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枕在外面待了待,他坐在楼梯上面,给三哥打电话。
戚以潦那边的背景嘈杂,他在一场婚宴上面。
政坛地位很高的一老人孙子娶妻,各个领域的领军者都有出席,包括岑家小太子爷,沈氏的新任董事长。
戚以潦从二楼下去,拐到一楼喷泉旁,他跟章枕说了几句,挂掉电话点手机,不一会,书房的全方位监控就出现在屏幕上面。
年轻人把轮椅转到书桌前,拿起那上面的佛牌,戴回去。
又拿了小钥匙跟白猫,挂回去。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有种他妈完整了的感觉。”
“草……”
“完整了???”
“草!”
老子需要刻点字让自己冷静一下,茭白把书桌上的白板往前推,露出底下的桌面,他惊讶地摸上去,怎么一个字都没刻?
毕业礼物那会儿,戚以潦好像是说,新换的书桌要跟他一起刻,不会是在等他吧?
茭白环顾书房,他凭感觉对着一个可能有监控的方位,用嘴型一字一顿:“老变态。”
监控画面上多了只手,掌心压在年轻人生动的脸上。
戚以潦屈指弹他额头。
不乖。
等你身体好了,罚你抄经书。
.
兰墨府住进来几个康复师,天天协助茭白做复健。
上到戚以潦,章枕,下到戚家打手,都监督他,不准他懈怠。
除了看客柳姨。
茭白无所谓,他跟戚以潦说过柳姨看他不顺眼,戚以潦留着她,说明她没胆量搞事。
大学快放寒假的时候,茭白坐轮椅去医科大补办休学手续,章枕陪他去的。
过程挺顺利,校长把茭白送到电梯口,说是希望他在家好好养伤,欢迎他明年和新生们一起进校,场面话说的十分漂亮。
茭白客客气气地回应,校长更加客气,两人来了一波商业胡吹才算完事。
这个点是上课期间,学校里晃荡的身影不多。
章枕带茭白随意转转,操场,教学楼,宿舍楼之类的都逛一趟,他的鞋底踩着枯黄树叶:“白白,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沈氏办宴会那晚,我接到三哥的指令找到梁家那小子,把他关了起来,可他铁了心要去报仇,我的人没看住他,让他逃跑了,追他的过程中导致他摔下楼梯,过几天就出院了。”
茭白压毛线帽的动作一停:“梁栋要去宴会上找谁算账,岑景末还是……”
“等他出院,我会让人把他带到兰墨府,你问他。”章枕欲言又止。
茭白一看章枕那样,就知道指使杀死齐霜的幕后之人是哪个了。
这他妈的。
管不了了,不想管了。
算了,还是试试吧,尽力而为。
茭白的好心情受到了影响,章枕带他去哪,他就粗略地看了一眼,回兰墨府的时候,戚以潦在前院铲雪。
那都是些犄角旮瘩的雪包,戚以潦把它们一滩滩地铲到阳光下。
戚以潦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头发没打理,整个人随意放松,居家的味道很浓,骨子里的优雅丝毫不减半分。
茭白一时兴起,他抓着轮椅一点点起来:“哥,地面没上冻,我走过去。”
章枕绷着脸,小心谨慎地在后面跟着他,呼吸都放得很轻,俨然就像一只扑扇着翅膀的老母亲,生怕崽崽摔倒。
茭白裹了长羽绒服,头上戴着毛线帽,手上有手套,脖子上的围巾围了几圈,遮住他的下巴,他的脸部扣着口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明亮激燃。
脚上的棉鞋是防滑的,茭白走得很慢,犹如屁点大就想下地走路的小孩,他走半步就停下来缓缓,腿疼,尾椎也疼。手脚一阵阵发软,虚汗从毛孔里渗出来,打湿了他的秋衣。
戚以潦将铁锹插在雪里,他脱了手套,拔掉唇边的半截烟掐灭,看着笨拙艰难行走的年轻人,目光深邃地鼓励道:“慢点,到我这来。”
“我在走!”茭白骂骂咧咧,他喘得厉害,全身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妈得,人生真他妈艰难。
“三哥,白白不能再往前走了。”章枕焦虑地喊道。
戚以潦大步过去。
茭白只向戚以潦的方向走了两三步。
戚以潦朝茭白走了几十步,带着苦浓的烟草味站在他面前,把往前栽的他托住。
手掌捞在他腰部蓬松的羽绒服上面,沾染寒意的五指拢了拢,将他抱住。
抱了起来。
第85章
章枕看见三哥把白白往屋里抱, 他咳了两声,捞起轮椅跟上去。隔着点距离。
