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管家告诉他,就在小娘去世的当晚,叔父也跟着去了,男人饮枪自尽,两个人的尸骨烧在了一处,连骨灰都分不开。
……连骨灰都不给他留。
傅南钧在灵堂上跪了下来,对着小娘黑白的照片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平静地走出了灵堂。
没过多久,打理香炉的管家听到了门外一声巨大的枪响。
第56章 宫廷盛宠(1)
朝堂之上, 庄严肃穆。
“启禀陛下,西昌国进贡虽多,于我大晟国库不过九牛一毛,不足以为之动容。臣建议即刻挥军西进, 攻打西昌, 早日扫除蛮夷、一统边疆……”
言官手执玉牌出列, 向高坐在龙椅上的桓帝进谏,整个金銮殿唯有一人之声, 其余皆屏气凝神, 低眉垂首, 不敢冒犯帝王威严。
越是开明的帝王殿上的谏臣越是敢言,但在今朝, 谏臣更多的则是沉默不语, 明哲保身。只因桓帝品性乖张, 但凡谏臣说了什么不顺心的话, 轻则廷杖, 重则当场拖出去斩首。
桓帝本是先皇不受宠的皇子, 凭着雷厉风行的手段和诡谲的计谋夺嫡成功,自他登上至高位以来,本性无人压制, 加之患有偏头痛而时常狂躁疯魔,常常以杀人为乐, 是众臣心中不折不扣的暴君。
按说暴君当政, 江山应该坐不太稳,但实际上却完全相反。桓帝虽然嗜杀暴戾, 但在治国上却有非同一般的天赋。前朝律法过松以致家国分裂, 本朝则酷吏横行, 轻罪重罚,酷刑比前朝多了百种不止。行军作战方面更甚,桓帝领军攻打下的大晟疆土比前朝扩大了近一倍。于是百姓皆尊纪守法,官员克己奉公,大晟的国力达到了鼎盛。
所以对桓帝不满的人很多,敢说出来的却不多,胆敢起义的更是不存在。
毕竟只要唯唯诺诺安分守己,还是有很大的几率存活下来的。
而此时言官的进谏让众臣惊惶失措,桓帝久久没有应声更是让金銮殿变得死气沉沉,生怕生杀予夺的君主下一秒就进入暴怒状态,惩罚此人时牵连到自己。
然而,倘若有人敢往那龙椅上看一眼,便会发觉,年轻的君王其实并未在听大臣的进谏,而是沉着脸,不知看着哪个方向出神。
桓帝在想西昌那位皇子。
此人来大晟已经一月有余,名为质子,实际上生死完全掌控在桓帝的手中,他莫说杀一名皇子,便是即刻挥军西进,覆灭西昌都不在话下。
可是那人还活着,并且,还敢和他闹脾气。
这件事说出去谁能信?
素来肆意妄为的桓帝只因杀了栖月宫的一个宫人,就被那质子摆了脸色,而且对峙一晚的结局竟然是帝王挥袖离去,没有动那人一根汗毛。
桓帝觉得很不对劲,很愤怒,他决定今日要狠狠处置那名质子,让他知道自己的手段,从今以后再也不敢冒犯天威。
想着,桓帝轻轻“啧”了一声,结果脚下立即传来膝盖砸上白玉砖的响动,方才还慷慨激昂的言官此刻已经跪伏在地,身体抖成了筛子,生怕下一秒就被拖出去斩首。
桓帝这才回神看了过去,嗓音慵懒,不疾不徐,“爱卿方才说了何事?”
