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鹅捏捏耳垂,一晃头,闪亮的耳坠在脖颈间摇晃,在高速滑行时,张珏能感到气流擦过自己的皮肤与头发。
他停驻在中央,在胸前画了个士字,内心平静下来。
国内赛是不会刻意压选手分的,所以很多运动员在国内赛的分数最高,张珏滑得酣畅淋漓,在第一天的短节目结束时,他拿到了全场最高的83分。
第二日,他在自由滑上了两个3A,除了在跳3lz 3T 2lo的三连跳时出了失误外,其余动作全部完成。
他的总分高达266.15分。
可能对后世看惯了三百以上总分的冰迷们来说,两百六十多的分数不算什么,但对2011年的中国男单来说,张珏这个成绩已经很可怕了。
数遍全场,总分高过两百四的人只有他一个,双人滑、冰舞、女单都没人比他高。
江潮升看着这个分数都很意外:“原来如果张珏不被压分的话,成绩可以好到这个程度,可惜失误了那一下,他这次也是差点clean自由滑。”
孙千摇头:“也是咱们的裁判对他手松,原本他的旋转和步法是拿不到这么高的,特别是步法,他的滑行不错,但节目里有关步法那部分的编排偏简单了。”
看来编舞也是看在张珏第一年参赛的份上,刻意压低了步法难度。
不过能有这个成绩,说明张珏的能力的确很强。
老教练眼中滑过一抹欣慰,看来男单的确是要起来了,上一次他看到13岁的男单站上成年组的领奖台,还是在上世纪末,闲着没事看瑞士的全国锦标赛的时候,旋转之王斯密斯靠着强大的表现力一举夺冠,那时候张珏应该还是个在吃奶的孩子。
后来这个诞生于花滑项目并不强势的欧洲国度的运动员,不仅两次拿下世锦赛冠军,更在06年的都灵冬奥拿下了银牌。
张珏的情况和斯密斯很像,孙千也相信张珏未来会成长为不逊于斯密斯的世界级运动员。
在张珏比赛的时候,过来参加少年组比赛的察罕不花、徐绰都张大嘴看着师兄的身影。
那道纤细的身影在冰上乘风而行,飘然若仙,又快乐的像是伴随着白雪奔跑的小王子。
一切都那么美,让人心生向往。
如果有一天,他们也可以去到那块冰场,做出这样棒的表演的话……
梦想的种子在这一刻生根发芽,注定在未来的某天成长为参天大树。
不过等颁奖典礼开始的时候,虽然场面是严肃喜庆活泼兼具,但不知为何,观众席总是传来可疑的喷笑声。
根据颁奖典礼流程,一般都是拿第三的先入场,绕场滑行一圈,向观众席鞠躬,然后再踏上红毯,踩上属于自己的那一阶领奖台,之后再是第二、第一。
张珏是第一,所以他是最后一个出场,在上领奖台的时候,第二和第三还很好心的扶了他一把,因为冠军领奖台有半米高,张珏本身个头就那么高,还穿着冰鞋,没人扶着真的跨不上去。
等他好不容易上去了,领奖台上三人站在一起,还是一个眼熟的凹。
宋城总教练看着那边,嘴角一抽:“知道的都晓得咱们小玉已经上了初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年中国花滑全锦赛的冠军是个小学生呢。”
大概在张珏长得更高之前,他只要拿了冠军,领奖时的场面都会如此喜感。
第42章 糖分
一般来说,赛季后半段,也就是1月至3月的A级赛事比较多。
欧锦赛、四大洲锦标赛、赛季末尾的世锦赛和世青赛……包括亚锦赛、亚冬会、冬季大运会等等比赛,也都会放在赛季后半段举行。
但参加这些比赛的名额都是有限的,所以国内赛的名次就至关重要了。
张珏拿了全锦赛的冠军,本该是各项名额当之无愧的所有人,但由于年龄限制,他依然只能去参加世青赛,而参加四大洲、世锦赛的机会就交给了全锦赛的亚军——董小龙。
说起比赛名额,其实中国男单也挺惨的,原本他们的大赛名额只有那么一个,竞争应该很激烈的,但是鉴于最能打的那个小朋友还在青年组蹲着,上头只能将董小龙派出去。
像隔壁的俄罗斯因为花滑人才过多,即使他们花滑四项的名额都各有足足三个,但运动员们还是在俄锦赛撕了个天翻地覆,尤其是女单的比赛,激烈程度比世锦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事闹到最后,俄滑联不得不搞了个骚操作,那就是世锦赛的三个名额归1、2、4名,欧锦赛就派1、3、5过去,和分大饼一样,大家都可以去A级赛事上走一遭。
嗯,俄罗斯花滑的竞争之激烈,和中国的乒乓球也差不多了。
沈流评价着董小龙:“小龙的性格一直很沉稳,可惜练四周跳的时候伤到了腘绳肌,当时差点就退役了,现在的最高难度单跳只有3A,我看他也只打算撑完这两年。”
张俊宝也对董小龙不陌生,他附和道:“小龙的表现力其实不差,情绪把握得很好,就是舞蹈底子不行,滑行和跳跃的时候上肢太僵,他也是可惜了,10岁才开始练花滑,旋转和步法底子都差,后来还出了大伤病,原本他的潜力是公认的高。”
张珏单手托腮,疑惑地歪头:“你们都认识他啊?”
