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跟着曲清星后面的人太多了,这甚至算不得什么特点。
而霁摘星离开师门已久,在离开前,留下了书信一封,说要离开师门闯荡江湖。这在青山门学艺有成的弟子中也十分常见,哪怕他离开的时间十分凑巧,也没有引起旁人一分注意。
谁也想不到这位师弟,能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曲清星也十分震惊。
听闻到这个消息,他差点绷不住表情,露出凛冽的杀意来。
他让霁摘星替代他,却不是让霁摘星取代他!
该在这一出戏中被掩藏姓名的,理应是霁摘星才是,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曲清星原先怀疑过许多次,梁王为何对他动了杀心,便是连梁王假扮平庸、暗中掌握了他的布置这种理由都想到了,却没想到现在陡然生出另一个理由来。
原本应该为他在溟灵皇宫中隐瞒身份,矜矜业业扮演好“曲清星”的霁摘星,竟然疑似暴露不提,甚至让大梁都为他更名改姓,连梁王也对自己痛下杀手。
超出预计的惶恐让曲清星极其不适,皱着眉反问自己,是他看走了眼,那霁摘星原来心机这般深?但是面上却只做出失魂落魄的神情,像是经受不住这般的打击。
等到其他师兄来询问时,他便也只苦笑道:“当初的确是霁师兄易容代我去了溟灵,我原以为他是想救我一程,免我去溟灵之苦。却没想到我的身份,竟然、竟然……”
不必再多说,其他师兄已经想象出了原委,心中恼怒不已。
没想到霁摘星,光是抢走溟灵男妃的位置不止,还想要连这皇子的地位都夺走不成?
五师弟决明已是道:“怪不得看他老阴郁跟在小师弟后面,怕是那个时候,就对小师弟心怀嫉妒了。”
其他人纷纷皱眉,却也并未阻止决明的话。
大师兄一直站在侧边,擦拭着手中的刀鞘,语气冰凉无比。
“放心,”他道,“你的东西,师兄不会让任何人抢走。”
曲清星微微一颤道:“师、师兄。”
他其实并没有让青山门的这些师兄弟为他“讨回公道”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对霁摘星有愧。而是当初他到底心慌意乱,主动露了形迹,出面诱引让霁摘星替他去往溟灵。
而这件事,曲清星还不想在师兄面前暴露出来。
现在却是骑虎难下了。
第151章 暴君今日仍未废后(二十五)
青山门处于大梁边界, 离溟灵的都城也并不算极远。
何况青山门的大师兄孟钟离,又是轻功极好的高手,日夜兼程,偶尔歇息时便驾千里马, 竟是在三日之内, 便赶到了溟灵都城中。
当然,在这过程中, 又生出了些意外。比如孟钟离发现他的五师弟决明, 竟然暗中跟随着他。
决明的武功在青山门中也只能称得上中流, 但他极擅医毒之术, 在江湖中颇有名气。何况他虽然武功不济, 轻功也算是一等一的好, 才能跟着孟钟离这么些天,刚刚才被发觉。
哪怕被擒住, 决明深知大师兄为人正派, 对他们师弟几个颇为看重, 倒也不算很紧张, 只死乞白赖地道:“大师兄带着我罢。决明绝不给你添乱, 只是也想去帮小师弟讨回公道——何况霁摘星也是我六师弟呢, 他这般不友爱同门,我身为师兄训斥他一顿,助他走回正道怎么了?”
