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险些没憋住,脚下一个踉跄。他忙扬起脸,假意咳嗽了两声。“咳咳,被金大老板冷落,总难免要失落一会儿的。”
不着痕迹地拍了金大老板一记马屁。
金大老板简直受宠若惊,咧开嘴,戴着卡地亚三色金戒指的左手微抬,温声软语地又回头哄崔明轩。“走吧,大伙儿都等你呢!你不是一直想要拍张导的戏吗?”
过了半分钟,暗影里传来崔明轩懒洋洋的声音。“哦?张导什么时候拍新戏?”
这次,张扬的脚步也彻底停下了。
他本意是要羞辱崔明轩,让金大老板引他入剧组,但是《凌仙》这部戏男一男二都有了,崔明轩进来最多混个脸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开口就问他下部戏什么时候拍,摆明了是宁缺毋滥,宁可这部ip热剧《凌仙》不要了,等下部新戏抢男主。
张扬扭头看吕嚣,黑夜里普通纸片人的视线多少受影响,但他知道筑了基的吕嚣张能看见,就张开唇,无声无息地说了句。“不要脸!”
吕嚣果然唇角微翘,长而卷的睫毛颤抖着轻垂,手指勾住张扬,又用那种怯生生小少年的声音道:“张导,人家在问你话呢!”
“啊,下部戏,”张扬提高嗓门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故意又停顿了半分钟,在听见身边金大老板呼吸声都变得粗重后,这才一脸为难地道:“《凌仙》这部戏因为延期,得罪了院线那方。而且这部戏的筹资阶段也很艰难,主要演员都是垫资进组的。不瞒你说啊金大老板,就连大影帝风凌,都被迫垫资三千万,当然这是他道义,要是没他这笔钱……”
“钱的事,你不用管!”金大老板顿时两眼放光,连连摆手,腆着大肚皮呵呵笑道:“这种小事儿怎么能让张导你操心呢?只要你肯拍,无论拍什么戏,跟我说一声就行!我要是皱一皱眉头,那我金大老板在娱乐圈这个招牌,不用你说,我亲手砸了!”
金大老板把胸脯子拍的啪啪响。
张扬语气却更加为难了。“这……不好吧?毕竟我只是个新晋导演。”
“哎,话不是这样说!新晋?新晋有什么不好吗?长江就是被后浪推死的嘛!”金大老板现在不怕张扬提要求,他就怕张扬不提啊!立刻喜笑颜开地接话道:“拍!随便你拍!”
“可是我得罪了国内最有名的院线……”
“我搞定!”
“几家都得罪了……”
“我搞定!”
“下部戏男主还是个新人……”
“我搞定!”
金大老板眼巴巴地在黑夜里望着张扬,光线实在太昏暗,他拼命眨巴眼睛,努力把这股热忱劲儿传递给张扬。“还缺什么,都和我说啊!我搞定!”
张扬和吕嚣对视一眼,然后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拍摄场地也……”
“我搞定!”
长久被忽视的崔明轩终于忍无可忍,几步赶到三人身边站住,铁青着脸开口道:“金大老板可真是实力宠粉!一开口,把张导的下半shen都包办了!”
shen和sheng,大多数人听不出区别。但张扬和吕嚣都听出来了,也听懂了,张扬顿时不笑了,冷着嗓子笑了声。“你特么在嘲讽谁?”
“没有啊,”崔明轩声音里也透着恨,黑色鸭舌帽下眉目阴郁,笑得颇带轻蔑。“我这只是开口说了句实话罢了!”
“去你妈的!”
张扬突然抬腿,猛地一脚将崔明轩踹翻在地。
“啊!怎么了这是?”金大老板兴致醒了大半,脑袋也清楚了,连忙艰难地弯腰,抖动着两条肥嘟嘟的短胳膊想要劝架。“张导你别急啊,这小孩儿不会说话,回头我教训他。”
金大老板这句话不啻于火上浇油。
崔明轩阴沉着脸一骨碌爬起身,鸭舌帽被张扬踹飞了,闷青色刘海下丹凤眼底闪出危险光芒。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地,崔明轩一胳膊肘就自下而上斜斜地捣向张扬脖子。
这一下子捞着了,张扬不死也残废。
“呵!”张扬也怒了,左手如老虎钳般叼住崔明轩胳膊,顺势将他关节卸了,再一抬脚,又将人踹出去三米远。
“找死!”崔明轩倒在地上,后背擦着草皮咔嚓嚓不断快速后退,他撮起两片嘴唇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哨音。
从密林后头很快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崔哥你怎么了?”
那个人奔出来的时候正好见到崔明轩被踹飞,后背擦着草皮,仰脸倒在他脚边。那人忙弯腰去扶住崔明轩,声音透着显而易见的慌张。“崔哥?崔哥你没事儿吧?”
