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幸会”了半晌,为首那个穿着灰衣道袍的男子才道:“掌门找到罪魁祸首了吗?”
秋寒辞摇头,“还没。”
苏阮潋是被误会的,自己当然不会把他推出去。
灰衣男子道:“我听城里的人说,有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十分可疑。”
另一人也道:“掌门,您修为高深,又有绝世法宝,有人说您初到之时,就已经感受到魔头所处之处,飞身寻去。”
秋寒辞扯扯嘴角,他心里无奈,面上却很是淡定,他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一般没话说的时候,来一句“从长计议”就行了。
那几个人果然没多想,纷纷点头,道:“掌门说得对,此事确实需从长计议。”
秋寒辞不愿久留,他只想找到苏阮潋,跟他道歉。
说罢,秋寒辞急匆匆就要离开,耳后却传来男人的声音,“掌门,等等。”
秋寒辞停下脚步,看向那群人。
灰衣男子说,“要不要去郊外的村子瞧瞧,昨晚那里又出事了。”
秋寒辞想了想,无头苍蝇般寻找苏阮潋的确不是个事儿,他定下心来,道:“好。”
于是一行人往城门走去。
为首的男人开口道:“人魔都划分界限好些年了,怎么还有不长眼的魔过来闹事?”
另一人道:“总有些魔心怀鬼胎,赖在这里不走。”
“据说这世上还有人魔混血的呢。”
“那这群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要么夹着尾巴躲起来,要么被各仙宗发现,就地正法呗。”
秋寒辞安静听着,道:“有一半人类血统也就地正法吗?”
旁人诧异地看着他,“当然,重要的是那一半魔族血统,只要身上流了魔的血,那就不算人了,不算人的东西,自然不能留。”
另一个点头,“我知道掌门心肠慈悲,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魔关系不好,谁知道这些混血后代心向着谁。而且,魔族生来狡猾,那些留着魔物血的人,指不定性格更像魔,一时心善,后患无穷啊。”
秋寒辞扯扯嘴角,我就是随便一问,你们别激动。
但还是有人激动了,原本闷头跟着队伍走,一言不发,个子小小的男人突然骂道:“妇人之仁切不可有!别说我们容不下混血人族了,魔界的那群魔还不是一样,他们若是遇见了混血的,一定也杀了!”
秋寒辞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还在骂骂咧咧,似乎是急了。
灰衣男子低声道:“他的整个师门都死于人魔大战中,所以不免激动了些。”
秋寒辞点点头,能理解能理解。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出城门,抵达了村子。村子炊烟袅袅,有只狗抬起尾巴,冲他们汪汪直叫。
里头跑出个小女孩,她赶紧抱起地上的狗,“大黄,别叫啦,那些都是仙人,你冲他们叫,小心被煮了吃了!”
外面的仙人们,“……”
屋子里走出一个老妇,老妇瞧见仙人们,拉着边上的小女孩就要往下跪,灰衣男子赶紧摆手,“不用不用。”
老妇道:“我孙女年纪还小,不会说话,还请各位仙人包涵。”
秋寒辞伸手扶起老人,那小女孩瞪大眼睛瞧着他。秋寒辞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小女孩眼睛扑闪着,也扬起嘴角,冲他咯吱咯吱笑了。
小女孩抱着狗子,“大黄是我们村的最后一条狗了,虽然它喜欢乱叫,不乖,但也不能被煮了吃去。”
秋寒辞抬眼望去,村子不大不小,看着很正常,但仔细瞧瞧,却发现整个村子就像笼罩着一层阴霾般。
秋寒辞道:“怎么只有一条狗?”
一般村子,不会只养着一条狗。
小女孩道:“大黄的朋友们都死了。”
秋寒辞皱眉,小女孩说,“被魔族的人杀死了。”
魔族的人专门杀狗……?秋寒辞觉得这不科学。
边上的老妇道:“唉,别说狗了,人都死了好些个了。”
灰衣男子道:“带我们去昨晚的地方看看。”
老妇点点头,领着一群人往村子中心走去。她边走边说,“我年纪大了,又带着一个小姑娘,想跑也跑不了,村子里年纪轻的,已经走了好几个去避难了,我央求着他们带上我孙女,可人家自顾不暇,逃都开不及,哪里顾得上我家小姑娘哟。”
小女孩天真无邪,对杀人的魔头理解有限,她脚边跟着的大黄狗甩着尾巴,一人一狗悠闲自在,应当是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秋寒辞默默跟在老妇身后,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眼前这一幕让秋寒辞惊呆了。
老妇说,“这家住着的是个鳏夫,四十多岁了,靠养猪养鸡过活。”
“人昨晚没了,也没人敢去把尸体抬走,仙人,你们要进去瞧一瞧吗?”