“回禀陛下,臣、臣建议陛下给西昌警示……”
言官揣摩着桓帝好战,本是讨好他才劝谏攻打西昌的,此刻见他流露出不喜,就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嗯。”手指轻敲了敲漆金的扶手,桓帝从鼻腔里慢悠悠地应了声,低声自语道:“是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说罢起身,他大步向台阶后走去,随意一扬袖摆,“退朝。”
朝堂上的浓云顿时一扫而空。
等到其他大臣都前来恭喜,并把他搀扶起来,这名言官才发现自己逃过了一截,而朝服背后已经彻底汗湿了。
……
桓帝一路从光明殿走到栖月宫,沿路宫人妃子纷纷跪拜,他皆无半分停顿,直到宫门前险些撞到一宫女,才堪堪停下脚步。
这时候他已经能够瞥见殿内的白衣男子了,对方正在伏案几前写字,侧颜精致绝美,几缕墨发从肩头垂落,落在雪白的一截皓腕旁,衬着窗外的春光,整个人格外娴静而美好。
桓帝神色微微一变,想到了初见那日,对方同样是一袭白衣,有如芝兰玉树,安安静静地立于大殿中央。
而他半倚在宽大的座椅上,神色慵懒,带了点调笑,“四皇子甚美,与其站在下面,不如上来为朕斟酒。”
让别国皇子来做伺候人的事,多少带了点羞辱和看轻的意味,不想这人一点也不畏惧,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他身边,倒酒,然后……贴着他在座椅上坐了下来。
当时整个殿内都是一片哗然,陪同他来的西昌国人直接伏地不起,众臣议论纷纷,旁边的太监宫女也战战兢兢悉数跪下,生怕他发怒掉了脑袋。唯有这人神情自若,还把酒杯往他跟前递了递。
最后那杯酒是就这着人手喝下的,酒液体入喉的同时,他也嗅到了此人身上淡淡的冷香,桓帝与他从未相见,但骨子里的暴躁竟然一瞬间被这气息抚平了,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桓帝有严重的偏头痛,夜间多梦易醒,但不知是被下了什么蛊,从那日起,只要在这人身旁他就能心绪平和,以至于昨夜都……
桓帝高深莫测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于是地上跪着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因着伺候云臻皇子的一名宫人被处死,她是新才调过来的,之前一直在行宫那边伺候,这正是她第一次见到暴戾恣睢的桓帝。
和传闻中凶恶的面容截然不同,宫女甚至为他容貌感觉到了惊艳。桓帝有一定西域血统,他生得高大修长,肤色很白,浓眉深眸,轮廓也很分明,但眼睛的颜色偏浅,泛着幽暗的祖母绿,虽说气质冰冷而神色莫测,但皮相是一等一的好看,光一张脸就能让无数人痴狂。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即便再好看她也是万万不敢肖想能爬上龙床的,因为桓帝不仅在朝堂上雷厉风行,对后宫之人也从不心慈手软。
据说桓帝懒得娶亲,当年后宫空无一人,几名大臣就联合上书劝谏他纳妃。桓帝答应了,并让所有劝谏之人送一名家中女眷送进宫。大臣们本来欢天喜地,以为可以借此稳固自己在朝中地位,不想入宫当日就有两名重臣之女被拖出去腰斩,起因正是她们耍手段想要爬上龙床,搅扰了桓帝清梦。
桓帝不悦,说砍就砍了。
重臣之女尚且如此,旁的人更是要掂一掂自己的分量,安分守己好歹还有一条生路,若是动些歪心思,恐怕尸骨都无人来收。
所以众人一直因为桓帝对这位质子殿下的容忍而不可思议,无数次他们都以为桓帝要发怒杀人了,不想他却一日一日地活到了现在。
比如此时,明明那皇子已经在宫女的提醒下看见了桓帝,却半点反应也无,反而吩咐手下“不必理他”。
桓帝黑着一张脸走了进去。
“参见陛下。”
屋内宫人早已全部跪了下来,唯独他还是一动不动,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垂下头写字。
很好。就因为一个宫女,和他从昨晚置气到了现在。
桓帝磨了磨后牙槽,随后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抬脚走向内殿。
“陛下要往何处去?”
清冷嗓音如琴弦,宋疏终于开口了。于是桓帝立刻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气势威严而冷漠:
“朕昨夜没休息好,借你床榻一用。”
宫人:……
方才桓帝阴沉凶狠走进来的样子,说是直接把云臻皇子掐死他们都会信,不想此时话锋一转,竟然变成了“借床榻”,这简直就是把搭好的台阶送到了皇子脚边,就等他下来二人和好了。
这……陛下对云臻皇子的宽容果然非同一般。
然而,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头。因为他们主子皱眉了,语气显得很不愉快──“陛下自己没有寝宫么?”
???
桓帝彻底恼了,猛地转过身怒视他,“你的寝宫也是朕的,整个皇宫,不,整个天下都是朕的!”
……包括你。
宋疏抬眸瞥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毛笔放下,缓缓直起身:“那陛下去睡吧。”
说完,他就要往外走。
“站住!”桓帝青筋暴凸,眼见就要发飙,结果高声喝道,“你来陪朕。”
他难道是稀罕这张床么?还不是……
若非此人抱着舒坦,早该把他的脑袋给砍了。
“你胆敢再走一步,朕就把你整个宫的人全部杀掉。”
宋疏脚步一顿,竟然冷笑一声,“陛下要杀便杀,在下拦不住您。”
反了!反了!
