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书房是他第一次进来,平日里除了专门打扫的人,家里不会有不自觉的人进入贺辞东的私人领域。
叠层的书架一直顶到天花板,岑景扫了一圈,发现书的种类非常齐全并且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专属的书架上。
室内温度适宜,地板上铺着一层深棕色的花色地毯,很柔软。
工作台上的电脑还亮着,旁边一堆文件。
岑景对他的工作内容不感兴趣,跟在贺辞东的身后,问了句:“找我有事?”
贺辞东不知道打开了角落里的什么柜子,拿出了一双灰色的棉拖,走过来扔在岑景的脚下。
岑景:“……”
贺辞东:“穿上。”
“你确定?”岑景又问了句。
他真实怀疑这是贺辞东什么新的报复手段,毕竟一个连他把地板沾上水都要求擦干净的人,现在不仅任由他光脚踩在他价值连城的地毯上,还给了他一双拖鞋?
这中间隔了有十分钟吗?
贺辞东走回到他工作的位置上,拉开抽屉。
拿出一小袋东西扔在桌子上,坐下说:“这是药,穿上鞋子拿上药出去。不过你要是自己想死,就当我没说。”
岑景这会儿觉得有些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跟贺辞东说话也是,忒费劲。
他干脆把两只脚塞进拖鞋里,走过去,把药拿起来。
翻了翻发现就是普通的药,治感冒的发烧的拉肚子的都有。
岑景更不懂了,手撑在桌子上看了看药又看了看贺辞东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照镜子?”贺辞东突然问。
岑景:“照镜子?”
贺辞东:“我见过很多人,包括不少死人和即将要死的人。”贺辞东看着他的脸说:“就跟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岑景:“……”
这是咒他呢还是咒他呢?
贺辞东的表情并没有比一开始变得好看一些,他现在眼里的岑景比十分钟前也没好到哪儿,脸色白如纸,因为睡衣是低领口的,肩膀和锁骨瘦得能戳人。
而就算是这样,这人还能不知死活地半夜洗冷水澡,光着脚在走廊里来来回回。
贺辞东不记得以前的岑景是不是这幅鬼样子,但现在看来就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即使他有演戏故作可怜的嫌疑,但烦躁感从看见他的那刻就真实出现了。
这让他没办法忽视。
岑景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懂了贺辞东意思。
“你……是在担心我?”岑景问。
贺辞东:“脸皮倒是厚。”
岑景也不太在意他的态度,干脆拖了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窝进椅子里的感觉缓解了有些发虚的身体感受。
但他不会承认,自己因为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头晕。
他猜自己应该是因为没有进食的缘故,还有些低血糖。
贺辞东:“你要死可以,但别死在这个房子里,给你药也是因为深更半夜我不打算叫救护车到家里,然后登上第二天的新闻报纸头条。”
“不用解释,我也没那么觉得。”岑景说。
他坐在椅子上晃了晃,心想原身最后的确是没有死在这房子里。
原身那个下场他记得还挺牢固的,他记得书里描述过的那个环境,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内,到处都是蟑螂和老鼠,墙角有蜘蛛网,而原身就躺在那张折叠床上,走完了生命最后一程。
他到最后怨恨着很多人,岑家,白月光,那些曾经看不起他欺负过他的人。
他穷尽一生,用尽小人手段都得不到的那个人,是他到死都没有觉得悔恨过的那一个。
读者说这是舔狗的最高境界。
在被虐的环境里得到快感,还能做到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但岑景成为了他。
和书里不同,现实世界里,他是那个连躺在贺辞东床上机会都没有的人。
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演完了那场属于他和一个他心中的贺辞东的故事结局。
因为了解,岑景知道原身从来没有在他现在眼前这个人的心上真正存在过。
原身可能是纸片人,但眼前这个贺辞东不是。
所以岑景无比清醒,不觉得自己能和原身有多与众不同。
也不会那么自恋地以为,贺辞东能对他有多不一样。
贺辞东的书房里有一股淡淡的气息,不似香,也不单单是书页的纸墨味。
很好闻,和贺辞东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些相近。
岑景一只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自己的脑袋,看着贺辞东继续投身进工作里。他没急着离开,是因为这里温度很舒服,这种感觉有点像是他以前待在律所的办公室里加班的感觉。