灰衣男子点头,几个人已经踏了进去。秋寒辞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死猪死鸡,心下疑惑,魔族杀人不说,还顺带杀猪杀鸡?
刚进屋,秋寒辞就被面前一幕惊呆了,小小的屋子里乱成一团,桌子被打翻,茶水泼了一地,地上躺着的男人浑身没一处好的。秋寒辞皱眉,发现此人脖子断了。
小女孩留在屋外,大黄好奇地探头进来看,见到这一幕后吓得汪汪直叫,夹起尾巴,躲到小女孩身后。
秋寒辞道:“你不觉得,这不像人为,更像猛兽袭击吗?”
灰衣男子皱起眉毛,地上的男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屋子里乱七八糟打翻的东西似乎也告诉大家,进来胡作非为的是个暴躁易怒的人。
“看着的确像是猛兽所为,但是……”男子一顿,“野兽不是应该把所有东西都吃了才对吗,外头的猪和鸡只是被咬断了脖子,身子却还在,里头的人虽然身上没一处能看的,但瞧着,也被没吞吃。”
小个子男子道:“不用想了,肯定是魔族的干的。妖兽没有灵智,哪会杀了这么多人,还没有人撞见它的真身?最近城里不是有个戴斗笠的怪人吗,据说有人瞧见风吹起他的遮掩物,里头是一张满是奇怪纹路的脸。”
小个子男越说越气愤,“脸上有奇怪纹路的,肯定是魔族!”
灰衣男子也跟着点头,“既然有魔族出现在城里,我们肯定第一个怀疑他。魔族本就残暴嗜杀,干出这种类似猛兽的事来,并不稀奇。”
秋寒辞咂咂嘴,他心里明白苏阮潋是被冤枉的,但此时此刻,他断然不会嚷着嗓子大喊大叫,和这几个人对着干。
得找证据,让大家心服口服,给苏阮潋洗脱冤屈。
秋寒辞盯着地上死去的人看了许久,看得边上的人都有些毛骨悚然了。终于有人上前问道:“座峰掌门,有什么新发现吗?”
秋寒辞托腮,仍是那句高深莫测的“还需从长计议”。
这话听着就是句彻头彻尾的废话,但偏偏那几个修士十分信任七座峰的掌门。这位掌门少年英雄,斩妖除魔,是修仙界众口、交赞的人才,这样的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几人重重点头。
秋寒辞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但没办法,他总不能跟着这群人跑去怀疑苏阮潋。他道:“你们回城里吧,万一那魔物又来了。”
几人却摇头道:“没事,那魔物只有晚上会出现。”
秋寒辞又看了眼地上的男人,他走出去,发现外面的小女孩在啃着馒头,护主的大黄冲着自己汪汪直叫。
秋寒辞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大黄狗突然不叫了,改为疯狂甩尾巴。秋寒辞摸了把自己的脸,看来,从前的自己属于长相特别好看那类。
想到这里,秋寒辞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他走了几步,抬眼望去,村子依旧有炊烟,可却不见几个年轻人在田里耕种。
老妇说得没错,能跑路的人早就跑了。
秋寒辞让那几个修士晚上会城里守卫,他则呆在村子里,护住这些人。
修士们神情严肃,“座峰掌门,您小心。”
秋寒辞点头,“你们也要小心点。”
秋寒辞夹着剑坐在屋外,月朗星稀,偶有虫鸣。他摸着怀里的剑,剑身流光四溢,秋寒辞一眼看出,这就是神剑。只不过现在的神剑似乎还未有灵,只是一把呆呆的长剑。
他拔出剑来,剑身闪着亮光,漆黑的夜倒是有了一丝丝生机。
边上养着一群鸡,据老妇说,这是村子里最后一些家禽了,至于这群鸡的主人,早就跟随年轻人跑了。
秋寒辞心道,还是命重要,跑得好。
他阖上眼,夜色如同水一样冰凉,秋寒辞将自己的神行隐匿在夜色中,他正等待着魔物的到来。
为了吸引魔物,他还特地放出一只鸡在外面走着。
秋寒辞心道,若是我没护住你,就当你英勇捐躯,做一只英雄鸡。吧。
城里灯火通明,城外则是一片漆黑,秋寒辞放出神识,黑夜中,他果然感觉到有一团东西在靠近。
秋寒辞手已经按在剑上了,准备随时出击。那人形的东西原本走得很慢,却突然加快速度,秋寒辞见势不妙,忙起身,电光火石间,他便移动到那人面前。
秋寒辞拔出剑来,刚想开口,双眼却突然瞪大。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面前人退后一步,迷眼瞧着秋寒辞。
“咳咳——”秋寒辞呛着口水,他抬眼,夜色中,瞧见了一张美得惊天动地的脸。
然后目光下移,秋寒辞发现对方胸口沾染上的血已经消失了。
换了一身衣服啊……
换了一身衣服还是很好看!
