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黎阙来找你禀报,你都喜欢关起房门同他说话,闻若骞过来的时候,你脸上的神情都十分的轻松,时不时便会被他逗笑,就连风迹和沈棠过来,你也能跟他们一直在那里胡乱拉扯,说的兴起,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只有面对我的时候,你的表情一直那么沉重?”谢之钦的声音越来越阴戾。
说实话,谢之钦这些话钟未凌只觉得他在胡闹,这都哪跟哪?不过,看见谢之钦逐渐晦暗不明的眼神,钟未凌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我没有沉重,是你的错觉,我刚才不刚对你笑过?”
谢之钦斩钉截铁道:“没有。”
“你放屁!”钟未凌下意识便接了一句,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了口气,:“对不起,不过我真的对你笑了。”
谢之钦:“没有,你从来没对我笑过。”
原本钟未凌准备继续忍的,毕竟说实话,谢之钦这样,他真的心疼。
可是,谢之钦这句话成功点燃了钟未凌的积压了好几天的火:“谢之钦你脑子被驴踢了吗?闹脾气也适可而止,什么叫本座从来没对你笑过?仙魔大典之后,哪次本座不是因为你才笑?我承认我最近确实没怎么笑过,那是因为谁?你真的够了!你之前从来不舍得让我不开心的,可看看你现在,你现在都敢直接冲本座发火了!当初半夜来我掩月山门口,苦等那么久,就为了来给本座送一张自己卖身契的谢之钦你他妈早就不记得了!”
吵架的时候,钟未凌十分上头,但刚说完,钟未凌就后悔了。
谢之钦最近本来就情况不好,自己应该多忍一忍的……钟未凌咬了咬下唇,刚想强撑着脸皮道个歉,哄哄他,却看见谢之钦眼皮垂着,口中一直念叨:“卖身契,我……我把卖身契给了你。”
“我出去走走。”谢之钦没看钟未凌一眼,只是自顾自从怀里摸出一颗糖,转身痴痴走了。
钟未凌担心,追了过去:“谢之钦,你怎么了?”
谢之钦仿佛根本听不见他说话,只是一边往前走,一边念叨:“我好像确实给过卖身契,什么时候给的呢?”
“记不清了。”
“对了,我们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面来着?”谢之钦小声嘟哝着,眉头紧锁,这一个问题,反复念叨了许多遍,最后急的眼尾眦出了红血丝,可还是没想出答案。
他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翻开之后,开始背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是仙魔大典,我的阵法被篡改,我掉进了他的浴汤。”
“仙魔大典上,他帮我教训了背后非议我的人,他直接踩碎了别人的椅子,行径非常乖张自我,但我很喜欢。”
“对,我喜欢他。”
“之后,我很欣赏他,觉得他并非传闻中所言那般恶劣。但是因为我的疏忽,夺了他的清白,我有愧,便不敢参加次日的比试表演。但是,也正因此,让鬼藤……”
“鬼藤是什么来着?”
“刚才还记得的,”谢之钦匆匆翻到后面,恍然:“对,鬼藤是霁陵出现的妖邪,初到霁陵时,他在二楼看着我,桑铃儿依偎在他身边……”谢之钦捏住书脚的手下意识用力,一股极其赤|裸的不悦涌上心头。
“谢之钦!”钟未凌跟了他那么久,听了一路,最后一把拦住他,从他手里夺过了那本册子,翻开之后,发现里面全是自己和谢之钦之间发生的种种。
“谢之钦,这到底是什么?”钟未凌不可置信的看着谢之钦,回想起谢之钦方才的行为,钟未凌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个来回,喉头一梗,“你该不会……该不会……”
问不出来。
明明话就在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
谢之钦不悦的将册子夺了回来,沉声道:“我只是闲来无聊,随便记录点东西而已,不用你管。”
说完,谢之钦就绕过钟未凌,直接打开传送阵消失了。
钟未凌想再上前,但面前却出现了一面结界墙壁,他出不去了。
“我回来之前,你一个人待着,我方才的要求你还没答应,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想想。”谢之钦冷淡的声音从虚空传来,钟未凌手心攥紧,原地站了许久,最终红着眼圈转身回了卧房。
与此同时,掩月山后山,谢之钦站在背坡,翻动册子的速度越来越快,动作也越来越粗暴。
“我明明已经背过很多遍,怎么还有这么多记不住!”