白白出院那天和郁岭通电话,章枕就在边上, 他听到白白拒绝郁岭,还是二次拒绝并提醒强调。
可见白白的爱情观很明清, 没有半分浑浊。
不喜欢就要表明自己的态度,那才是给予对方的最大尊重。
至于暧昧,
那是建立在喜欢的基础上。
朦胧的那条线,一定是系在两个互有心意的人手指上面。
否则是系不上去的。
章枕和趴在三哥肩头的白白对视, 他没盯着不放, 而是当作无意间瞥过去的那样,对视一眼过后就抬抬眼皮往上空看,免得他弟害羞。
但显然是他想多了。
他弟也跟着他看天空,见没什么就趴了回去,裹着毛线帽的脑袋一歪,帽子上的大茸球蹭到三哥耳廓。
章枕记得在怎么跟白白相处这个问题上, 三哥告诉他说, 白白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三哥知道白白追求的是哪些东西。
虽然章枕有时候都并不清楚白白的想法, 触不到他的世界, 时近时远,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章枕什么都不求。
只希望三哥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和他一起看着白白完成学业, 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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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人的爱情啊,是一场豪赌,也是一场探戈, 你来我往势均力敌,火花四溅酣畅淋漓。”戚二抓住插在雪地里的铁锹,略带羞涩地装了个逼。
章枕后退两步,站在他旁边:“哪听来的?”
“微信给我推送的鸡汤文学。”戚二厚糙的掌心在铁锹上搓两下,嘿嘿笑。
章枕:“……”
“枕哥,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在这件事上太操心,缘分这东西,要走谁也留不住,要留谁也赶不走。他们都不急,咱也别替人急了。”戚二叹气,他这老大是还不到三十岁的大美人,西城出了名的美貌,还有人一掷千金只为了被他打一拳。现在却跟个老头子似的,成天拧着眉毛,眉间的“川”字都跟刻上去一样,又苦又丧。
章枕哼了声:“他又不是你弟。”
“那你要棒打鸳鸯?”戚二撞他肩膀。
章枕心说,我在给鸳鸯搭窝。
“我铲雪去了。”戚二拿着铁锹甩两下,将上面的残雪甩下来,他见老大提着轮椅就往戚爷那走,步子迈得很大,忙喊,“枕哥,你这会过去是不是不太……”
“合适”两字还没抖进风里,他老大已经拦住了戚爷。
好家伙,戚二吸口气,大舅子就是有底气。
“三哥,白白穿的多,羽绒服又蓬,不好抱,还是把他放下来吧。”章·老父亲·枕把轮椅往地上一放。
一副结婚前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的传统家长,证呢,把证拿出来,随便你们。
戚以潦跟章枕四目相视,他动了下眉头:“小白。”
茭白出了一身汗,衣物里是湿的,他被戚以潦抱住,抱起来的那一刻,张开的毛孔犹如被扫过电弧,手脚都有点麻。
短暂的耳鸣之后,茭白就想下来,但他虚脱了没劲,挣脱的力道跟幅度显得像挠痒,也像他妈的调情。
关键是,他的腿没搭上去,是垂放的,膝盖会随着戚以潦的走动,一下一下撞上金属栏杆。
兜里钥匙扣上的小钥匙像是在自动发热,烫到了他。
戚以潦脚步平稳,气息也没变化。
猫对茭白叫。
茭白干脆趴在戚以潦肩部,腿张开些抬起来,挂在他身上,不动了。
冬天的衣服厚,茭白穿的更是厚中之厚,从头裹到脚,肢体无法摩擦,他便从自我蒸熟的状态里抽离,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会儿茭白在想齐霜的死,梁栋的仇,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听到章枕跟戚以潦的话。
“在我怀里都能走神。”戚以潦一只手的虎口卡在年轻人腰部,一只手贴上他的羽绒服,沿着他模糊的脊椎线条上移,指尖挑开围在他脑后的几圈围巾,探入。指腹捻上他暖和的后颈。
茭白被捻的那块皮起了层疙瘩,他后仰身子,脑袋从戚以潦肩头离开,口罩里冒出他的疑问:“干嘛?”