秋寒辞冲他一笑,苏阮潋却冷冷看着他。
秋寒辞熟悉的那个苏阮潋,都是柔柔笑着的,别说冷眼瞧他了,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秋寒辞被这陌生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适应,但他很快就恢复正常表情了。
“你——”秋寒辞刚要开口,就见寒光一闪,苏阮潋拔出剑来。
“我相信你是个好人!”秋寒辞原本想跟对方解释,那一剑都是误会,但现在这情况,恐怕来不及多说了。他只好火速开口,告诉对方,我相信你!
那一瞬间,秋寒辞呼吸都停滞了,他定定看着苏阮潋,看着他面上露出从未见过的表情。
那是一种冷漠,夹杂着厌弃。
秋寒辞心里咯噔一下,苏阮潋讲述从前的时候,说他第一次见到座峰尊主的时候,只觉得那人有趣。
可现在一看,这是有趣的表情吗?
秋寒辞心道,要不我也给他戳一剑?这样两不相欠,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心了。于是他挺直胸膛,往前送去。他想,我一元婴修士……当然现在可能还不止元婴,总不会被刺一剑就死了吧。
“做什么?”
疼痛感并未袭来,秋寒辞愣愣睁开眼,却见苏阮潋收回剑,垂眼看着他。
他听见苏阮潋清冷的声音,“傻子?”
秋寒辞当然不愿承认自己是傻子,可现在情况特殊,于是他猛点头,顺便睁大眼睛,让自己尽量显得无辜。
苏阮潋冷着脸,“你要抓我?”
秋寒辞摇头,他终于逮着空能解释了,“之前那事都是误会,我知道你不是魔物了。”
苏阮潋扫了他一眼,吐出几个字,“是吗?”
秋寒辞表忠心,“你相信我,我没有使诈。”
苏阮潋看着秋寒辞,这个人他有些印象,初见之时二话不说,提剑就砍来。是个急躁的小子,不过……苏阮潋眯起眼,长得倒是挺可爱。
他原本有些放着这小子,但想来,这看着就呆头呆脑的人,应当也没脑子耍那些阴谋诡计。苏阮潋道:“你怎么突然就觉得我不是魔物了。”
几小时前,你还逮着我要取我性命呢。
秋寒辞摸摸鼻子,他当然没法说,我和未来的你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于是脱口而出,“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会是魔物!”
话一出口,秋寒辞就觉得自己犯蠢了,对方会不会以为自己在耍人?
他偷偷抬眼,却见苏阮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后笑了。
他笑了!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苏阮潋道:“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着这张脸说好看。”
满脸的纹路,十分可怖,与美有几分联系?
晚风醉得秋寒辞心酥酥的,他想起未来的苏阮潋,如冰山雪莲般淡雅的容颜,偏偏那笑容又能化开最冰冷的雪。秋寒辞想着苏阮潋的脸,点头道:“是真的好看。”
苏阮潋收回剑,“你在这里,是为了找魔物?”
秋寒辞点头道:“没错,而且我觉得这魔物可能是只妖兽。”
苏阮潋道:“你真这么相信我,万一我就是那魔物,所以才半夜跑到村子里来。”
秋寒辞摇头,“不会是你。”
苏阮潋平日并不多言,不知为何,见到这人后,总会被他带着走,话也变多了。
他道:“为什么?”
明明不好奇不在意的事情,却突然在心里留下了痕迹。
秋寒辞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不是你!”
顿了顿,秋寒辞道:“你也是过来寻找魔物的吧。”
为了给自己洗脱冤名。
苏阮潋点点头,却不说话。
秋寒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沉默寡言的苏阮潋,真真正正生人勿近的一朵冰山雪莲花。
他有点不适应,却又很是好奇,并排靠在墙上的时候,秋寒辞忍不住拿眼睛偷瞧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