“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面到底是什么时候?!我怎么又忘记了!”
“不能忘!”谢之钦抖着手,翻开第一页,开始机械性的重复上面的内容,每重复一遍,都要反复提醒一下自己,“不能忘,不能忘不能忘,我不想忘的。”
可是重新记忆了许多次,最后那些记忆就好像是指缝流沙一般,谢之钦越想去攥住,流失的越快。
他知道自己不能生气,不能急躁,这样只会让脑中存在的记忆流失的更快,可是他控制不住。
他已经感受不到对钟未凌的喜欢了,如果这些记忆都没了,他还有什么?
谢之钦看着不远处的断崖,他此刻第一次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深夜,将近子时,谢之钦才沾露而归。
卧房中的灯还亮着,钟未凌虽然早早宽衣上床,但并没睡着。
谢之钦不回来,他睡不着。
听见房中的动静,钟未凌翻过身,看着刚回来的谢之钦,一声不吭。
就这么看着他。
“还没休息?”谢之钦冷冷道。
钟未凌嗯了声:“你没回来,睡不着。”
谢之钦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谢之钦走到床边,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偶,递给钟未凌:“把这个收进随身空间里,带好。”
钟未凌看着那只就算尚未注入灵力,但却跟谢之钦一模一样的木偶,皱眉:“这是什么?”
“一个小物件儿而已。”谢之钦漫不经心道。
钟未凌不相信这东西只是寻常物件,他拿着木偶,仔细检查了一番,看见木偶后面的傀儡机关时,脸色瞬间一沉:“这是傀儡偶?”
谢之钦没说话,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尔后,才淡淡道:“可以控制我。”
“你不是不会疯了么,我为什么要控制你?”钟未凌不解。
谢之钦背对着钟未凌:“我是不会再失控发疯,可是万一哪天我不愿意再听你的话了,或者,不再帮你做事了,可以用这个把我绑在你身边。”
钟未凌故作轻松道:“你的意思是,你有天会不再喜欢我,会忘了我吗?所以事先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谢之钦不说话,钟未凌这边也相应沉默了下去。
整个房间之中,气氛异常的冷。
许久,钟未凌直接抓着那只木偶,摔到了地上:“王八蛋,鬼他妈才要这破玩意儿!”
“本座想要的是一个会爱我的活人,不是一把为本座所用的刀!”钟未凌翻身下床,光脚走过去,拽着谢之钦直接把他按在了墙上,“我要的是你!”
“就算你把过去给忘了又能怎样,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我们可以继续创造新的记忆,只要你还爱我,你就不可能会真正的忘记我,而且你是我喜欢的人,我哪怕去算计所有人,去利用所有人,但我也绝对不可能去利用你,把你当成我的一把没有感情的兵器。”钟未凌怒道,“所以如果你是因为怕自己忘记我才这么做,完全没必要,我不会让你忘了我,这点我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把我忘了,真的不再喜欢我,那我就让你重新再喜欢我,你是我的,你这辈子都是我的,我不要什么木偶,我只要你!”