老舅和沈流一起笑起来,认识啊,怎么可能不认识。
沈流揉揉张珏的小脑袋:“他是鹿教练带出来的,真算起来,你要叫人家一声小师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人家一看你没法靠自己上领奖台,就立刻伸手去拉你呢?”
鹿教练正是张珏的花滑启蒙教练,滑雪项目出身,现在已经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头了,在张珏的记忆里,鹿教练非常严厉,总有一大堆的要求,但即使张珏很努力地完成了他给的任务,鹿教练也不会给好脸色,只会丢给他更多高难度的任务。
虽然张珏也因此从上冰就打滑的5岁小团子,变成了8岁就可以出三周跳的天才儿童,但也因此一度对花滑失去了兴趣。
他眼神飘忽一阵,表情一垮:“不提领奖台的事,我们还能做好朋友。”
身高基数摆在这里,面对半米高的领奖台,张珏想光靠自己上去,恐怕需要手脚并用的爬,但如果他真的爬了,这事怕是要成为梗,从此在冰迷中广为流传。
唉,其实现在凹形领奖台的梗就已经在冰迷之间广为流传了。
两位教练开心的笑着,没再继续为难张珏,反而提起另一件事。
在运动员里,大致有两类体质,一种是柔韧强但力量差一点的,一种是力量强但柔韧不行的,张珏就是典型的柔韧点满,但爆发力不足的类型,察罕不花和徐绰则是后一种。
所以如今张珏需要玩命的撸铁,而他的师弟师妹却需要努力撕腿撕胯,有时张珏训练到一半,还能听到两孩子的惨叫从隔壁的舞蹈室传来。
努力自然是有回报的,在少儿组的比赛中,察罕不花因大赛经验不足的关系只拿了第十,徐绰却是碾压了所有同龄人,最后拿到的分数甚至让她压过陆晓蓉,拿到了青年组的银牌。
经此一役,徐绰成功走入了许多教练的眼中,孙千没能成功把张珏拉入国家队,这会儿又瞧上了徐绰,比赛才结束就去和宋城总教练、徐绰的妈妈聊了许久。
张俊宝说:“小绰看起来也是想去国家队的……她可能在咱们手头留不久了。”
学生能走到更大的平台,作为教练的张俊宝只会祝福,但要说心里不遗憾也是不可能的。
以前他就被抢过两次学生,那时张俊宝嘴上不说,心里绝对难受得很,幸好现在张珏会一直跟着他,老舅才能保持如此平静的心境。
张珏软绵绵的往老舅身上一靠,撒娇似的表忠心:“我会一直留在老舅身边哒,你赶我走我都不走。”
张俊宝掐着他的脸蛋:“得了,你只是觉得我最宠你,才肯一直跟着我,你的芭蕾老师不好?以前教你的鹿教练难道不好?你看看你的技术基础多扎实,他们不严,你能有现在?”
张珏撇嘴:“我知道鹿教练是个好教练,但他总是打击我,不断地挑我的毛病,我讨厌被拧着耳朵在一群人面前被训话。”
而且他跟着老舅练花滑,一是为了老舅的肝,二是为了身材,和老舅宠不宠他有什么关系?即使张珏不练花滑,张俊宝依然把他当宝宝宠啊!
老舅不知大外甥的心思,继续掐张珏的脸蛋,批评小孩的心态问题。
“分明是你没定性,鹿教练也是看重你的潜力,想把你培养成世界级的运动员,才对你提出那么多要求,要是换了其他小孩,你看他会不会费这么多心思。”
张珏含糊不清的反驳:“小孩子是需要正面反馈才能忍受训练的苦的,我不是不能吃苦,但我不想付出了以后连句好话都听不到。”
他说的也算人之常情,张俊宝只好无奈又去戳张珏的脑门。
“你啊,就是个不识好歹的小狍子,既然能吃运动的苦,教练再严一点又怎样?”