岑景擦着头发,看着贺辞东的侧脸平淡地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药和鞋。”
贺辞东停下手里的事,看过来。
岑景保持着那个姿势,打了个懒懒的哈欠说:“不过药就不用了,我洗澡前刚吃过胃药,怕药物冲突把自己给毒死。至于拖鞋,我出来的时候自己的浸了水,凉拖没找着。你的等我洗完还你。”
岑景解释自己的,也不管贺辞东有没有在听。
他觉得说得差不多了的时候,终于还是站起来了。
“对了。”岑景想到什么,接着道:“你明天叫人来看一下家里的热水器。”
见贺辞东看过来也不说话。
岑景恍然,搓了一把脸说:“啊知道了,找钟叔。”
他也真是大半夜脑子说顺嘴说糊涂了,这种事怎么会让他找人来解决。
“我困了。”岑景挥手:“走了。”
岑景趿拉着鞋子出去了,顺手把门给带上。
岑景并没有发现他离开后,贺辞东没再继续工作。
他沉默地坐在电脑前,蓝光打在他坚毅的脸上,没人知道他具体在想什么。
而他放在手边的手机,有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发件人是钟子良。
内容也很简单。
——哥,今天是岑景用我手机给你打的电话,闻予哥接的。
——我没什么事,现在住在岑景这儿呢,你帮我给我爸说我出去玩儿两天,免得他担心老是问东问西的。
***
第二天的岑景不出意外地发烧了。
他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天气不太好,外面下着雨。
喉咙又干又痛,咽口水像是在吞刀片一样拉嗓子。
岑景翻身下床的时候正好陈嫂端着一杯牛奶进来。
“诶,你起来干什么?”陈嫂连忙走过来说:“你发着烧呢。”
“我知道。”岑景笑了下,“没事。”
“还说没事啊。”
陈嫂走到床头的位置,把牛奶放在柜子上拉着他重新坐下。
一边摸着他额头。没好气地说:“一早上烧得叫都叫不醒。要不是辞东过来看你一眼,我看你今儿不得烧傻了才怪。”
岑景差点把刚喝进去的牛奶喷出来,“贺辞东来过了?”
“对啊。”陈嫂说:“大概七点左右的时候,他突然下楼说你发烧了,我们才知道的。”
岑景:“……”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有些烫。
但对于贺辞东进了他房间而他一无所知这件事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进来干嘛?
陈嫂还在念念叨叨:“一会儿就会有医生来给你输液,我给你炖了汤在楼下,待会儿喝完了再吃药。”
岑景拗不过,任由陈嫂把他塞回被子里。
“谢谢你啊陈嫂,你最好。”
“你们一个两个听点话我就很好了。”陈嫂佯装瞪他一眼说:“尤其是你。”
“是是是,我以后保证听话。”
陈嫂满意了,一边督促他把牛奶喝完,一边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不过我觉得辞东会心疼人了。”
岑景嘴角都僵了,呵呵两声问:“您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你说你们两个也不知道闹什么别扭,结了婚也不住在一起。可我看辞东最近还是长进不少,知道关心你,医生也是他联系的。”
岑景只能配合着赔笑。
心想陈嫂得亏不知道昨天晚上贺辞东说了什么。
估计是怕他烧死在这里,所以才请了人过来。
岑景对于要来的人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预测,所以见到卫临舟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有多惊讶。
岑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也是在别墅里。
但今天还好,没有姜川,也没有姚闻予。
贺辞东估计也上班去了。
“感觉怎么样?”卫临舟提着药箱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尽职尽责地问道。
岑景笑了笑,“还行,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我分内之事。”卫临舟也跟着笑了下。
岑景发现卫临舟这人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书里所描述的卫临舟本身就是个挺笑里藏刀的家伙,很少直接把对一个人的情绪和看法挂在脸上。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即使岑景猜测他对自己的印象不咋地,但此时此刻,他们依然能看起来一派和谐。
医生像医生,病人像病人。
卫临舟熟练地取出药品和吊针,一边说:“你就是病毒感冒引起了一些炎症,挂完这两瓶水要是没退烧,我建议你还是上医院去看看。”
岑景点头:“好。”
岑景主动问:“卫医生今天不忙?”
