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江子瑜的身手并不差,他只轻轻一避,身上银环作响,一下躲开来,
男子似十分有兴味地笑了下,那长笛在手中转过一圈,又变形为了笛中剑,直俏俏伸出,一下便割裂了孟钟离的袖袍。
孟钟离的身形似乎略微一顿。
下一瞬间,两人便似黏在了一块似的,孟钟离到哪处,江子瑜也跟到哪。
火凤心法的长刀施展不开,那诡异笛中剑却极其灵活,好不容易拉开点距离,江子瑜又转变为音攻——短暂百招内,孟钟离身上已全是伤口。
霁摘星垂下眸,没有再看。
擂台上的比试不停,孟钟离似发了狠,一步步逼进江子瑜。两人间的比试让人眼花缭乱,让人大为叹服。
眼见江子瑜似后继不力,被逼迫至角落,其余门派的掌门纷纷颔首道:“孟钟离当属大才”……霁摘星却放下了手中杯。
“输了。”他轻声道。
台上,孟钟离被笛中剑贯穿了胸膛,步履微微摇晃,跪倒在地,目之所触是黏腥血液。
面色苍白。
江子瑜抽出凶器,显然有几分得意洋洋:“中原武林,不过如此。”
其余的侠客大怒,但也谁都知晓……孟钟离,确是输了。
场外斩剑盟的人将孟钟离带下去救治,而原先悬而未决的高手们也纷纷出手,在那蜀中人的笛下,竟无人能走过百式。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青山派其他的弟子。
其中的四弟子,甚至生生被眼前人折断了剑,才失魂落魄地退出了战场。
奇耻大辱。
决明拭开唇边的腥血,羞恼不已,甚至已经想好要寻个时机给那嚣张的江子瑜投毒,才好解今日之恨。谁叫他本便武功不济,今日对战,也十分狼狈,讨不到好处。
江子瑜胜过那么多人,当真就孟钟离有些意思。以至他到后面,脸上的不屑已愈加明显,甚至去取了张椅子来,便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嗤笑道:“我师父还道青山派的青柳天有些本事,只是他教出来的徒弟,怎么都这样废物。”
青柳天便是青山派闭关已久的掌门人。
决明眼中当真要冒火,极愤恨地起身,忽便听身旁传来的惊呼与冷嘶声。
他略微茫然地顺着旁人目光看去,便见那棱角小阁中,有一人拂帘而出。一身白衣,身段风流,极为符合人们对天山门前辈的幻想。一时之间,惊呼声非但没有平息,还愈加热烈起来。
决明的眼紧紧盯在那人身上,又听旁人说“天山前辈定然见不得这蜀中蛮子辱我中原才出手”,神色略微有些犹疑。
霁摘星的面上,还带着先前节宴上买的银狐面具。那面具只需十枚铜子,本应是极为廉价粗糙的造物,却因为戴着的人的缘故,而显得十分古朴漂亮起来。
坐着的江子瑜并不是放松警惕了。
至少在霁摘星入场的瞬间,他便站了起来,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他显然也听到其他人的话了,微抬起下巴道:“你是天山派的人?”
其实准确算来,天山派并不处于中原境内。
霁摘星平淡道:“请赐教。”
仅这么一句话,决明便睁大了眼,脑中空白。
江子瑜已经痛快出手了。
霁摘星在这段时间,自然已经重新确定好自己要修习什么剑术,也反复练习过多次。
这一套剑术他只与盛重灵交过手,要寻到对方的破绽十分艰难,以至于一直让霁摘星以为自己技巧性上颇有不足。但对面的对手换了个人,他才发觉——
对方实在太慢了点。
于是所有人都能发觉,方才不可一世的蜀中侠客……在被吊着打。
“天山门”前辈身形清癯,用剑却利落果断,只封住对方全身命门死穴,逼得江子瑜退无可退。
那一套剑招极为精妙,霁摘星运着内力,控制气劲在剑身游荡。一剑挥出后,顺着剑式,冰凉的寒气也激发而出。竟于剑锋顶端集汇,在空中凝结出一条冰刃来——好似一条忽然蹿出的毒龙,张开锋利爪牙,直直顶住江子瑜的眉心。
一滴血被冻结于冰刃之上。
江子瑜怔怔,踉跄地退后两步。
众人在台下,不经意间便看到霁摘星因挥剑斩杀,被风轻拂起的宽大袖摆,隐可见那一只握着剑的手,苍白清癯,似化雪一般,连淡青色的经脉都见的清晰分明。
忽然便有些脸热。
那些正值芳华的女侠们,更是难得含羞带怯地垂下眸。
这天山派的弟子,倒不止武功高绝……连样貌也似俏得很。
江子瑜身上,也被蹭刮到了两下,有些银饰叮铃作响地落在了地上,将他惊醒。他侧过头看霁摘星,像是恍然大悟般道:“你们天山派的人,倒是……”
“青山派。”
“嗯?”江子瑜怔怔。
