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逊坐在皇帝侧手的位置,瞧着草场上这乌泱泱一片的宫妃。
……虽然在见着这些宫妃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用“乌泱泱”这个词来形容站在这里的人,而不是用“莺歌燕舞”来形容。
平心而论,站在这里的宫妃们都长得相当不错——即使是之前来找麻烦的赵越赵贵妃,也是生得浓眉大眼、棱角分明……虽然但是,过于浓和分明了一点。
站在这里的宫妃们也面临着和赵越相同的问题,只是还没有抵达赵越的高度。不过这也怪不了他们,女子为宫妃时为了敬业,努力练习舞蹈走路,以让自己的体态更加轻盈纤柔。这些宫妃们在赵越的错误审美方向指导下,也努力联系自己的体态,好让自己显得更加的……健美。
过去皇上一颗心整日放在周采身上,储秀宫的男宠们很少见到天颜。周逊来了后,皇上更是见了男宠们就跑。男宠们许久不见皇上,在看见皇上后,难免有些激动,跃跃欲试地想要勾引他。
“我靠。”周逊耳边传来皇帝的声音,他专门凑了过来,对周逊小声道,“我以前真是个暴君啊?”
周逊:?
周逊想了想,回道:“皇上何出此言?”
皇帝:“你看那些宫妃,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要撸起袖子打我。”
周逊:……
“宫妃们或许是许久不见皇上,有些激动,且跃跃欲试。”他诚恳地说。
皇上:“哦,那我就放心了……等等,激动?他们想对我干嘛?”
在皇上惊恐万状的眼神里,周逊忍不住笑了笑:“秀女……秀男的职责是什么,他们便想和皇上……”
皇帝:“…………他们的职责是?”
小李子整理完秀男们的列队,回皇帝身边汇报时,刚好听见两人说话,于是道:“自然是取悦皇上了!”
皇帝:……
小李子:“让皇上开心,让皇上愉悦,本就是秀男们的职责。”
皇帝:……
周逊咳了咳:“皇上……”
皇上:“……那,其他形式的快乐也可吗?”
小李子闻言兴奋道:“可,都可。那皇上打算从哪个开始?”
“小孩子才做选择,”皇上道,“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小李子震惊:??
“皇上,”当差的太监拿着东西来,“用于蹴鞠的皮球拿来了。”
小李子:??
他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又莫名有些失落。
皇帝对他的表现浑然不觉。他拍了拍球,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对了,”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去给他们拿个奖品来,给游戏添个彩头。”
“皇上要拿什么彩头?”小李子问道。
皇帝对他们诡异一笑。
“杯子。”他斩钉截铁道,“拿个最贵的杯子来。”
小半个时辰后。
“皇上叫我们……”其中一个男宠难以置信道,“陪他踢蹴鞠?”
“是。”小李子道。
他命旁边的人举起一个华贵的杯子道:“皇上说了,今儿个表现得最好的,不仅有封赏,还赏雕花金杯‘世界杯’一个!”
男宠们互相对视一眼,豪情万丈:“妾必将竭尽全力!”
周逊坐着看了会儿蹴鞠,有些乏。
昨晚皇上闹了一通,他本就没有休息好。午后的阳光照着,他居然有了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耳边传来吹哨的声音,他再睁开眼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已经是皇上的大脸。
周逊挣扎着要坐起来:“皇上……”
他也有些奇怪。皇上分明踢球踢得高兴,怎么发现他在这里快睡着了?
“刚刚进球时往你那儿看,发现你睡着了。”皇帝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不舒服?”
周逊道:“有些困了。”
“哦,那你先回去休息?”皇上道,“小李子,送送先生?”
周逊点了点头。
在他离开不久后,原本高兴的皇上突然也兴味阑珊。他看着球场,突然之间觉得有些无聊。
“要不……”他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晚上和他……”
小李子在侧边瞅着皇上的神情,他见皇上始终盯着周逊空空的座位发呆,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又懂了什么。
……
谢将军的腹痛一次没好全,在出来后又三顾了茅厕。
皇家的茅厕不愧是皇家的茅厕,他从厕所里出来便迷了路,就连带领他的小太监,也不见踪影。
谢将军:……
他左看右看想找个人问路,却始终没看见人影。
终于在走过一条小道时,他远远地便看见了一个人,似乎正从御花园那边的方向走来。
那人身材颀长瘦削,远远地,谢正卿看不清他的五官,却也觉得这人生得很是苍白俊秀。
……这人难道是某位大臣?谢正卿想,他常年不在京中,对许多大臣,都很面生。
“劳驾,”谢正卿上前去问他,“兄台可知道去御花园的路,该怎么走?”