孟钟离微微皱眉。
他也是正知道霁摘星还算青山门的人, 是他的师弟。怕决明失了分寸,才捆束住他。
“你不许去。”孟钟离道。
决明神色无辜:“大师兄总不能捆住我一辈子, 我有脚,总是会往溟灵跑的。”
他见孟钟离神情略有松动,趁热打铁道:“不如我跟着大师兄, 师兄还能约束我些。”
这句话,倒是说进孟钟离心里了。
他终究是因为怕决明闯祸生事,才不愿带着他。
原本的一人行,便变做了师兄弟两人,他们伪造身份,又易容改面,潜进了溟灵都城之中。
孟钟离尚且有许多顾虑,但是决明却没有。他跟着大师兄来溟灵,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教训霁摘星一顿。等师兄给他们安排好进皇城的门路后,他擅自改换身份,扮装成了在灵台殿中伺候的一个掌灯太监——是了,这么段时间,也已经够决明打听清楚从大梁来的四皇子霁摘星,被册封为星君,且住在帝王的殿寝中了。
像他这样在江湖中生成的儿女,尤其是在君主昏庸、官员懦弱的大梁国境内长成的侠客,不仅没有对朝廷的敬畏之心,反而颇为看不起这些玩弄权术、贪淫享乐,只会汲取民脂民膏的王公大臣。
自然,曲清星除外。
所以他对潜入溟灵的皇宫,也没有丝毫的负担。只是觉得溟灵的守备要更森严一些,那些宫中的禁卫,更不是酒囊饭袋。
以至扰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根本不可能趁着夜深,闯进霁摘星的寝殿中,威胁他、鄙夷他、教训他。让他知道哪怕成了溟灵的男妃,也终究不过是个冒牌货,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越过曲清星去。
原本的霁摘星其实在青山门,武功要比决明好一些,每次的排名考校也与决明不相上下。
但决明想着,霁摘星在这皇宫里,恐怕骨头都要被男人睡软了,哪还有能与他一比之力。
只是一时间,决明也实在想不出接近霁摘星寝殿的方法。暂且扮做掌灯太监,在溟灵皇宫中潜伏几日。
他要做的活其实不重,每日还能去御膳房中取些美味佳肴,偷喝封藏数年的美酒。
只是让决明实在烦心的地方,是与他同住的小太监每天都要吹赞星君如何气度不凡,儒雅温和。说后宫中的那些娘娘都要往星君那送暖玉绫罗,让他帮忙捎带,他看着银子流口水,却绝不敢破戒。
小太监又道:“你们也太听我干爹和宋女官的话了,看也不敢看星君一眼。真的,下次只偷偷瞧一眼,你们便知什么叫……”
紧接着,又是一段溢美之词。
听的决明心中烦乱。
小太监口中的人,和他印象中的霁摘星太不一样了,以至于常让决明嗤之以鼻。
等听小太监夸赞霁摘星相貌时,决明差点忍不住跳起来反驳了。但他又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极大的发展,那霁摘星莫不是用着小师弟的脸,才在溟灵皇宫这般如鱼得水?
倒叫他抓住把柄了!
第152章 暴君今日仍未废后(二十六)
决明这些时日, 就没和大师兄商量便私自溜进皇宫一事,有些心虚,不敢和师兄联系。
他想着孟钟离虽然恼怒,但等他出来后好生道歉, 也不定受多少皮肉之苦。
偏偏陷于皇宫中的时日, 却长得有些在他预料之外了。
决明一急切,在夜探溟灵皇宫中, 便不那么谨慎了。竟是露出了些破绽, 教那些禁卫发觉, 被追杀得近乎生死一线。
今夜或许是他行走江湖以来最狼狈的一次。
决明的武功虽只属中流, 但是轻功的确绝顶, 也正是这份绝顶的轻功给了他近乎盲目的自信。他或许想过死在哪一个同样闻名江湖的侠客的刀剑下, 却绝没有料到今日景象——他被为朝廷卖命的禁卫发现了,还被追杀得如同老鼠般东逃西窜。
他的身手或许比那些禁卫好点, 但得是单打独斗, 这种情况暴露就等于送命。
在夜色遮掩中, 那些禁卫用了弓弩, 流箭中的一支射中了决明的肩膀。
那箭头为倒钩形, 还含有剧毒。
决明擅药理毒术, 这箭头中的毒于他而言不算什么,轻易便能化开。只是箭支取出的时候,他脸色微微一白, 很有些难看。
伤口太大了,决明纵有肉白骨之能, 现在也不好立即让它长好。
而他要是带着这样的伤口回到太监房中,身份定瞒不住,说不定还会连累其他的太监……
决明的眼神微有些涣散, 只敢咬牙接着逃。
或许他今日的运气,都用在此处了。阴差阳错之下,竟是又撞进了灵台殿中、这最最隐秘的一处。也是决明近来费尽心机,想要接近的地方。
霁摘星的寝宫。
这寝宫外的把守,比皇宫其他处都更森严。决明也是抱着赌一把“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念头,再加上箭在弦上,若连霁摘星的面都见不到便死,未免太耻辱的一口意气,才斗胆闯了进来。
然后才发现他赌对了一步,里面伺候的宫侍比他所见过的都要少,更没什么带刀的禁卫。
伺候的人虽少,但这处寝宫却妆点的很精致华贵,暖玉生香,金雕镂画。便是一张随意卷起的画,都是价千金的名师手笔,压在桌面的雪白堂纸,也是一寸大小便能换一锭金。
决明看着这些精致物件,先是有些喜爱欣赏的,紧接着便想起它们的来历,微皱起眉,有些嫌恶——霁摘星便理所应当的,用着这样的好物件?