从今日谢之钦的那些行径来看,钟未凌基本已经确定,控制情绪进而不失控的方法确实会存在反噬,而这个反噬,应该就包括丢失记忆。
对谢之钦来说,风迹和沈棠有养育之恩,是很重要的人,所以如果他所有记忆都丢失的话,那他的册子上肯定也会写上有关风迹和沈棠的事,可是册子上只有自己和他的。
这就说明,谢之钦丢失的记忆只有和自己的相遇相知相爱的那部分。
说实话,最开始推测出这个结果时,钟未凌一时间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起初跟谢之钦在一起时,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谢之钦会忘了自己,而且是在孩子马上就要出生前夕忘记的。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由不得钟未凌接不接受,他必须接受。
谢之钦是因为自己才变成的这个样子。
若不是如今魔界局势不好,若不是心魔出现,若不是一开始连清与闻长思的所作所为,谢之钦还会依旧是初见时那个风光霁月,温润如玉,从不对人恶语相向,话语柔和似风的人。
还会是最开始那个一逗脸就红,会乖乖认错,然后出去面壁,就连吃醋也不敢过于张扬,跟钟未凌抱怨时也会小心翼翼的小白花。
钟未凌自认不算忸怩脆弱之人,更不算万事都喜欢依靠别人的人。
可是,再强大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再厉害的人,也有弱点。
谢之钦在钟未凌最脆弱的时候,放弃了那么多,只为了护住他,而现在,他觉得自己也要为谢之钦做点什么。
因为好像自始至终,都是谢之钦在毫无顾忌的为他付出,虽然他也做过一些事,可是,跟谢之钦比起来,貌似都不算什么。
“谢之钦,没关系的。”钟未凌按住谢之钦的力道松开,指尖轻轻扫过谢之钦眼尾的湿润,“真的没关系,你就算忘了我也没关系,别那么为难自己,我爱你就行了。”
谢之钦面无表情的看着钟未凌,他除了愤怒,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但是此刻,胸中却丝毫的愤怒都没有,空荡荡的,可眼睛却不听使唤,不停的湿……
不受刺激,情绪不激化,谢之钦的记忆流失的就会变慢,钟未凌一直努力顺着他来。
后面两日,钟未凌怕刺激到谢之钦,见黎阙他们时,一般都是偷偷见,不让谢之钦知道,没有必要的事,他一般都会一个人呆在院子里,谢之钦若是在,就会逗谢之钦玩儿,虽然逗起来没什么反应。
但是,这两日,谢之钦的情绪和情况都还算稳定。
不过,这两日里,除了记忆流失,钟未凌还发现了一个问题,谢之钦的记忆有些错乱扭曲。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皱起眉头了?”昨日午饭时,钟未凌不解道。
谢之钦冷冷抬头,看着他:“没什么,只是不喜欢你腹中的孩子。”
钟未凌:“……”
“你该不会又吃醋了吧?”钟未凌失笑,不过刚问完,又觉得不对。
现在的谢之钦,应该是不会吃醋的,因为没有这种情绪,他现在只会生气,愤怒。
可是,谢之钦作为孩子的父亲,不至于会真生孩子的气吧?
谢之钦:“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我只是后悔,当场心软,没有早点把闻长思的野种打掉。”
钟未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的野种?”
谢之钦给钟未凌盛了碗汤,冷声道:“你腹中孩子不是闻长思的么,你说我说谁?”
钟未凌一时哑口,看着眼前的饭菜也没了胃口,许久,才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怀的孩子是闻长思的?”
谢之钦不悦道:“当初在姑山取澄心剑时,闻长思亲口跟我说的。”
钟未凌干巴巴道:“我觉得他应该没有这么跟你说。”
谢之钦眯细眼:“你护他?”
钟未凌深吸了口气,镇定道:“我没有。”
谢之钦:“你有。”
钟未凌:“我说了我没有。”
谢之钦还要说什么,钟未凌直接夹起一口菜塞进了谢之钦嘴里,然后放下筷子:“不想吃了,抱我回房,然后帮我按一下腿。”
谢之钦嚼完口里的菜:“你前两天不这么粘我的。”
“但我这两天想粘你了。”钟未凌直接张开双手,看着走来躬身的谢之钦,切了声,环住了他的脖子。
白天的时候,谢之钦说孩子是闻长思的,晚上的时候,谢之钦又说不知道钟未凌腹中的孩子是谁的了。
这时候钟未凌才明白,貌似每次忘记什么事情之前,都会先出现一次记忆错乱。
不过,只要不让谢之钦受刺激,还是很好处理的。
但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次日一早,谢之钦出门,钟未凌一个人在寝殿。
午饭之后,钟未凌估摸着谢之钦快回来了,便躺在庭院中小憩,与此同时,庭院中的樱花树突然无风晃动了起来。
钟未凌察觉不对,正要戒备叫人,一道柔弱的声音从树干中传出:“魔君请勿惊慌,是我。”
虽然这道声音对钟未凌来说并不算熟悉,但他也有印象,不过声音的主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钟未凌戒心很重,饶是认识声音主人,他还是轻轻摇动了下腰间的红铃,几只魔影暗中浮现在墙头,伺机待发。
直到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樱花树下。
看着陆晚纤瘦苍白的脸,钟未凌愕然道:“陆仙师,你怎么在这里?”
陆晚笑了笑:“我想出来看看。”
钟未凌不解:“可是冥河不是只进不出的么,你是怎么出来的?”
陆晚没说话,只是道:“谢宴……你知道他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