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所能维持的时间并不长,谢之钦没时间去深究这个问题。
此刻那些飘零的记忆碎片,每一个都是一个子空间,都有可能是心魔源头的藏匿之地。
无法分辨,可是不能分辨出到底哪里才有心魔源头的话,谢之钦也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刹那间,一阵黑气从谢之钦脚底螺旋升起,带动的气流撩动着谢之钦的头发,与此同时,整个梦境空间内的温度在急剧下降。
那团黑气在朝四周弥漫时,表面凝结出了无数黑色晶花。
谢之钦微微抬手,蓦地攥拳,刹那间,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在空间传开,所有的晶花被震裂,而裂开的晶花碎片在下坠的过程中迅速重新组合,变成了锋锐的回旋刀刃,在灵力的引动下,朝四周迅猛弹出。
不过眨眼的功夫,浮动在梦境之中的记忆碎片被纷纷割裂,最终化为了虚无,最终只剩下钟未凌和谢之钦的记忆。
记忆空间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一种领域。
产生记忆的人在自己的记忆空间之中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所以,谢之钦笃定心魔绝对不会傻的去自己的记忆碎片之中。
心魔孵化的过程是心魔实力出现质变的过程,并非单纯的能力相加,而是成数倍,数十倍,甚至数百倍的增长。
可是,孵化之前,心魔的实力在谢之钦面前明显不占上风。
他连正面交锋都不敢,更别说选择谢之钦占据主导地位的空间了。
所以,如果猜得不错,他极有可能躲在钟未凌那些记忆碎片之中。谢之钦眯细眼,冷淡的目光落在钟未凌那团浮动的记忆上。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谢之钦进入钟未凌那些残破的记忆空间之前,率先将自己的那部分记忆空间前做了封印。
钟未凌的记忆碎片很残破,谢之钦进去之后,视野都有些不完整,有些地方走着走着就会变成一口黑渊,完全无法再次往前通行。
但正是如此,更让谢之钦确信,钟未凌绝对不是因为被寄生,所以心魔之源中才会出现记忆碎片。
因为记忆不可能这么残破。
“这位公子,你在这晃悠这么久了,有事?”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谢之钦背后传来。
谢之钦浑身一怔,转身看着同自己说话的红衣束发少年。
“没事。”谢之钦皱眉道。
进来之前,就有这个猜测,因为记忆的实体化,所以记忆中的人能看到自己。所以他并不惊讶里面的人能同自己交流,但是,看着眼前这人虽然有些稚气,但几乎与钟未凌一模一样的脸,谢之钦还是有些不适应。
而且,虽然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钟未凌,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习惯性的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再说,虽然不是真正的钟未凌,可是却是钟未凌真实记忆中的样子。
“公子,你能不总用这种好奇的眼神看我吗?”少年钟未凌浑身发麻道。
“失礼。”谢之钦脸色一冷,后续,谢之钦与记忆中的钟未凌稍稍寒暄了几句,决定跟着他,看能不能找到心魔的一点踪迹。
就在两人走到一处黑暗之时,少年钟未凌突然顿步,背对着谢之钦,沉默片刻后,正要扭头对谢之钦说要不去别的地方,纯黑色的冰刃直接贯穿了少年钟未凌的心口。
因为突然遭到重创,少年钟未凌手中凝结的心魔刺逐渐化为了一股红色雾气,消散了。
与此同时,谢之钦缓步走向他,冷声不悦道:“如果是他,我用那种眼神看他的时候,他不会像你那样回答。”
他应该会说,看什么看,本公子很好看吗?而不是浑身不适的问自己为什么总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他。
“而且,钟未凌的记忆过于残缺,除了本身就存在于记忆的人能看到景色全貌之外,其余外来者看到的都只是一些残破的景物,你每看到一处黑暗边界,就会下意识停一次脚,虽然你在假装自己并不是因为黑暗边界而停脚,但是频率太高了。”谢之钦抬手间,五指微微抓拢,原本刺在对方心口的冰刃倏地抽出,但在抽出的瞬间,掌心猛地一推,冰刃再次捅了进去。
