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殷芳雨打了季路言的脸,却在给苏河洲的心口戳刀子。季路言看向那个依旧在默不作声吃早餐的人,那人似乎一点也不讶异殷芳雨的话,那可是他母亲说的话,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最伤心的莫过于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想要他了吧?可苏河洲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了,季路言心想。
“快滚!贱人生的贱种!!!”殷芳雨再次挣扎起来。
季路言实在忍无可忍,他以为自己跟着苏河洲回来,最多是遭受冷眼,可他的出现却让苏河洲陷入了如此难堪的局面,他的心疼如同密密麻麻的蚁虫,每一口下去都不是再也站不起来的痛,但只要一眨眼,一颗心脏就成了空腔,一具血肉便成了白骨。
“你闭嘴!”季路言扔开殷芳雨的手臂,如同浑身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煞神,“你骂我便是,我的存在对不起你,对不起你苏家,可是殷芳雨……不要辱骂我的母亲,因为贱人生的不都是贱种!”他看向苏河洲,语气忽而下坠,“还有无辜的……”
苏河洲猛然抬头,没有任何情绪地看了一眼季路言,他倏而一推餐盘,毫不留恋地转身上楼,仿佛天塌了地陷了都与他无关。
殷芳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季路言是在羞辱她,立时拿出鱼死网破的架势要来厮打季路言,季路言向后退了两步让开了她,说到底那是苏河洲的母亲,他多少还是顾忌的。
然则殷芳雨却不以为然,她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一夫当关似的将季路言堵在厨房的大门内,季路言是推不得也打不得,头疼地捏着鼻梁,全当这女人是在念咒。
忽然,殷芳雨止住了声音,她微微蹙眉,却豁地一下原地跳起,仿佛一条斗志高昂的家犬突然听见了“开饭了”三个字,又如同厮杀正酣的拳击手听见了裁判的鸣哨声。然而还未等季路言从这陌生的吵闹里反应一二,只见殷芳雨势如破竹地冲进厨房,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又突然“跳”到了他的面前,接着一阵寒光晃眼,季路言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殷芳雨便捉住他的手腕不住拉扯。
季路言没有防备,竟一时间被殷芳雨拉扯住了,待他回过神来,一切简直令人哑然瞠目!殷芳雨居然拿着一把餐刀往她自己的胳膊上不停地划着,季路言连连松手,可殷芳雨紧紧攥住了他的两根手指,发起疯来的女人力大如牛,季路言只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快被掰断了。
“啊!!!”殷芳雨惨叫,同一时间,苏家大门“咔哒”一声响,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
“啪!”
季路言觉得自己简直丧到了家!一个早上他就平白挨了两个耳光,他近30年真实生活经历里仅有的两记耳光,前后间隔不过十来分钟!
这一次打他的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那人季路言一眼就认出了是谁——苏奎!那人和苏大竟然十分相像。
这是新仇旧恨都凑到一堆儿了!!!
季路言的嘴角渗出腥甜的粘腻,他微微舔了舔,冷笑着看向苏奎,道:“不是我做的,是她,”他又看向靠在流理台上不断哭泣的殷芳雨,“自己弄的。”
“来人,带太太去包扎!”苏奎一副一家之主的威严,拿捏得恰如其分。他恶狠狠地看着季路言,而后将殷芳雨扶起来,哄了两句,把人交给了兰姨。
家里乱做了一锅粥,厨房里就剩下“父子”之间的对峙。
屋外,殷芳雨的哭闹声像是魔鬼的利爪抠弄着玻璃,发出刺耳牙酸的尖利声,而她的骂词无异于火上浇油。
“苏奎,你王八蛋,你对得起我吗!当年和乡野村妇私定终身还来招惹我!没了我殷家,你苏奎能有今天?你能有今天!你就这么对我,你就这么欺负我!如今贱人的贱种长大了,要杀我,你满意了!祸害啊!孽债啊!!!”
季路言只觉得电视剧里都没这么能闹腾的女人,这不是个疯妇是什么?
“你回来做什么?!”苏奎怒道,“钱不够了我可以给你打,芳雨她受不得刺激,你不是搬出去住得好好的吗?大家相安无事不好吗?天天吵吵闹闹的,你看看家里像什么样子?!”
季路言就想不明白了,这破地方能叫家么?怎么这两个老没皮的还口口声声喊得这样熟稔?