威胁无果,桓帝三两步冲了过去,直接把人扛起来往内室去,宋疏一个天旋地转趴在他肩膀上挣扎,墨发撒开,小腿悬在半空乱蹬,直到被抛在了床榻上。
更加激烈的争吵从内殿传来。
宫人都已经吓傻了,一个个瘫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摸摸自己脖子确认脑袋还在。因为这不仅仅是甩脸子的程度了,这已经是在辱骂皇帝甚至和皇帝干架了。
“放开,你放开我……”
“朕不就是杀了一个宫女吗?那宫女一天天拿眼睛往你身上觑你不知道?朕连宰相都敢杀,凭什么不能杀宫女?”
“就是不能。”
“……”
宋疏这一世身子骨好了,也有劲和他争了,两个人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床幔摇晃,床榻震动,宋疏踢了他好几下,虽然最后还是被按住手脚动弹不得。
“不杀行了吧!朕保证以后不杀你的人了!给朕安分点,别动!”
最后帐子里传来了这一声怒吼。
外头收拾的宫人差点摔碎了一个杯子。
宋疏躺在桓帝身下,凌乱的发丝铺散开来,衬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双眸因为激烈的运动变得格外明亮。
桓帝的头发也乱了,落下来和他的纠缠在一起,男人生得一双狭长桃花眼,此刻盈满了怒气,但并未发作,反而往下凑了凑,一只手仍旧按着宋疏,另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额角。
“嘶,朕的头…好疼……”
“……”
宋疏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原来和大狗勾胡闹一气,最后他累得不成样,对方还趴在他身上睁着狗狗眼委屈巴巴的样子。
盯着他看了片刻,宋疏确认他是在装,于是拿掉了他捏住太阳穴的手:“没说不能杀,但是之前要先和我商量,毕竟是我宫中之人。”
桓帝:“……”
“下去,别压着我了。”宋疏偏头示意身边的位置,小声抱怨,“很重呢。”
桓帝慢慢躺到了旁边,但仍旧还拽着他的手腕不放,“朕不准你走。”
宋疏没说话,把自己那边的枕头竖了起来,然后解下桓帝的发冠放到一边,自己又拿了本书靠坐在床头:“陛下歇息吧,我不困。”
桓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长臂一揽紧紧抱住他纤细的腰身,把脸贴在了他的腰侧。
这人果然没再挣扎,反而把手放在他头上,很自然地揉了揉。
“……”
“你摸狗呢?”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桓帝眼帘半阖,昨夜辗转一整夜难眠,此刻竟然很快泛起了困,说话也不过脑子了。
宋疏慢悠悠翻了一页书,嘴角难以察觉地翘了翘:“陛下莫要胡言。”
其实,进入这个世界以来宋疏就听过无数关于对方残暴的传闻,第一眼见到对方时也确实被他的气场震慑,但他一点都不害怕。
哪怕这个世界君权至上,哪怕桓帝大约确实有些疾病,随时可能发疯……
他也肯定不会伤害自己。
……
桓帝后来琢磨了一番,觉得是这位漂漂亮亮的小质子从小养尊处优,性子软,见不得打打杀杀的事。考虑到他对于自己睡眠的重要作用,所以桓帝决定给他点面子,以后在他面前就收敛一些。
某日,桓帝在御书房面见大臣,议事结束后大臣又提起了子嗣的事情,桓帝深感厌烦,盛怒之下令人将他拖出去杖责八十。惨叫声很快在庭院中响起,然而才打到一半,来福跑过来通报──
“陛下,云臻皇子来前看您了。”
桓帝脸色一僵。
第57章 宫廷盛宠(2)
不得不承认, 一向肆意妄为的桓帝此刻生出了一些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不自在,但人已经到门口了,再想赦免那大臣也来不及, 只好强装淡定地看着宋疏走到他身边。
“御膳房今日送来了一笼蟹粉饺子, 蛮精致的,不过我吃不惯螃蟹,就拿来给陛下了。”
“……”
一旁的太监汗颜, 心说这叫什么话,您吃不惯才拿给桓帝,这是要叫皇帝吃您剩下的东西?
然而桓帝半点没有动怒的迹象, 主动夹起饺子塞进嘴里,嚼着嚼着,突然做作地咳了一声。
以为他呛着了,宋疏从宫女的托盘上端起杯姜茶递给他, 桓帝示意不必,目光反倒往窗外飘了飘,然后重重一拍扶手:
“朕今日得知, 户部上书贪赃枉法, 利用职位之便敛财无数……而且证据都摆在眼前了, 他居然还敢狡辩!念在他昔日有功,朕就不要他脑袋了,打个几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
“……”
御书房一片寂静,守在门前的太监面色扭曲,简直槽多无口。
……按桓帝说的罪行岂是打板子就能解决的,诛九族都不算重!陛下您哄云臻皇子玩儿也得有个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