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铃儿不说话。
谢之钦淡淡道:“恕谢某冒昧,姻缘结听名字,应该是与心爱之人缔结的吧,所以,这人你肯定认识。但你看见这个印记时,我好像从你脸上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而且你好像对此很不可思议,想必你们之间应该发生过一些我不知道之事。”谢之钦顿了顿,“虽然揭人伤疤不好,但是,心魔并非小事。若能确信留下这个印记之人是友非敌,那这个印记应该是要提醒我们什么。事关魔族,也关乎整个修真界,所以,愿圣女详谈?”
桑铃儿下嘴唇被咬出了血,良久,才干笑道:“谢仙师说的对,我确实对此感觉很不可思议,因为世间万事,唯轮回生死不可逆,所以我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姻缘结的气息。”
闻言,谢之钦已经猜到些什么了。
之前钟未凌说过,如今的桑铃儿并不叫桑铃儿,本名闻若骞,真正的桑铃儿是他的未婚妻,被闻长思剥皮而死。
这姻缘结想必也是闻若骞与真正的桑铃儿缔结的,可如今姻缘结气息再现,自然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若这个印记真是真正的桑铃儿留下的,那方才自己看见的,难不成就是桑铃儿?
“失礼。”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谢之钦还是给闻若骞赔了个不是,毕竟那种心爱之人死去的感觉,绝非常人所能想象的难熬。
“不必,不过闻长思死了,我心里的怨愤也消得差不多了。”闻若骞沉声道。
但话虽如此,谢之钦并未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任何轻松的感觉。
不过,这种事旁人劝不来。
两人又将此地勘察了一番,除了心魔魔纹,并未再发现其余可疑之处。
但是,三人回掩月山时,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清理那些魔宗时,发现不少魔众身上出现了心魔寄生的痕迹,而今日又发现了疑似是真正桑铃儿之人留下的心魔魔纹。
所以,心魔很有可能已经出现了。
若如此,势必会引起一场大乱。
谢之钦要偷偷去找钟未凌,故而黎阙将此事传音给钟未凌时,并未提谢之钦也在他们身边。
“两个时辰便清理了那么多宗门,还是全灭,总感觉哪里怪怪的。”钟未凌一边擦剑,一边跟一旁的宿央狐疑道。
宿央也不解,不过眼下的情势容不得他去多考虑这件事:“殿下,岚柩长老来了。”
岚柩所掌管的宗门在魇川以北,善音律,与孟千秋的梦魔一族毗邻,两边本来关系不错,但最近一段时间愈发剑拔弩张。
“让他等着。”钟未凌擦剑的力道蓦地一狠。
这次清理的几个魔宗,与他沾亲,尤其是堕洲血魔一支,还跟他是姻亲。他此次前来,必然是因为钟未凌私自灭门一事。
西北雪原一事结束后,钟未凌曾召集魔宗宗主来议事,岚柩也来了。
原本是在讨论魔族未来如何长久,但是,岚柩一直咬着钟未凌不放,扭转话题,强行说是因为钟未凌与闻长思不干不净,所以才引发了这一系列事件,甚至让梦魔一族折进去那么多人,而且……
“果然是跟女人一样怀了孩子之后,脑子也不太好使了吗?你这么急着撇清自己与闻长思的关系,更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岚柩冷笑,“而且,韩宗主您说我此言是在侮辱魔君,可魔君自己做了什么事,你们还不清楚吗?每天雌伏于一个异族男人身下承欢,明明说对那个姓邃的小子一心一意,转头却怀上了别人的野种,这对我魔族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
铮然一声,还剑入鞘,钟未凌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微光,阴恻恻道:“别让人招待他,让他自己站着吧。“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钟未凌喝了安胎药,才姗姗去了魔君殿。
两人没说几句,整个魔君殿便充满了火|药味。
“十七年前,因为闻渊残暴无道,以人为器,修行魔族禁术,心魔险些现世,本座当时便定下条例,若有朝一日本座取代闻渊得以统领魔界,不管是谁,凡助长心魔者,屠宗灭门,一个不留,岚柩长老莫不是老糊涂,把本座当年歃血立的毒誓给忘记了?”钟未凌斜倚在魔君椅上,单手支头,阴声道。
岚柩快绷不住了:“就算如此,魔君也应该与我们这些长老商量一下,尔后再做行动,如今一声不吭,便要对这么多宗门直接屠杀,天理何在?”
钟未凌讥嘲道:“你们原生是人,但本座不是,本座是天魔一族,生而为魔,你跟本座讲天理,合适吗?”