那人朝谢正卿抬起眼来,谢正卿惊愕地发现……
此人,他竟然见过。
“你怎么在这里?”他讶异道。
第28章 谢正卿:我该在车底
这是一张谢正卿此生都不会忘记的脸。
说老实话, 周逊的确俊美。但谢正卿能记得他的脸,却绝不是因为他的容貌。
而是因为一次偶遇。
那是极偶然的一次相遇。谢正卿同友人在茶楼里喝茶,却听见楼下有人在聊天, 聊天内容有关于边关之事。
谢正卿侧了耳朵去听, 友人见他这样,继续劝他道:“你何必到边关去?自古以来, 只有被贬斥得进不了京城的人才去边关拼命建功立业。你父亲早就在朝中给你安排好了职位, 你又何必舍近而求远呢?”
谢正卿被他说得心情烦闷。楼底下自诩清流的书生也在那里摇着扇子评判。
“然而在我看来, 朝廷每年花钱养那么多军队,实在是劳民伤财!要知道,大凉早已降服我朝, 北魏偏远, 不足为惧。西北那些部族的流寇侵扰的确是个问题……但也不用派军队前去剿灭!”
“李生有何高见?”
“那些流寇会侵扰边境, 也是因为他们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我们大景地大物博, 每年拿出些粮食布匹施舍给他们就是。养一只军队、让几万人空吃粮饷要花几十万、几百万两银子, 施舍布匹、银两只需几万两银子, 如此一来便大大节省了开支,岂不美哉?”
书生还在洋洋自得地抒发着自己的“高见”。谢正卿向楼下看去, 好友借机又道:“你看,就连百姓也不渴望战争,百姓也想要和平而不是军队。正卿, 你有大好的前程在身上,又何必去做他们眼里‘空吃粮饷’的人?而且大景国力强盛、安稳繁荣, 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们的时代了……”
谢正卿心中茫然而烦闷。正在此时, 楼下却传来了另一个书生的冷笑声。
“你、你笑什么?”
他的笑声实在是清晰。姓李的书生听了,恼羞成怒地回过头来:“你有什么高见?”
“我笑某些人养虎为患而不自知。为人浅薄又大放厥词!”
那人似乎原本不想发声,只是事情到了头上, 便也不慌张地徐徐开口。姓李的书生却因此怒了:“我说的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朝廷每年花几百万两银子在守军上,却没看见天底下还有贫寒的书生,还有连马匹都买不起的士人。照我看,朝廷就应该把这笔钱省下来,拿去建书塾,让更多的文人在里面教书……”
“如果书塾里都是你这样的空谈文人,那么这书塾还是不建的好。”
“什么?”
“大景的确富强丰饶,民生稳定。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却可知道这份稳定的保障是什么?”那个书生徐徐道,由于隔着栏杆,谢正卿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一身青衣,“北有北魏虎视眈眈,西有大凉包藏祸心,南有南蛮,东海边还有倭寇……你以为,这份保障是来自于什么?”
“什么……”李生恼羞成怒,“自然是因为,他们都是蛮夷,仰慕大景繁荣昌盛的礼教文化,渴望被教化!大凉那边,今年又派了许多遣景使来,在大景留学……这难道不是证据吗?我们靠着文化和艺术,就能得到他们的真心拥戴?”
“那么李生可听说过一个词,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你……”
“军人们舍生忘死保卫边疆,以强大的力量威慑着虎视眈眈的群雄。因为这一份考量,北魏和大凉才会在行动前掂量自己的轻重、算计战争的得失,才始终不敢对大景出手。”青衣书生冷笑,“否则,大景在他们的眼里也只不过是一块肥美的肉罢了!连自己人都不去守护、尊重大景,你竟然还渴望来自其他国家的尊重?”