“还行。”卫临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说:“你这感冒得还挺及时的,明天“时渡”的收购案就要正式启动了。”
岑景稍微愣了下,才想起来明天周二。
他瞬间反应过来这卫临舟话里有话。
岑景往身后靠了靠,放松身体,笑了声:“就算病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怎么也不能缺席,你说是吧卫医生。”
卫临舟托起他扎好的手缠上胶带,跟着笑了笑没再吭声。
男人的手有些凉,手指很好看。
卫临舟第一次近距离这么观察岑景,因为刚醒,他头发有些乱。感冒发烧所以导致脸色确实不好,但就算这样,这人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也足够让人觉得扎眼。
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人好看过?
卫临舟是真有种觉得见鬼的感觉。
解决完岑景这边的事情,卫临舟出门就给贺辞东打了电话。
贺辞东:“怎么样?”
“不怎么样。”卫大医生大步出门,上了车关上车门说:“你不知道我一天到底有多忙,我一响誉国内外的拥有精湛技术的外科医生,被你一通电话叫过来给一发烧的病人挂水,你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贺辞东不买账:“我是让你找人过来,没非让你自己来。”
“您贺总什么时候有求于人过。”卫临舟不放过他,“那我不得亲自来看看。不过说实话啊,我发现这岑景是真的和以前挺不一样的。”
“怎么说?”贺辞东问。
他那边还在和人交谈,一边又在电话里应付着卫临舟。
卫临舟都习惯了,想了半天,说:“变好看了?”
贺辞东:“……”
卫临舟:“……”
嗯,这日了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卫临舟是真的词穷,你要具体说吧,反正也说不上来。
你这不说,好像也不对。
贺辞东:“知道了,挂了。”
“诶……”卫临舟看着挂断的手机,“什么你就知道了!”
***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岑景这场感冒在一天的盐水吊完后效用微乎其微,但好歹在房间里窝了一整天,喉咙没有一开始那么痛了。
晚上贺辞东依然回了别墅,跟着他的是他的助手高扬。
岑景知道这人,最初一批跟在贺辞东身边的人。
工作内容之复杂,是贺辞东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就连性格也有那么几分相似,人狠话不多的类型。
两人进门的时候,岑景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他正随便锁定了一个类似动物世界的频道,荒原上三头豹子正合力撕咬着一头受伤的水牛。
岑景蔫蔫地耷着眼皮,看起来要睡不睡。
他手里抱着一个抱枕,头发没扎,听见进门声随意抬了一下眼皮说:“回来了。”
贺辞东:“嗯。”
跟在贺辞东身后的高扬:“……”
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饭,陈嫂一手擦着围裙走出来说:“高扬来啦,今晚上留下来吃饭,小景说没胃口所以我们包了饺子。”
岑景仰头在沙发上嚷了句:“多包点猪肉白菜馅的!”
“知道了知道了。”
厨房里传来一阵谈话后的笑声。
高扬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无辜地看向旁边的老板。
然后就发现自己的老板虽然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挂衣服的间隙还往电视上扫了两眼。
高扬暗叹自己大惊小怪。
他以前来老板家也挺频繁的,什么时间段都有过。
但家里虽然人也不少,但总感觉冷冷清清的,哪像现在,厨房里热热闹闹准备着晚餐。院子里还有钟叔教训新来的学园艺的徒弟的声音。
尤其是客厅这个。
这个前不久还设计了他们老板的终身大事的家伙,此时像个真正的少爷似的。
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玩着手机,水果盘就在手边,茶几上还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