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陈迦南和几个小弟们,穿着对襟练武服,正在对来来往往的新人派发宣传单。
“南哥!”从的士下来的乔文,空出一只手遥遥挥动唤道。
陈迦南听到呼唤,转头看过来,顿时露出一脸大笑,快速跑过来,兴奋道:“小乔,你来了!”
他额头闪着一点汗水的光芒,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一张脸神采奕奕,帅气逼人。
乔文将手中的奶茶递给他:“一早忙到现在,累了吧?给你和你小弟们的。”
陈迦南忙招呼:“兄弟们,过来喝奶茶。”
这些小弟们都是城寨里跟着陈迦南混的,原本都是和兴社未正式入门的社团,也就是四九仔之下的挂□□笼,因为不算正式成员,来去很自由,陈迦南离开了城寨,他们也想跟着,之前陈迦南没地方安置,如今开了武馆,就都带过来了。
一堆小马仔们喝奶茶时,又陆续来了几个客人,排场最大自然是和兴社现任龙头江遇风,他带着几个马仔和亲妹妹,还送上了两个花篮。
紧接着林子晖周仁俊关真宝也都来陆续来捧场。
开武馆一直都是陈迦南的梦想,并不为赚钱,而是想将他叔公师父这套拳法发扬光大,让他们陈氏八级后继有人,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传宗接代后,开武馆授徒的愿望就愈发强烈。
今日愿望得以实现,还有这么多朋友来捧场,他简直乐得见牙不见眼。
十点吉时一到,锣鼓鞭炮响起,他亲自上阵舞了一套难度颇高的狮子,这才领着众人上楼去武馆参观。
这一闹就闹到中午,乔文给他订了一家酒楼,让他带人去吃饭。自己因为和一家代理商有约,没跟他们一起去酒楼。
等到和代理商谈完工作,已经是暮色四合。
他打车去到阿南武馆,发觉只有豪仔一个人,正准备关门回家。
“南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乔文问。
“他带兄弟们去酒吧喝酒了。”豪仔瘪嘴闷闷道,“说我还没满十八,不带我。”
乔文好笑道:“他说的没错,等你十八了再去酒吧。”
豪仔哼哼唧唧道:“什么嘛!他自己十六七就去过酒馆。”
乔文摇头失笑,又问:“他去哪间酒吧?”
豪仔道:“就铜锣湾那家星天地。”
乔文点点头,想了想拿出一张二十块的钞票,递给这位被哥哥抛弃的少年仔:“行了,你自己去买好吃的,一个人别在外面晃,早点回家。”
豪仔知道他乔文哥现在能赚钱,一点没客气地喜滋滋接过钱,道:“你要去找哥吗?”
乔文点头:“我去看着他,免得他喝醉闹事。”
豪仔深以为然:“也是,我哥喝酒真的烦人,我头发都被他揪掉过几次。”
乔文赶到星天地时,已经八点多,酒吧也已热闹起来。
这个时代的酒吧主要针对的是外国人和白领以上的本土人,星天地档次又颇为高档,能来这里的消费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
陈迦南也是为了带贫民窟的兄弟们见见世面,才来奢侈一把。
乔文找到人时,七八个家伙已经坐在一张大卡座里喝上了。
“南哥!”在喧杂的音乐声中,乔文大声道。
陈迦南抬头,咧嘴一笑,迷离的灯光下,两颊明显已经因为酒意而酡红,他挪开身子,给乔文让出一点位置:“小乔你来了?快过来坐。”
乔文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看到桌面上几个空酒瓶,又扫了一眼几个明显已经有醉意的小马仔,皱眉道:“你们喝了多少?”
陈迦南打了个酒嗝,拿起酒杯道:“没……没多少,我还能喝。”
乔文怕等会儿回家,他搞不定这醉酒的家伙,将杯子从他手上抽离:“行了,别再喝了,我帮你叫你杯牛奶。”
他伸手召唤侍应生。
那侍应生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对他点点头:“您稍等!”