原本便疼痛的伤口遭到二创,对方的面容终于变化了,身高也在变高,最终变成了心魔的样子。
“如果想动手,最好干脆一点,如果一直沉迷于找别人的破绽,那么最终往往是自己最先露出破绽。”方才心魔一直假扮钟未凌,无非就是想让谢之钦放下戒心,而最开始,两人初见的第一面,谢之钦的内心确实有那么一刻的动容,可是,却被心魔忽略了。
毕竟这种情况下,很容易习惯性的认为,只有自己苦心经营,才能让对方露出破绽,殊不知,最开始就是破绽……
心魔将冰刃硬生生从心口拔了出来,不可避免的交锋一战。
谢之钦出手的招式比先前更为狠厉,而相对的,心魔的灵力却高的让谢之钦意外。
极招相对,剧烈的灵力碰撞爆发出的余威探入周遭的黑暗之中,黑暗中发出了类似琉璃破碎的声音。
两人随着弹开的灵力双双后退。谢之钦左臂受了伤,鲜血渗透衣料,晕染开来。
谢之钦阴恻恻看着心魔,心魔啐了口血,捂着心口从地上站起,讥笑道:“很意外吧,说实话,我一开始也很意外,但不得不承认,钟未凌的记忆空间可以让我的能力加倍增长。”
“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他了。”心魔舌尖勾挑,将嘴角沾染的血渍卷入口腔,阴诡笑了声。
第108章 情绪【二合一】
笑容尚未收敛, 一道更为强劲的灵力朝心魔击了过去,力道比方才更为迅猛。
心魔侧身要闪,但那灵力却好像有意识一般, 提前加速, 截住了他的后路,直接从他心口穿了过去。
心魔看着自己胸口的大洞, 身形蓦地一怔。
与此同时, 心魔感觉自己好像被定住一般, 无法动弹。
谢之钦微扬着下巴, 眉宇之间全是一种阴戾的怒气:“别说一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我不喜欢。”
心魔啐了口血, 嗤笑道:“上次轮回镜一战,我自认已经摸清了你的底, 没想到, 这才几日不见, 谢仙师的修为又大有长进啊。”心魔眯细眼, 声音陡然一阴, “凭空再次借助情绪提高修为, 谢仙师, 你就不怕自己失控发疯, 伤了魔君吗?”
方才谢之钦的灵力, 明显比之前又精进了一些。
而到达谢之钦这个境界之后, 能在短时间内提升灵力的方法只有情绪激化这一种方法,从谢之钦目前的神色的来看, 方才应该是因为听到旁人说喜欢钟未凌,心中怒气陡然翻涌所导致。心魔不明白,虽然自己确实有故意激谢之钦的意思, 想让他失控自爆,可是眼下战况还没到胶着的时候,以谢之钦先前的实力,并非没有可能杀得了他,故而没有充分的理由铤而走险,再次强行拔高修为。
而且,情绪只有拔高到一定的阈值,才会触动修为顶峰限制,可是心魔自认为自己方才那句话并不足以让谢之钦愤怒到这个程度。
心魔有些不解,他难道就真的不怕自己失控吗?
“失控?”谢之钦冷笑了声,“我确实会失控,但我只会失控杀了你,不会动他,你多虑了。”
话音刚落,谢之钦再次出招,凌冽的鬼气瞬间弥漫整个记忆碎片,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心魔的身形逐渐消失。
但是就在谢之钦收招之时,虚空的四周再次幽幽响起了心魔的声音。
“我讨厌疼痛,更讨厌你,但是,还是谢谢你,让我证明了一件事。”
话音消失的瞬间,整个梦境空间出现了裂纹,紧接着是一阵清脆的琉璃碎裂之声,赤红色的光芒从裂缝中渗透进来。
心魔之源拔除,阵法自动结束。
可是……谢之钦缓步从那团红光中走出时,眉头依旧紧蹙着。
心魔之源真的消失了吗?
就算心魔的力量与心魔之源是相互剥离的,可是心魔的神识与心魔之源同气连枝。
按理说,他刚才成功拔除了心魔之源,心魔的神识也应该消失才对,可是心魔的声音却在心魔之源消失之后,依旧存在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毫无疑问,阵法的顺利成功,让整个魔族之人都十分欣喜,听见谢之钦说心魔之源损毁之后,心魔留下的言论时,众人脸上的欣喜之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滞。
几厢沉默之后,韩循忍不住道:“谢仙师,你是不是搞错了?”
孟千秋看了谢之钦一眼,说实话,如果进入阵法之人不是谢之钦,孟千秋可能也会有相同的疑问。
谢之钦冷声笃定道:“并非。”
孟千秋狐疑道:“可按理说,心魔之源已经消失,神识也应该随之溃散才是,为何会如此呢……难不成,”孟千秋的想法一向大胆,这也是他与钟未凌投机的地方,因为两个人总是会很轻松的将一些近乎不可能的事说出来,“难不成心魔之源不止这一个?”