岚柩冷笑:“所以这就是殿下屠杀本族宗门的原因吗?你这种行为又跟当年闻渊屠杀异声者有何区别?!殿下就不怕最后落得个跟闻渊一样的下场吗?被属下夺位,死无全尸。”
“这就不劳岚柩长老挂心了,而且,就算本座有那一天,也肯定会拉你做个垫背,黄泉路上不孤单。”钟未凌顿了顿,眯细眼看着岚柩,“对了,岚柩长老应该还不知道,你们宗门其实也在那个名单上。”
岚柩一愣,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钟未凌喝了口茶,起身负手走到岚柩面前一步远处,拂手化出一叠纸,递到岚柩面前。
岚柩伸手去接,但没等他接住,钟未凌便松了手,那叠纸洋洋洒洒落在了地上,岚柩攥紧拳,一脸被羞辱的愤怒:“钟未凌,你不要欺人太甚!”
钟未凌负手冷眼道:“本座欺人太甚?你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岚柩垂眼一瞥,看见地上那些纸中的内容时,脸色霎时一白。
“孟千秋的魇眼阵察觉到心魔滋生迹象时,本座便让人里里外外查了一遍。”钟未凌单脚踩在那些纸上,阴鸷道,“这十年里,你以各种借口给堕洲魔宗送了将近三百名童子做禁术容器,堕洲魔宗那头血魔兽这些年戾气增长如此之快,岚柩长老当真功不可没。”
岚柩震惊看着钟未凌:“你在胡说什么?”
“证据确凿,到底是谁在胡说?你以为你遮掩好本座就查不到你头上吗?你以为你能把自己摘干净吗?”钟未凌怒道,“本座知道这些年你们都不服本座,你们若是真想脱离,本座不拦你们,也尊重你们,但你恶意饲养心魔,本座能容你活到今日,才是本座无能!”
岚柩愕然,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个来回:“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钟未凌反问:“你说呢?”
岚柩攥紧拳,一条银色琴弦从袖口探出了头:“那你为何不杀了我?”
“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将自己逼入死局,你连这个都不懂吗?”垂眼间,岚柩发出一声阴诡的轻笑,紧接着,袖口的琴弦飞出,指尖微拨,一声魔音弹开,钟未凌拂手出剑,直接接下来这一击。
琴弦与无端剑相克,火星淬落。
感受到这一击的力道之后,钟未凌冷笑:“看来本座猜的没错,心魔之源就在你身上。”
心魔生于世间的阴暗所在,第一个将其唤醒,并聚集的人就是心魔之源。
“所以你早就算到我会过来,今日也没打算让我回去,对吗?”岚柩说这句话时,又是一道琴音拨响。
“没错,而且有件事你应该还不知道,包括堕洲在内的那几个宗门,已经全部被灭,所以,你今日这一趟一开始就注定是白来。”钟未凌挥剑斩出一道魔刃,但未及魔刃靠近岚柩,一道人影从眼前闪过。
指腹捏着琴弦,顺着琴弦走向划过,明明是皮肉与金属之间的摩擦,却淬落出暴雨般的火星。
一时间,琴弦直接被硬生生磨断了。
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谢之钦,钟未凌一脸懵逼。
“要杀吗?”谢之钦背对着钟未凌,冷声问。
只是一瞬间,岚柩的右臂便被折断,魔元被封。方才他亮出琴弦的那一刹,周围便张开了一个结界,宿央和其他人都别挡在了结界外,他完全不知道谢之钦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别杀,他是心魔之源,他若是死了,临死前的怨气很可能会直接帮助心魔孵化。”钟未凌让人先把岚柩关进了地牢。
黎阙和宿央把人带下去后,钟未凌不解的看着谢之钦:“你怎么来了?”
谢之钦没说话,扭头跟桑铃儿对了个眼色,桑铃儿旋即道:“这次偷袭,多亏了谢仙师,若不是他,此次清洗绝对不会如此顺利。”
谢之钦稍微挺了挺胸脯,一脸波澜不惊,淡淡道:“圣女谬赞,谢某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钟未凌皱眉道:“所以说,那些宗门之所以如此之快便被全灭,你帮了不少忙?”
桑铃儿连忙捧哏道:“岂止是帮忙,谢仙师应该记全功,如此磅礴的灵力,实乃毕生首见!只是一招,便破了堕洲魔障,着实厉害!”