“青山派,霁摘星。”他眼前的少年,将剑收了回去。面具下的眉眼冷淡,细密的睫羽微垂。
别说江子瑜,便是其他门派的人,也都怔怔反应不过来,说是大惊失色也不为过。
不知该先震惊,从天山派的小楼中出来,怎么会成了青山派的人;还是先讶异青山派藏龙卧虎,竟有这样武功绝顶的年轻弟子。
与他相比,好像连孟钟离的功夫都变得不能看了。
倒是不清楚情况的江子瑜最能接受,他坦然道:“那我应该道歉,你们青山派很厉害。”
霁摘星点了点头,正准备下去时,叫老盟主热切地拦住了。
“看来我们新任的武林盟主,比老朽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霁摘星:“……”
他上来的太快,差点忘了这是在推选新盟主,顿了顿道:“还未定局。”
不管是谁也好,现在上来……
于是旁边的诸多元老前辈,便又议论开了。
但是这次出奇一致的意见统一——霁摘星就是最好的候选了。
毕竟新盟主武功奇高,师出名门,还似与天山派关系亲近,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便是连江子瑜这个被排斥的异人,也十分认真地道:“我看你武功最好。”
霁摘星略带求救地瞥了小阁楼一眼。
盛重灵看着下面的少年,身形微僵,攥着剑的手也似乎紧了些。抬眼探看的模样,几乎要让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斩剑盟的床榻极软,多待几日也无妨。
·
与师信:
晚归,摘星继任盟主后回。
第167章 被迫以身饲鬼(一)
烈火灼灼, 耳旁是呕哑扭曲的诡异尖叫,无数黑影从身边飞蹿而过,畸形的恶鬼灵体缠在身上,从腹部的柔软皮肉一点点啃噬至内脏。
无形的阵法外, 围着一群穿着黑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们。他们相貌俊美, 仪表堂堂,是令人再敬畏尊重不过的酆家天师。但此时, 那一张张俊美的面容, 好似也在视野中扭曲拉长, 变为噬人的恶鬼来。
无比恐怖。
致使恨意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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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摘星醒来。
那一瞬间疯狂涌入脑海的“剧情”让他有些头疼, 尚且来不及留意醒来时的莫名失魂落拓, 便先投入剧情当中了。等剧情了解完毕, 刚才的些微头疼,就变得更加深刻鲜明起来。
便是霁摘星历经过无数奇诡位面, 他当下所处的小世界, “论资排辈”也算的上高危。
伴随而来的, 就是难以控制的死局。
黑发的孱弱少年微微叹息一声, 掀开身上的轻软被褥时, 能看见一双仿佛从未见过阳光一般, 无比苍白的手,淡青色经脉隐在肤下,清晰可见。
他在这个世界的出身并不算差, 虽然天生身体孱弱,但母亲是江城首富, 父亲是出身大世家的少爷之一,如今做了画家,卓有名气。两人感情甚笃, 对霁摘星这个体弱多病的独子十分宠爱,便是工作繁忙也常抽出时间照料。
这般看来,能威胁到霁摘星的好似只有病魔、又或不怀好意的绑匪之流,只要行事小心些,应当能平安喜乐一生……但问题便在于,这是个灵异世界。
有恶鬼缠身。
再糟糕一些,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酆解灵,便是恶鬼。
身为气运之子,酆解灵却不像以往小世界中,作为位面中心而备受天道垂怜,无往不利。
他出身天师酆家,是年轻一辈中极具才华的领头者,因天资绝艳,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灵力却可比拟族中权威师长,甚至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成长着,是众人皆可预料的下任酆家族长。
可他却死了。
死在万鬼口中,本应神魂不存,却偏偏因他强大灵力护持,留下一丝魂魄,成了蛰伏的恶鬼再次苏醒。
而这恶鬼甚至对天师手段了解至极,将诸多天师世家的人玩弄于掌心。等他日益强大后,便当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世间最凶邪妖异的怪物,再无人可牵制分毫。