这世上多得是天赋好,却因为基础没打扎实,最后因为技术缺陷而折腾出大伤病的运动员,张俊宝当初送张.小团子.珏去学滑冰时专门找了那位鹿教练,就是看重对方高超的教学能力。
张珏是个脆弱易伤的小玻璃人,能扛下那么多跳跃训练,虽然有队医给力的原因,但他规范的技术也是重要原因。
正因为他起跳干脆,用刃正确,落冰时的缓冲技术更是一流,才让他避开了不知道多少伤病风险。
1月底,四大洲锦标赛和欧锦赛在同一时间段举行,张珏却因为临近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不得不背着书包回归校园生活。
据说在往年,初三的学生只有周五下午可以歇半天,周六周日都要继续在学校补课,好在中考搏出更好地成绩,但现在市教育局看得严,补课就被取消了。
此规定一出,学生们刚开始都欢欣鼓舞,但是很快,家里经济条件比较宽裕的孩子们就都发现,学校的确是不补课了,但他们的家长已经找好校外补习机构,他们的周末依然繁忙。
而没钱人家的孩子……嗯,能考进这所省重点初中的孩子都不算笨,这时候多努努力,最后就看命。
值得庆幸的是,北方的好老师还是有不少集中在公办学校的,比如张珏念的这所学校,就有许多在省级教学比赛里拿过奖、且教学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能进这所学校,孩子们能得到的基础教育资源就已经比大部分同龄人强出一截。
正是因为这批好老师的存在,所以学区房才会格外值钱,家长们费尽心思买好房子,努力的将孩子们送进重点学校,只求他们有个好前途。
张珏原本是不会思考这些的,在遥远的上辈子,他的13岁除了无尽的孤寂和灰暗什么都没有,失去家人的痛苦让他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跑不出去,也不知去向何方。
最难过的时候,他会在凌晨三点偷偷跑出家门,徒步走到郊区的墓园,坐在父母和弟弟的墓碑前痛哭失声,哭到最后直接厥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舅舅的背上,天上下着小雨,他头上还罩着舅舅的皮夹克。
自然,这种情况下就不要考虑成绩好不好的问题了,他只要少打架惹事,家长和老师就要一起念佛了。
后来他中考毫不意外的砸了,但还是进了不错的高中,则是因为张俊宝在知道他成绩下滑后,干脆压着他练了一个暑假的三级跳……后来张珏跳出了二级运动员的成绩,就被擦边特招了。
也幸好有张俊宝为那时的张珏撑起一个家,不然就他中二时期那个比孙猴子还能惹事的性子,最后会长成什么模样还真不好说。
在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五,班级气氛空前紧张,好不容易下了课,班里还有一群人在写作业。
张珏写完最后一张英语周报,将书籍文具一股脑的扒拉进书包,背起沉重的大包准备走人,他身后却有人叫了一声。
“张珏,待会儿我们各科课代表会分享学习心得,你要不要听一下,然后分享一下化学……”
小朋友回头,就看到一个瘦小的眼镜女生腼腆的看着他。
“分享学习心得?”
张珏放下包,坐书桌上歪头:“这是什么活动?我怎么不知道?”
“你要训练和比赛,所以很多活动都没叫你。”
陈思佳解释着:“这个活动其实是我发起的,最初我把补习机构记录下来的作文写作心得和要点写黑板上,有兴趣的可以记录下来,第二天值日生会擦掉,后来汪文、李俊凯他们也分享了物理、数学的学习心得,现在我们是每天分享两个科目。”
张珏听懂了,他露出赞同的表情:“这个活动不错啊,今天分享哪两个科目来着?”
眼镜女生回道:“是英语和化学,英语是我来讲,如果你留下的话,我就把化学交给你了。”
英语啊……
张珏果断点头:“你们的活动很好,我决定参加。”
他拿起一个红彤彤的、汽车造型的手机发了个短信出去,开始从书包里摸英语笔记,因为动作过于粗鲁,两本书滑了出来,书页中的枫叶书签洒了出来。
陈思佳抿嘴一笑,蹲下和他一起收拾。
夜晚七点,天色已黑,街边的路灯亮起,张俊宝在呼吸时能看到白气从自己的鼻腔呼出,又在寒风中散去。
等他赶到张珏的教室门口时,就看到好几个家长在窗边看着,而他的大外甥正在讲台上,小嘴叭叭说个不停,黑板上是略显潦草的瘦金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