“芳雨好歹是你的长辈!”苏奎虎目圆睁,倒很有成功人士的杀伐果断。也不知道这人对自己“家人”的杀伐果断,能不能顺利地用在外人身上。季路言除了觉得可笑、可耻,对苏奎再没有其他感觉。
“苏奎!报警!我要找媒体!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贱种是个什么德行!他是想要杀我!!!他有仇,有恨!苏奎都是你自找的,他迟早要把我们苏家吃的骨头都不剩!”
殷芳雨依旧在客厅里鬼哭狼嚎,季路言心说,这女人如此用力演出,简直是在卖命演出,也不怕不好止血。
然而殷芳雨的话却刺激着苏奎最敏感的神经。他靠着殷家的势力发家,哪怕这个女人如今面目全非见人就咬,但只要她活着,他就必须扮演一个好丈夫——殷家在看,“观众”在看。殷芳雨存了“你不让我不痛快,我也要让你痛苦”的心,是断然不会离婚的,而且,苏奎也不可能同意离婚。
有多少婚姻走到最后其实就是利益的斡旋和取舍,当初你侬我侬的爱情变作白水一般的左手拉右手,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那种撕破脸皮大打出手,最终家丑外扬两败俱伤的不胜枚举,但也只是冰山一角——大多数人是在“熬”。
熬守得云开的那一天,熬自己心死释然的那一天;熬儿女长大有了新的寄托,熬生命里出现另一个人,能让自己肉/体刺激忘却精神折磨的一天——唯一的区别就是锅子里的东西的多与少,直接决定这个叫做“婚姻”的汤锅,熬到干涸破损的时间长短。
苏奎的太阳穴突突跳着,最终挑了软柿子下手。
“去,去给你殷阿姨道歉!有什么话不能用嘴说,成天连句人话都不会说,跟鬼有什么区别!!!这样的家,谁受得了!”苏奎喘了口气,“快给老子滚去道歉认错!”
好一个指桑骂槐。季路言的眼尾拉成了一条勾魂摄魄的细线,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苏奎对殷芳雨的怨念也不小,只是没个理由和胆魄去发泄,所以跟他这儿敲山震虎呢,可他能答应道歉吗?他心里还不痛快呢!
“道歉啊……”季路言笑着摇了摇头,垂眼看着苏奎,“您说您吃饱没事儿干,当初把我弄回来做什么?大家都不痛快不是?!”
说罢,季路言抬手推了推苏奎的肩膀,抬脚欲要离开。他要上楼同苏河洲说一声,他走了,还想再问一问那人,愿不愿意同他一道离开。
“我艹你个王八羔子!”苏奎短暂怔愣后,是勃然大怒。多年来,这个儿子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今日不知为何居然回嘴顶撞,而且态度嚣张至极,眼里简直没他这个老子!
季路言慢慢悠悠地路过大厅,斜睨了一眼浑身颤抖,双眼赤红的殷芳雨,突然,他身后一阵狂风,紧接着后背一阵阵剧痛传来!
苏奎不知从哪里取了一支高尔夫球杆,像是抽打陀螺似的玩儿命往季路言背上打。
季路言曾是在海城嚣张至极的,但他的武力值就是个花架子,拿钱办事的人要什么武力值?他现在简直后悔死了。那球杆,杆杆往脊背上抽打着,他的金枝玉体啊,季路言心疼不已。多久没做全身的按摩护理已经够亏待自己的了,如今这几杆子抽打下去,若是有个腰椎盘突出,都能抽打齐整了!
起初的剧痛之后,季路言的头皮只剩下一阵凉意,他咬着牙挺着,虽然他早就想抱头求饶了。可季路言越是这样硬挺着,苏奎就越是怒火中烧,下手更加狠辣,仿佛就差情真意切地喊两句“芳雨,我替你报仇啦!”就能成了一段霸气护妻的佳话!
季路言的战斗力就是再弱,就是在有草包软蛋的一面,可他骨子里是倔的,他咬牙回头,一把攥住那支球杆,掌心瞬间一阵火辣麻痛,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楼梯上“咚咚”的跑动声,季路言抬头往楼上望去,却一时分神,让苏奎抽回了球杆,又是毁天灭地的一下——这一下,不偏不倚敲在了季路言的后脑勺上。
季路言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一身闷响,他知道那大概是他倒地的声音,但后来之后的事,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
☆、兄弟情人梦6
没有尽头的黑暗里,季路言形单影只,他的意识异常混乱:有时坐在筒子楼的小房间里,看着一地杯盘狼藉;有时在慧安公主的府邸中,看着一支越哭越短的蜡烛;北海鲛人族的地宫里,是死气沉沉的鬼哭狼嚎;暗无天日的铜镜中,是他恍恍惚惚的魂魄摇摇欲坠……
等不到苏河洲的日子里,总是与黑暗相伴。
好似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那感觉像是他家路露在身边。季路言想家了,虽然抱怨过路露不给他做饭,虽然埋怨过老季头儿总对他吹胡子瞪眼,可那才像个家啊。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辜负的不止是上一世的苏河洲,还有这一世的爹妈!
