎户将收获到的猎物们送到了厨房去。
午饭之后,歇息了一会儿,慕远便被慕鸿几个拉到了庄子里的温泉池里,再没寻着时间与纪谨单独出去,连同泡一个池子的机会都没有。慕远心里有些遗憾,甚至想着下回再来是不是考虑不再带着这几个碍事的了?
夜里的烤肉架子摆在了前厅的院子里,火烧了几堆,架子也摆了好几个,方便几个厨子动手。不仅慕鸿,包括言钰,天元,墨砚,甚至慕羽裳都亲自动了手,只不过成品都有些一言难尽,最后只能吃几个厨子们烤的。
慕鸿一边吃一边跟言钰嘀嘀咕咕:“这几个厨子们烤的确实不错,比咱们好得多了,不过还是比不上纪大哥的手艺。我跟你说啊,吃上一口,包你终身难忘。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同样的肉,调料也就那些,但是只要经过纪大哥的手,那滋味,嘿……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