酒味扑鼻而来,是浓郁的上好的葡萄发酵过的气味。
张扬拧动手腕骨,咬牙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吕嚣张,你看看这人是谁!”
其实在这人刚蹿出来扶住崔明轩的时候,吕嚣就已经认出来了。能认不出来吗?大学宿舍都一起住过,小时候还勾肩搭背一起写过作业。
吕嚣也勾动嘴角慢慢地笑了。“杨磊?好久……不见。”
杨磊扶住崔明轩,听见吕嚣的话愣了愣,随后下意识恶狠狠地咒骂了句。“是你?你怎么还没死?”
前世今生,吕嚣都不敢相信就连竹马之交的杨磊都对他心怀恶意。但是一次又一次,杨磊总是能刷新他的认知。重生后十八岁生日那天在校园草坪上杨磊不断劝他酒,还在他酒里下了药,然后怂恿他趁着酒壮怂人胆去找崔明轩告白。在被揭穿了阴谋后,杨磊骑在他身上恶狠狠地揍了他,拿着碎口的酒瓶子来划他的脸。
那次要不是胖子张扬及时赶到,他吕嚣重生后的第一天就毁了,下半辈子只能遮遮掩掩地带着一脸坑洼伤疤见人。
不,就算脸能整容。在那夜草坪上杨磊划花他的脸后还会不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杨磊和崔明轩会不会是串通好了的?如果是,为什么?他吕嚣哪里得罪了杨磊?
吕嚣眼底微红。“杨磊,我一直都拿你当兄弟。”
“呸!老子没你这样的兄弟!”杨磊阴阴地笑了一声。“那晚拜你所赐,老子在湖水里泡了多久你知道吗?老子差点被冻死、被淹死!”
吕嚣往前走了一步。“可如果那晚没人救我的话,泡在湖水里的也许就是我。哦,又或者,你只是想看我被全校通报被所有人指指点点从此再也不能抬头做人?”
“那都是你该得的!吕嚣,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从小到大哪样东西不抢我的?凭什么?”杨磊明显是喝高了,浑身酒气熏天,扯高了嗓子吼到破音。“就连、就连崔哥,你都要同我抢,你特么凭什么啊你!”
“原来你喜欢崔明轩。”吕嚣安静了一瞬,又往前走了一步。“原来那场闹剧,真的是你安排好的。”
“闹剧?什么闹剧?”杨磊茫然了一秒,随后又转成更加愤怒的咆哮。“你凭什么和老子抢崔哥!”
吕嚣抬脚还要往前走,胳膊却被拽住。张扬低声劝他道:“我去收拾他们,你在这待着就好。”
“哎?不是,那什么……”金大老板旁观了半天,好容易算跟上了点节奏。“搞了半天你们都认识啊?怎么了这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娱乐圈就这么大,正所谓那什么,那个,何处不相逢。对,何处不相逢嘛!”
张扬回头定定地看了眼金大老板,金大老板便肉眼可见地赤红着脸,呼吸声赫赫,越来越粗重了。
“金大老板,”张扬似笑非笑,居然难得地抬手弹了下金大老板厚实的五花肉肚皮,然后很享受地看着金大老板的肚子抖了抖。“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扭头,对吕嚣吩咐道:“你先带金大老板去酒店歇着,我一会儿就到。”
崔明轩名义上只是个表演系刚毕业的学生,但实际也是个穿书者。张扬作为数据区的消除者教官,显然还有别的条件要私下里和崔明轩谈。
吕嚣了然地点了点头,收住脚步,主动朝金大老板招呼道:“金大老板,我们去酒店等他们吧?”
“哎,可是……”金大老板脸皮仍然烫的厉害,呼吸都烫。他发花痴一样盯着张扬两条大长腿和那副公狗腰,说话都不利索了。“张、张导,小张?”
张扬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抬起手,又轻轻地弹了下他的五花肉肚皮。
五花肉肚皮上的层叠脂肪如同中了魔咒一样在力学的理论中徜徉,金大老板也双眼放光耳底发烫,整个人飘飘然欲仙。那丝缕颤抖的反弹声,那修长指尖隔着衣服的触碰感,那是充满了爱意的触摸啊!
他、他怎么能穿着衣服呢!
金大老板恨不能现在光光地站在张扬面前跳一段钢管,笑的眼睛眯眯,两只耳朵里都是张扬低音炮般充满磁性的声音。
“……你先去酒店。”
“好好好,”金大老板立刻点头如捣蒜,只恨不能立刻飞到酒店洗干净躺平了。至于张扬前半句说的什么,他完全没在意。“我、我这就回酒店等你。”
吕嚣失笑,目送金大老板一脸花痴样地朝前头跑。
“他不认得路。”张扬压低声音,搂住了吕嚣细腰,附耳低笑道:“乖,你先陪他回酒店。”
吕嚣斜斜地飞了他一记眼风。“他对你有意思。”
“屁!”