攒在心底的委屈,终于在不见天日、只有自己的黑暗里宣泄而出。季路言哭了,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梦里发泄,可他渐渐听到了低低的呜咽,也感受到了温热的湿意划过眼角,还有……有一根手指在擦拭他的眼角?!
幻觉吗?可是幻觉里会有温度吗?!
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那根手指,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了一根火柴,就算是梦,那也是有人关心有人心疼的梦!一想到自己一大老爷们儿,居然沦落到和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儿类比了,季路言更是悲从中来,整张脸用力埋在那个温暖的掌心里,哭得荡气回肠。
然而,他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掌动了动,像要挣脱,又像要擦拭掉他所有的泪水!
……那不是幻觉!!!
季路言用力从梦中挣醒,他睁开眼,然而依旧是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他一睁眼,脸前的那只手更真切了。
苏河洲感受到掌心的湿润,他犹豫着……突然那蝶翼似的睫毛簌簌抖动,不停搔刮着他的掌心——他哥醒了!
他慌忙地要抽出手去,甚至想要夺路而逃,当作他不曾来过,可那个人的……那个人的嘴唇,他想了无数次的柔软和形状,落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这一刻,他像是被钉住了一般,脑中是翻天覆地的山呼海啸,山河覆灭,洪流灭顶,苏河洲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只修长的手,有着属于苏河洲的气味,如那清雅俊逸的人一般,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冽,如甘泉,如春风,无声无息却又不可或缺。
“苏河洲,是你吗!”季路言紧握着那只手的手指更加用力,他挣扎着要起来看看那只手的主人。那只指骨细长,骨节明晰的手,是不是属于他的苏河洲?!他笃定是的,可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苏河洲为什么会在他身边?苏河洲不是对他充满了敌意吗?他就是苏河洲眼前的空气,对他视而不见才是该有的,不是吗?
季路言刚一动弹,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和后脑针扎似的疼痛,让他立刻跌回床上。
但他的心里又着实不能平静,他将自己的重量全都压在那只尚未来得及逃离的手上,犹如护食的猛兽,若谁要抢走,他能豁出性命去。
对方不答,季路言也不气馁,他心有一万种猜测,脱口而出的却是——
“苏河洲,你是在关心我吗?”
黑暗里,苏河洲脸颊滚烫,他用力想要抽回手,可却被那人压得死紧,他想要用另一只手去掀开那只护骨头的“狗头”,却又怕那人受了伤的脑袋雪上加霜。本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倒是挺结实,挨了那么重一棍,只是晕倒,没有个脑震荡,也不知是好是坏。
“……我怕你死在屋里晦气!”苏河洲冷言道,但他的手却任由季路言压着。
“你小子就是关心我!”季路言心里一时美极,不要脸地往人家掌心上蹭着眼泪鼻涕,跟那狗儿似的,到哪儿先染上自己的味儿,就算是圈地了。
“你好歹是我名义上的哥。”苏河洲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句话像是那高尔夫球杆,再一次抽中了季路言的大脑,把他的脑仁震得如被丧钟罩着敲打了一番。
他怎么忘了呢?他们现在是兄弟。
这他妈撒娇耍赖一番,不得让苏河洲觉得我是个变态?
季路言蓦然将自己的脸与苏河洲的手保持了一张纸的距离。
“你……还是搬出去吧。”苏河洲思忖着开了口。自打那件事后,他就开始存心和苏路言作对,他以为自己是恨他这个哥哥的。可是只有苏河洲自己知道,每一次他惹祸,让苏路言来收拾摊子,只是因为……
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到他哥!然而他却自欺欺人地用苏路言替他背锅挨骂,来告诉自己,他不过是想要报复这人罢了。
然则当他今天亲眼看见他哥被毒打,那应该是比谩骂还要痛快的报复了,不是吗?但苏河洲觉不出来一丝一毫的痛快,他……只不过是想像以前那样,让他哥的眼睛里只有他。
苏河洲突然就不想再继续这样的“报复”了,他想通了,他放过苏路言,也放过自己。这个家是什么样子都好,总归不是个正常模样,爹妈是亲的,他无能为力改变什么,但苏路言有机会,这个家不要他,那就是他最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