然后走到对面的卡座,将托盘上的酒瓶放在桌上,又拿出开瓶器开酒,给卡座的四个客人一杯一杯倒好。
那四人是两个华人和两个鬼佬,鬼佬看不太出来身份,不过那两个华人男青年,都穿著名贵衬衣,手上戴著名表,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说的也是流利英文。
乔文本也没在意,港城将近百分之二十的外国人,剩下百分之八十又有不少黄皮白心的二鬼子,尤其是上流社会,大都过得是西式生活。
只是那侍应生倒酒时忽然一个不小心,洒了一点在旁边那金发鬼佬皮鞋上。
那金发鬼佬顿时用不甚标准的中文大声骂道:“小逼仔!有没有长眼睛?”
乔文眉头一蹙。
侍应生吓得连连道歉,赶紧蹲下身,掏出手绢准备替对方擦拭。然而那鬼佬却将脚往后一缩,笑道:“等等,给我舔干净,不然就赔我一双鞋子。”
乔文目光落在他的皮鞋上,虽然看不出品牌,但看起来确实是价值不菲。然而几滴酒而已,这鬼佬分明是故意为难这个小小的侍应生。
侍应生气得浑身发抖,霍然起身道:“你不要太过分!”
鬼佬那华人朋友坏笑着帮腔道:“你知道文森先生这双鞋子要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让你舔干净,是给你面子。”
这些人显然在以羞辱人为乐。
侍应生又气又怕,在这座城市,普通百姓得罪不起鬼佬,何况是这种一看就是有点身份的鬼佬。但要他去舔人鞋子显然做不到,于是转身就走。
然而他刚刚迈脚,便被那鬼佬伸出长腿轻飘飘一绊,因为没防备,他直接面朝下摔倒在地,幸而铺着地毯,才没受伤。
他正准备爬起来,那洋人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然后一桌子四人发出哄堂大笑。
乔文实在看不下去,正要起身去扶侍应生起来,一个比他更快的身影,已经从身旁窜出去。
陈迦南没有去扶侍应生,而是对着那鬼佬大笑的脸,狠狠一拳头砸过去,当即将人砸倒在沙发,鼻血喷涌而出。
他狠狠粗啐了一口,大着舌头道:“你他妈叫谁小逼仔?”
酒吧里顿时尖叫声四起。
那卡座里的华人大叫:“打人了!快去叫警察!”
陈迦南仗着酒意,完全不管这是哪里,揍完鬼佬,又去揍剩下三个。乔文眼见着要出事,赶紧叫兄弟们拉架,但等几个同样喝醉的马仔将人拉住时,对面那四人脸上都开了花。
与此同时,两个洋警察冲了进来,看到这情形,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
刚刚那最嚣张的华人青年,见状赶紧道:“我舅舅是洪探长,快把这个打人的家伙抓起来,我要让他坐牢坐到底。”
陈迦南虽然还未烂醉如泥,但也醉得不轻,身体并不太受控制。其实哪怕他还清醒着,也不可能反抗警察的抓捕,因为他们不是在法外之地九龙城寨。
一行人就这样被带去了警局,做了简单笔录后,乔文和几个马仔被放走,打人的陈迦南则已经被关在警局,等待后续处理。
在警局里,他看到了那四人如何被优待,才知道那两个鬼佬确实颇有身份,而那个自称舅舅是洪探长的男人叫王彼得,确实是九龙华总探长洪明章的亲外甥。
从警局走出来,鼻孔塞着棉花的王彼得,在坐上自家汽车之前,朝在路边等候的乔文狠狠啐了一口,道:“我不让你朋友关上一年半载我就不信王。”
几个小马仔齐齐朝那车尾啐了一口,又紧张问道:“阿文,怎么办?”