张扬正在不屑地反驳,冷不丁前头已经晕乎乎跑出去五六步的金大老板猛然回过头,挥着肥硕的大手对张扬道:
“小张,人家洗干净了在酒店等你哦!”
第40章
张扬绝对算是个感情淡漠的家伙,毕竟在纸片人世界混的年数不长,但现在被金大老板这一句洗白白等他,他居然瞬间感受到了震惊、惊奇、恶心、好笑,以及焦虑。
对吕嚣张可能会误会的,焦虑。
“吕嚣张,你听我解释!”张扬瞪大眼,漆黑瞳仁里簇簇地燃着火星子。“老子和他真的没什么!刚才逗弄他,只是为了给你下部戏捞更多资源。”
“听听,典型渣男台词!”吕嚣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心头堵着童年父亲死亡的刺,眼下只轻轻推开张扬伸过来的手,唇角笑容一闪即逝。
他叹了口气。“我先回酒店了。”
“吕嚣张!”张扬把他身子扳过来,更加焦急地低吼道:“你得相信我!”
吕嚣在黑暗里定定地打量张扬,那双眼睛有时候是银灰色,有时候会和华国大多数人一样漆黑。在它们变成银灰色的时候,冷淡的就像枪。
眼下这双眼睛是黑色的,漆黑不见底,幽潭一样,又酷似深渊。
他总是吃不准张扬到底有没有感情。主系统与他约定的事情,看来也不靠谱。他的父亲被杀,凶手们却据说正游离于其他的纸片人世界。他童年被无数扇门堵在外头,从没人亲近过他,杨磊爷爷曾经拄着拐杖站在路口目送他上学,但是杨磊憎恨他,就连杨磊爷爷留在他记忆里的画面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如今都觉得可疑。
如果他们这些“纸片人”的生命都只是一段数据,那么他们的记忆,是不是也被篡改过?
在张扬的世界里,在主系统那里,他吕嚣到底是一串代码,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些问题都不能再继续往深处想。想了,他也得不到答案。如果他问张扬,张扬说的,他也不敢真的相信。
这段时间失去的记忆里,又有多少是张扬插手的?
“我很累,”吕嚣轻轻地、却异常坚决地挣脱张扬的手,咬了咬下唇。“我想回酒店洗澡。”
在吕嚣盯着他看的时候,张扬也同样在打量吕嚣。
认真地、仔细地、带着无限焦灼与困惑地打量着吕嚣。
张扬觉得,吕嚣这个人忽冷忽热,完全猜不透到底是信他还是不信他。他也看不明白吕嚣到底在琢磨什么,那个门缝后头吕嚣仰起脖子吞咽药片的场景又再次浮现。
“……好。”
前世今生,这是张扬第一次退让。
他放开吕嚣的手,揉了揉额心,右手插回裤兜,烦躁地拨弄裤兜里永远放着的银灰色枪。
吕嚣又看了张扬一眼,扭过头,前方金大老板没得到张扬回应,人却已经高高兴兴地甩开膀子奔酒店去了。
吕嚣不由得失笑。笑过了,抿了抿唇,又羡慕起金大老板这样的人。利益就是利益,sex就是sex,从不拖泥带水,一切都明码标价。多好!
“吕嚣张——!”
吕嚣回过头,见张扬一脚踩在杨磊后背,自认为很帅地冲他一甩头。“别忘了洗白白等我哦!”
“呸!”吕嚣啐了一口,架不住耳根子底下涨得通红,连忙加快脚步赶上那位金大老板,匆匆地回酒店了。
在他身后传来张扬极其嚣张的大笑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崔明轩连续吃了几次亏,已经明白是踢到了铁板,此刻狼狈站起身,阴狠地瞪着张扬。“除了导演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
哟呵,看来这家伙心里头有数。穿书之前大概是看过原书的,也晓得凭借穿书者能量足以碾压这个代号冀北的世界的绝大部分纸片人。
张扬缓缓地从裤兜掏出那把银灰色枪,眼眸一动不动,压低声音笑了笑。“什么人?你敢穿过来,就没想过被消除的后果?”
他把枪.口抵在崔明轩额头。
冷汗涔涔地从崔明轩额头滚落。他喉结上下滚动,哑着嗓子问道:“消除?”
“你不知道?”张扬俯身看他,就像在看只濒死的蟑螂。“对于你们这种穿书者,只需要biu一声,就能立刻被打回原形。你打哪儿穿来的,滚回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