“你……”
“至于西边的流寇,我看他们是还没被打得够痛,才敢来继续骚扰我朝边境。”青衣书生道,“这群蝗虫,早就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这位小兄弟,你这话就说得偏颇了。对于这些部族,应该以仁治理。”另一个书生反驳道,“应该赐予他们布匹金银,再让公主和亲过去,不出二十年……”
青衣书生徐徐道:“一群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保家卫国,却让一个女人来替你们履行所有的职责。你可知道和亲公主在塞外的平均寿命?身为能够加官进爵的男子,却只知道将女性作为牺牲品,难道不可笑么?”
青衣书生辩得这些人哑口无言。谢正卿始终听着他的声音,就连他的好友,也停住了夹小菜的筷子。
“那个人是谁?”好友问。
谢正卿摇摇头。
青衣书生起身离开,谢正卿也在此刻看清了他的脸。
他无须认识这个书生,但他记住了这个人的脸,也记住了他的话。
“一件事,总得有人去做。”朋友听见谢正卿的声音,“我意已决。”
朋友问他:“你要认识那书生吗?我可以寻人去替你打听。”
谢正卿摇摇头道:“不必,君子交浅言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正是那名青衣书生的言语让谢正卿坚定了自己的决心。直到后来他也未曾为那日不曾拦下那人而后悔过。有时候,一个人会记住一个人的话,却不必去认识这个人。
然而他却没想到自己会在皇宫里看见周逊。
只是……谢正卿微微蹙起眉,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是朝廷里的某个新官?
原本昏昏欲睡的周逊抬起头来。
面目俊逸的青年见他抬起头来,更加确认了他的身份。他的脸上竟出现了仿佛喜悦般的神色,仿佛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可周逊却有些迷茫,他不记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不过此人身着紫色官服,看起来像是朝中大员。
朝中大员,却面生,还这么年轻……周逊的心里闪过几个可疑的人选。
他垂下眼,目光扫过那人暴露在空气中的左右手,心中便有了计较。
谢正卿见他一副对自己毫无印象的样子,也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
他记得周逊是很自然的事,周逊记不得他,则是更自然的事。他只好道:“不好意思,唐突了,在下……”
“可是谢正卿谢将军?”
谢正卿一愣:“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周逊道:“朝中这个年纪却能穿着此等品级官服的人并不多,将军手上的茧,则明显是常年拉弓之人手上会留下的痕迹。谢将军善于骑射,曾在数百米之外一箭取得匪首首级之事在京城中家喻户晓,想要判断出将军的身份,并不难。”
谢正卿目瞪口呆,过了许久,他才道:“定国侯许小侯爷与我年龄相仿,也可着同等等级官服,也喜欢骑射……你如何知道我是谢将军,而不是许侯爷?”
周逊在他惊讶的目光里,施施然道:“因为大人脚上的官靴。”
“官靴?”
“许侯爷与侯夫人新婚燕尔,正是情浓时,大人则常年在边关驻守,尚未完婚。”谢正卿在他的声音中低头看向自己的靴子,“侯夫人贤惠,若大人是许小侯爷,大人是绝不会穿着磨边的靴子出门的。”
谢正卿愣了愣,最终叹服道:“公子真是好眼力!谢某佩服!”
周逊在铺垫了这一串后,又道:“大人方才的神情,像是在哪里见过在下。”
谢正卿笑了笑,他没打算将事情详细地讲出来,只是道:“曾经在茶楼里偶遇过公子,公子高论,让谢某叹服。”
周逊:……
周逊依然是没有想起他来的样子。谢正卿刚要说话,身后便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谢大人,您原来是在这儿,奴才找得好苦啊!”来接他的小太监站在他身后,叫苦不迭地擦着头上的汗,“您从茅房里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啊?奴才三顾茅房,才发现您已经从里边出来了!”
谢正卿:……
周逊的表情没有变化。可谢正卿不知怎的就觉得特别尴尬,就好像一个下凡的仙男,不小心放了个屁,只好赶紧假装自己在腾云驾雾操控气流一样。
小太监这才看见他身后的周逊,连忙行礼道:“周公子。”
周……公子?
他姓周?
谢正卿一怔,倒是没往那边想。毕竟,周逊瘦削的身材,就已经从根本上不符合他对“周逊”的一切想象。
只可惜今天实在是太急了,也没来得及和他再畅谈一番……想到这里,谢正卿就觉得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