不喜欢的人过得好,便也让他不喜起来。
便是这个时候,门帘上串的鲛珠被轻轻拂动,发出珠落玉盘般的沁人声响,一个女子的脚步声传来。
决明早已用药物遮掩身上血腥气,此时也不慌不忙,躲进房梁阴影之上,影匿身形。他半蹲下来,借着一丝缝隙窥看外界。
“星君,那些旧书都已晒好重新规整,您要的卷轴也放进去了。”
决明这个时候,才发现来的不止是一个女子,女子身前一步是个身形修长的少年,只他脚步太轻,决明才没听见。
看不清形貌,决明也早就忘了霁摘星长什么样,但凭借称呼,还是可以辨明身份的。
决明眼中顿时便添了几分嫌恶。
“外面似乎出了什么事。”女子始终低垂着头,十分乖顺的模样,“奴去让他们脚步轻些,莫惊扰星君歇息。”
“嗯。”
霁摘星道:“这里不必你再伺候,早些歇息吧。”
“是。”
这声音倒是很好听的。
决明掏了掏耳朵,心道是锦衣玉食,将霁摘星嗓子都能润成这样?
女官退下后,寝殿中便仅剩霁摘星一人,两盏被风吹不灭的青灯微微晃荡,映的光影明灭……和横梁上潜伏的决明了。
霁摘星似乎没有要歇息的模样,他又去了侧室中,重新点燃案台旁的灯盏,侧室一下明亮许多。那寸寸金的雪白堂纸被他压在桌面,霁摘星研磨提笔,手腕勾悬。
十分寂静。
而决明也下了房梁。
就像他那唯一能排的进绝顶高手行列里的轻功所该发挥的那样,哪怕四周落针可闻,决明也没有发出分毫声响。
他无声接近,指尖暗藏银针,像是风一般地穿过隔绝侧室的一片鲛纱中。
然后微微呆怔住。
霁摘星正背对着他在案台上写字,似乎没有察觉,而这本是一个绝好钳制的时机,他却愣住了。
窗户大开,正可看见半圆皎月,那月光也无所保留地倾泻入窗,似披银缎,简直不好比较和桌案上的灯盏哪个更亮些。而霁摘星似乎刚刚洗浴完,微湿的黑发披在肩上,极浓稠的黑色散开,但也看得出他肩颈漂亮的弧度,似被遮掩的旖旎,隐约透出的一点苍白细腻的肩背肤色。
月光笼在他的白衣上,那白衣略显宽松,却也收束出了极好的腰身。他坐的笔直,漂亮的肩背一览无遗,身形说不出的好看落拓。
是一个极美的背影。
以至于决明怔住了,甚至开始重新怀疑眼前这人是谁——
霁摘星停笔了。
他极轻地道:“五师兄。”
这一声几乎是惊雷乍起,以至于决明甚至来不及思考,便威胁道:“不准动,我手中一根银针,上面淬的是迷心散。”
剧毒之药。
决明是怕他喊人,而霁摘星原本准备转过身来,此时身形也顿住了,应道:“好。”
声音平静而冷淡。
这种冷淡让决明觉得有些不对味。他原本想好了如何质问霁摘星、如何羞辱惩罚他,但是这个时候,脑中却忽然蹦出来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五师兄身上,有竹叶青的香味。”
决明不喜欢喝酒,是曲清星喜欢喝竹叶青,他便连酿了数十年。
但决明此时还是露出了狐疑的神情。他连血腥味都遮掩掉了,怎么会遮不住酒香。自己也闻了两下,沉声道:“分明没有。”
“……师父曾说过。”霁摘星似乎顿了顿,“五师兄轻功极好,少有人能察觉你的行踪。但你体质特殊,时常酿酒,恐身沾体香异味会成弱点,让你改掉,你没有听。”
决明仔细回忆了一下,师父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都不知是多少年前了。
而且是这么小的一件事,霁摘星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琢磨片刻,决明嗤笑道:“你记这么清,是不是因为看见我给清星酿酒,心生嫉妒?”
霁摘星这次沉默的久了些。
虽然是他意识尚未觉醒前做出的事,但他此时也不是很介意说出来。
霁摘星道:“我记这么清,是因为要给五师兄配清除体味的药浴香囊。”
……
决明忽然想起了更多的一些细节。
在几年前,师父似乎经常念叨他身上易染酒香,实在不妥。但是从某一天起,忽然便不念了。
也是从那天起,他每周一次的药浴中,总是会多出两个香囊来,他拆开看过,那香囊中不过是些寻常草药,便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