——除去酆解灵心尖上那人。
小世界位面有一个以上的气运之子,也是很寻常的事。那另一人也同样是气运之子,属酆家的外门弟子,叫路唤舟。
因酆解灵死后,路唤舟无意之中,给对方点了一炷安魂香,便被后来报复酆家的酆解灵放过一手。
这一香恩情,使酆解灵有意无意地襄助于他,帮他数次在恶鬼妖邪中死里逃生。后来酆解灵动心,化成“人类”,两人便顺水推舟地在一起了。
这其中看似没霁摘星什么事,但偏偏他的死,就和路唤舟有关……且死得还很冤。
霁摘星命格极阴,身体还虚,极易被妖邪视作大补之物。从数十年前,世道便不太安稳了,而霁小公子能活到十八岁,全然不知诡怪之事,都是因父母将他护得周全。
天师世家皆超凡脱俗,受人尊崇……但也要吃饭的。
而霁家太有钱了,有钱到能请十几个天师轮番护持,庇佑霁小公子诸邪不侵。有段时间霁摘星甚至一度觉得他们这群“保镖”身形纤瘦,看着弱不禁风,有些嫌弃来着。
路唤舟虽是酆家外门弟子,但和内门很亲近,自然也接过这单赚外快的活。他年纪轻,和霁摘星这种公子也亲近得起来,因为霁摘星生得好,甚至还有些隐秘难言的心思。
于是惹得尚且不知自己心意的酆解灵妒火中烧,瞄上了霁摘星。
恶鬼有蒙蔽灵识,夺取生机之能。
在霁摘星之前,酆解灵已抹杀了数个酆家天师的神魂,无声侵占他们的躯体,操纵其为傀儡。
但不说那些酆解灵看不上的天师,霁摘星本身命格特殊,强夺身体会使肉身损毁,他身上又还有宝物庇佑,要无声无息化为手下傀儡,还需耗费些心思。
于是霁摘星开始频繁“撞鬼”,酆解灵不能直接夺取伤害他的身体,便开始折磨他的意志。无数的诡异事件,彻夜难得的安眠,最后霁摘星鼓起勇气告知父母,霁父霁母大惊失色,又为他寻来更加法力精深的天师。
可不论是后来来到的天师、还是原本守在身旁的人,甚至连身为朋友的路唤舟都告诉霁摘星,他没有被邪气入侵,更没有撞鬼。
有天师委婉建议,找天师没用,带霁小公子去医院看看吧。
最好是精神科。
住进私人医院的第一天夜间,霁摘星便跳了楼,从四楼一跃而下。
只当日光再次升起时,那具苍白的身躯站起,回到病房当中,配合吃药治疗,也不再说那些胡话。好似整个人都好了起来,只眼中黑沉一片,如同木偶。
霁摘星已经死了,如今在身体当中的,是酆解灵的伥鬼。
“小少爷。”
门被轻轻敲了三下,女佣的声音传来。
“请进。”霁摘星从剧情中回过神,平静地答道。他从床上起身,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时,一股凉意从足底蹿上来,仿佛要凝住血管中流淌的液体一般。
霁摘星微微怔了下,差点没站稳。
这样孱弱的身体,他有些不习惯,和上个世界相比……上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大清了。
少年微蹙眉时,门被推开,女佣手中端着一壶红茶与一套精巧金纹瓷杯进来,放在小茶桌上。她的神情柔顺,低垂着眼,只在目光触及霁摘星那双踩在地面,光裸又如雪一般苍白的脚踝时,微微皱了皱眉。
女佣的目光不算明显,但不用她提醒,霁摘星已经自觉踩上了棉拖。
“方医生在楼下等您。”女佣道。
霁摘星:“好。”
她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霁摘星洗漱得很快,他没有让人多等的习惯,十分钟后便见到了那位私人医生。
霁家配备有小型的医疗室,对方迅速地检查过一遍,让助手将化验报告拿给管家,十分温和地对霁摘星禀告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总结是万事无碍,但还需要调养。
霁摘星很配合地应“是”,在方医生准备离开前,忽然问道:“我现在的情况可以去高考吗?”
因为身体缘故,他之前受的教育是私人教学,霁父有意培养他的艺术兴趣,也不希望霁摘星压力太大。私教的教学便偏综合性,经常画画采风,普通高中学业反而抓得不紧。
但霁摘星的年纪,放在外面还是个高三生。
他问能不能去高考,其实更深的一层,应该是想问能不能离开家去念大学的意思。
小少爷也成人,该有自己的想法了。医生微怔,很快回复道:“情况上是允许的,只是仍需要定期检查。如果您需要,我会和霁先生再重新制定时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