“要叔叔抱,还是坐轮椅?”戚以潦低头看年轻人,额发抵上他的毛帽。
茭白往后瞧了瞧冷冰冰的轮椅,又看不远处的大厅,那里面的暖气在召唤他,于是他做了最明智也最舒坦的选择:“懒得下来了,等我进屋再坐轮椅。”
有小雪花飘下来,飞啊飞,飞到了茭白的深紫色帽子上面。
又要下雪了。
章枕把轮椅拉开,戚以潦抱着茭白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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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小年夜,茭白在船上的货舱里,周围乌漆抹黑,脚下摇晃颠簸,空气里除了海腥气,就是他呕吐物的味道。
齐子挚扒了他的羽绒服,用小刀划破他的毛衣,刀刃抵上他脖子,把他压在货箱上发疯。
礼珏在狗血的精华处醒来,哭喊无助迷茫三连拍。
今年的这一天,茭白被康复理疗师伺候着泡了一小时药浴,又给他全身按捏敲打一通,他趴在按摩床上,舒服的脚丫子都蜷起来了。
茭白穿好浴袍,趴着刷医科大论坛,他不能留言,评论也只能看一点点。
因为要注册认证。
注册的话,账号是学生号,他休学了,没去报道。
茭白在论坛感受医学生们的日常,基本就是六个字:背背背,哭哭哭。
帖子都湿得滴水。
茭白无所畏惧,他把医生当成自己的梦想,不是有什么悬壶济世的目标,就是喜欢白大褂,对临床有兴趣。
美化点则是,喜欢见证渺小生命和命运斗争。
“白白!”章枕拿着手机进来,他在和长宁孤儿院的院长开视频。
院长感谢章枕又捐一批物资,还想见见他儿时的小玩伴。
茭白露了个脸,提前祝院长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院长戴着老花镜,手里举着前几天因为建房翻腾出的合照。
她一会看茭白,一会看照片上抱着章枕腿的小胖子,半天亲切和蔼地感慨一句:“眼睛没变化,小狗眼,顶可爱。”
茭白:“……”
院长口中说的,章枕失而复得,尤为珍惜的玩伴是原主王初秋,不是茭白,他没有那段记忆,关于幼年的岁月,他们无法共通。
茭白对章枕的情感认可,是他自身处出来的。
当然,章枕寻回失去的记忆以后,给他的关照守护,都源于儿时的那一场“生死相依”。
据章枕说,那时候他十多岁年少无知,一心想逃出孤儿院飞往大世界,结果受伤了,肚子破了个洞,小伙伴没有吓得跑掉,而是陪着他守着他,给他捂伤口。
茭白沾了原主的光,还不能说出真相。
一只来自异世界的孤魂附身在一具身体上面,这是要进科研院的。
章枕蹲在床边和院长视频聊天,这时的他像个大男孩,一笑一动都藏起了神经质的焦躁不安,他说会去孤儿院拿照片,还问孩子们的人数,去的时候带新年礼物。
茭白会在章枕看过来时,对他笑笑。
老哥,你弟不在了,我在延续他的人生,咱们凑合凑合,成不。
不成也得成。
我和他捆绑在一起了。
茭白趴上章枕的后背,被他背起来,背出去,背过长长弯弯的走廊,穿过温暖的气流,放在了卧室的床上。
“你先睡会,梁家那小子到了,我再喊你。”章枕给茭白盖上被子。
茭白打了个哈欠,心想年夜饭都不知道咋吃,到时候铁定乱到家,睡个屁睡。
然而他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可香。
家家户户不是在吃年夜饭,就是准备吃年夜饭的时间点,梁栋被带到了兰墨府。
当时茭白正在看戚家保镖们搬烟花,他们一伙人激动得挤在一起,数烟花数量,一个个的挺像三岁小孩。
兰墨府往年是不放这玩意的,今年头一遭。
不止烟花,兰墨府还准备了春联!等三十那天贴!
这多喜庆啊。
过年就该这么喜庆。感谢白少让他们盼来了像样的年味。
茭白从大家伙身上感受到的好心情,全被梁栋的出现给赶走了,他从躺椅里起来一点,说了句:“来了啊。”
梁栋才出院,他穿棉衣跟牛仔裤,脚上一双运动鞋,鼻梁部位有道疤,很瘦,凹陷的脸颊发黄。
此时的他,跟去年熙园那次又不一样。那时候他痛失所有至亲,整个人脏乱憔悴,神经衰弱,眼睛呆滞无神,世界白茫一片,现在他像一团火,灵魂都在燃烧。
那火种是仇恨。
“坐吧,我们边吃边说。”茭白喊梁栋。
梁栋没动。
去年他的头发只是掺白,今年几乎全白,他还不到二十岁。已经跨过了许多人一生都碰不到的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