韩循脸色凝重道:“别乱说,古往今来,魔族史上真正出现过的心魔在孵化之前,都是只有一个心魔之源。”
孟千秋道:“可是传闻中也确实有过心魔之源有两个的例子。”
韩循失笑:“那只是传闻!”
孟千秋:“那确实是传闻,但是你能证明那个传闻是假的吗?”
韩循不明白:“都说了是传闻了,为什么还要费周章去证明他是假的呢?”
“那么你就是无法证明那个传闻是假的,既然无法证明,也就不排除传闻为真的可能。”孟千秋沉声道,“如果心魔之源真的有两个,情况就棘手了。”
闻若骞沉吟片刻,皱眉道:“后世真正出现的心魔之所以心魔之源只有一个,无非就是因为最先产生心魔的那个人只有一个,那如果最先产生心魔的人不止一个呢?”
韩循并不赞同这个说法:“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就需要两个人同时产生心魔,这几率太小了。”
沉默许久的谢之钦淡淡道:“我记得,心魔之源在找到宿主之前,只是一个游离体,这个状态下有没有可能会割裂成两个?”
孟千秋想了想,道:“没证据证明不能这么做,所以也不是没可能,但一定不会主动割裂,至少也要有强大外力的作用才会如此。”
众人反复讨论,最终也没得出个什么具体结论。
但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众人还是决定先暂且相信第二个心魔之源的存在,继续防备。
一切事了之后,谢之钦稍作沐浴之后,便朝卧房走去。
从方才出阵法到现在,他就没见过钟未凌,不是说好在阵法外等他的么?
谢之钦心里有些不爽。
虽然他并不想对钟未凌抱这样的情绪,可是……他只剩这一种情绪了。
微风穿廊而过,庭院中常开不败的樱花树晃动树冠,簌簌落下一地花瓣。
今夜无月,谢之钦下意识顿步,抬头看了眼那棵樱花树,有些出神。
人生在世,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可是没有了喜欢,没有了悲哀,没有了快乐,只剩下鬼界血脉中自带的暴怒天性与过往种种所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这个选择,不知道对不对。
鬼界书籍记载,入了鬼王境的人之所以会失控,是因为某一种情到达了极限。
可是,到底什么是极限?没人说的清楚,因为每个人的初始忍耐程度便不同,故而极限也自然不同。
所以……
梦魇魔的梦境内,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狡黠轻笑道:“所以,其实这种说法是错误的。”
“世间万物,变化无常,变化无端,但是,却又都是有规律可循,而正确的规律往往又是适合所有人的一个标杆,这种如此模棱两可的言论,明显就不对嘛。”谢宴挑眉道。
谢之钦温声问:“那前辈作何理解?”
谢宴笑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如何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谢之钦想了想,如实道:“观其德行,若有利于世道运转,便为好,若不利,便为坏。”
谢宴摇了摇手指:“非也。”
谢之钦一愣,迷茫道:“愿闻前辈高见。”
谢宴道:“对于世道运转来说,其实并没有绝对的好坏,只是不同人的作为会影响世道的运转方向罢了。”
谢之钦皱眉,淡淡道:“这种言论我也曾听旁人说过,但晚辈并不完全赞同。”
谢宴挑眉:“愿闻其详。”
谢之钦道:“人的好坏并非绝对,这一点我认同,可是我们如今所言的坏,大体都是不相容的,极端的,所以注定只是少数人,因为他们互相之间也无法相容,就算物以类聚,内部矛盾也无法调和,兴许他们能掀起很大的风浪,但依旧是少数派。当然,不排除某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都保守世道恶意的情况,但那只是个例,并不代表全部。所以我觉得大道所向,应该是互相包容的方向,兴许会有短暂的回溯,但是总体来看,并不会逆转,故而我并不认为所有人的作为都会影响世道运转。”
谢宴沉默许久,冲谢之钦欣赏道:“很久没有这种相逢恨晚的感觉了。”
虽然谢之钦所言不无道理,但是谢宴也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毕竟有时候当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没必要完全去要求别人必须把观点掰向自己,或者自己放弃自己的看法,去迎合别人。
“这件事暂且不详述,但是你也赞同了,世间没有觉得好坏,”谢宴道,“如果我们非要给一个人的行径标定有多好,或者有多坏的话,那我们肯定需要有一个基本参照,”谢宴顿了顿,挑眉道,“那如果没有参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