看着钟未凌越来越黑的脸色,谢之钦有些懵,桑铃儿明明是在夸自己,阿凌应该也觉得自己这次确实表现不错才对,为何总觉得,他好像要打人的样子???
“桑铃,你先下去,本座有话跟谢仙师说。”钟未凌磨着后牙槽,道。
桑铃儿一脸茫然,寻思着自己来之前刚跟谢之钦对过词,也没说错话啊,咋回事?
但钟未凌脾气明显不对劲,桑铃儿不敢逗留,连忙走了。
他一走,谢之钦也小心翼翼 的往外退开两步,小声道:“要不,我也先走吧。”
就在谢之钦转身的时候,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站住。”
第97章 碎片
谢之钦打了个哆嗦, 缓缓转过身,有些害怕道:“阿凌,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钟未凌这副表情, 他真的怕。
钟未凌看着他,阴声道:“你说呢?”
谢之钦:“……”我能说我并不知道么。
钟未凌伸手抓过谢之钦的手,指尖按住腕部脉搏,一股灵力灌入谢之钦的灵脉之中, 察觉到里面那比之前更胜的灵力的之后, 钟未凌指尖力道蓦地加重。
谢之钦吃痛闷哼了声, 但并不敢甩开钟未凌的手, 只是温声茫然道:“阿凌, 到底怎么了?”
“我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除非遇上我这种层次的对手,其余不管碰上什么,都不要出手,你是不是全忘了?”钟未凌不悦道。
“我没有。”钟未凌说的每一句话, 谢之钦都记得,可是,“我想帮你。”
“不需要。”钟未凌道。
谢之钦斗胆反驳道:“需要。”
钟未凌一愣,指尖刚无意识一松, 谢之钦的手便抽了回去。
“阿凌你要清洗魔族,我身为你的夫君, 理应尽绵薄之力, 你说过, 不要我事事都挡在你面前,这样你会感觉你是个无能之人,可是我也一样啊。”谢之钦委屈道, “你总是说,除非碰上你这种对手,其余都不需要我出手,可是纵观整个修真界,实力能与你相提并论的应该也只有我了,我自然不会与你为敌,所以,我还能做什么?我什么都不能做。”
“十七年前,我立志修得大道,锄奸扶弱,护天道运转,我也确实那么做了,与闻渊那一战,我自认无愧天地,无愧世人。”谢之钦垂下眼,小声道,“之前的愿望已经实现,我现在的愿望只是想好好保护你。”
“若你要与谁为敌,我便做你的刀。”
“若你遇上危险,我会第一个挡在你前面。”
“只要你需要,我便会立刻出现在你面前。”
“可是,你现在好像根本不需要我。”谢之钦失落道。
谢之钦的声音很属于清冽那挂,再加上他的语气一直很温柔,明明是很油腻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让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
看着谢之钦眼中的落寞,钟未凌甚至有一点心疼。
若非对于绝对的弱者,钟未凌其实并不太喜欢保护对方。
比起密不透风的保护,他更喜欢轰轰烈烈的并肩作战,希望心爱之人不仅只是住在自己心里,只能与自己情说爱,温柔缱绻,他更希望对方能参与到自己的所有生活之中。
其实,如果谢之钦没有入鬼王境,或者只是一个单纯的仙门剑修,这次偷袭,钟未凌一定会让他去。
但他不是。
前几日,蒋燃将一个鬼匣送了过来,说是能够暂时存储钟未凌从右蚩那里得到的精神力。
但同时,蒋燃还让人代为提醒,说这精神力虽然曾经进入过钟未凌体内,可终究不是钟未凌的东西。
如果钟未凌想将其过度给谢之钦,需要用魔元温养一段时间才可。
但是,按照谢之钦这动用灵力的幅度和频率,钟未凌总觉得自己根本等不到温养出对右蚩精神力的主动权,谢之钦先疯了。
“我没有不需要你,只是……”钟未凌看着他,正纠结后面要怎么说,谢之钦眼神一冷,沉声道:“你是不是笃定我会疯?”
钟未凌原本想反驳,或者用什么别的理由搪塞过去。
可是,自己这种用尽各种借口禁止谢之钦动用灵力的行为实在是过于明显,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搪塞。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骗的了。
“你觉得你不会吗?”钟未凌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我不会。”谢之钦声音少见的冷厉。
“可是鬼界史上,没有一个入了鬼王境之人得以幸免。”钟未凌看着他。
“我可以。”谢之钦对上钟未凌的视线,目光之中,偏执之意难以掩抑。
钟未凌一时不知怎么往下接,因为谢之钦这个回答完全就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