乔文有点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道:“这回让南哥长长记性也好,让他知道外面不是九龙城寨,不是说拳头就能动拳头的地方。”
在这座繁华又等级分明的殖民地大都会,拳头解决不了所有事,因为还有法律。当然,在这个年代,除了法律,最重要的还是权势和财富。
第69章
虽然说是让陈迦南长点记性,但乔文也不可能真让他被关个一年半载。
回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陈迦南打架进局子的光荣事迹报告给隔壁,原本今日阿南武馆开张,一大家子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听到这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哪有开张第一天,他这个武馆当家就进局子的?陈父只差七窍生烟,若不是这倒霉儿子不在眼前,少不得一顿暴揍。
乔文没工夫跟他们一起生气,回到家,立马拨了周仁俊公寓电话。他运气还不错,这位工作狂阿Sir,今晚正好在家,听闻前因后果之后,当即豪迈地表示包在自己身上。
虽然周Sir很是仗义,但乔文也没敢完全指望他。毕竟他一个小小督察和人家总探长的舅舅,那就相当于科长和部长,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
果不其然,隔日一早,他就接到了周仁俊颇有几分歉意的电话,说暂时没办法把人弄出来,但交代了警局兄弟不要为难他。
不管怎样,乔文也算是松了口气。
他又马不停蹄找律师,准备将人保释出来,然而得到的说法,案情重大,不予保释,可见这个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法律也是为金钱和权势服务的。
最终他让律师打点了钱,终于在第三天,去羁押所跟人见了一面。
会客室是单独一间,穿着一身囚服的陈迦南,戴着手铐脚镣在警察的带领下,懒懒散散走进来,看到来见他的是乔文,登时双眼一亮:“小乔!”
原本是要跑过来跟人来个热情拥抱,然而脚下又脚镣,前方又有用警棍拦着他的警察:“老实点!”
他只能老老实实走到桌对面坐下。
乔文上下打量他一番,倒是没有看到疑似受伤的痕迹,但还是担心地问:“南哥,这两天在里面有没有受欺负?”
“欺负?”陈迦南显然这个问题很奇怪,“受什么欺负?”
乔文道:“我是担心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你刚进去会被里面的老人联手对付。”
陈迦南恍然大悟,笑道:“哦,刚进来是有几个仆街想找茬,不过我都还没动手,只听我报了名字,他们就什么都没干了,还要认我当大佬呢。”
乔文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轻笑出声,果然之前在九龙新界暴力收账收出了名声。靓仔南的大名,估计对道上混的这些小喽啰很有些震慑力。
只要警察不为难他,谁有本事欺负靓仔南?
乔文确定他没受什么大苦,总算彻底放心下来,道:“南哥,这回你打的几个人,身份都不一般,那鼻梁骨折的鬼佬,叔叔是议员,最嚣张那华人,是洪探长的外甥。原本这不是什么大事,私下赔点钱就能和解,但他们有心要整你,放话说要让你关上一年半载。”
陈迦南羁押这两日,虽然没被人打过,但里头的伙食堪称猪食,他嘴巴馋得不行,一边掏出乔文带的点心大嚼,一边拧着眉沉默下来。
乔文以为他是害怕,又赶紧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
陈迦南抬起头,皱着眉头一字一句道:“我好后悔。”乔文还未开口,他又补充一句,“后悔下手太轻,反正要被关这么久,还不如让那几个王八蛋断个手断个脚的,不然太不划算。”
乔文:“……”他有点苦恼地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道,“南哥,现在我们已经不在城寨,不是什么都能靠拳头解决,尤其是面对有权有势的人,更不能随便用拳头。”
陈迦南撇撇嘴,悻悻然道:“明白,以后不会的。”
乔文道:“你先在里面老实待着,周Sir已经跟这边的警察打过招呼,他们不会为难你,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他们说,我会尽快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陈迦南要说后悔也是真有点后悔,在城寨习惯了用拳头解决事情,这回在星天地看到这种欺负人的事,想都没想便挺身而出。
他当时喝醉了酒,也没用多大的力,原本想着顶多关两天,赔点医药费,进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他一个社团出身的古惑仔,对于坐监其实没什么害怕的,无非是觉得关在里面无聊。然而此刻看到乔文为自己担心,心中不免开始内疚,只能佯装满不在乎让他放心:“没事的,关半年就半年,等我出去了,再想办法跟那几个王八蛋算账。”
乔文道:“我不会让你在里面待半年的。”里面过得是什么日子他还不知道?就算没人敢对他拳打脚踢,但吃不好睡不好的,生活才好转几个月,哪能让他过半年这种日子?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警察催促探视时间到,不得不依依不舍道别。
乔文不敢耽搁,立马让周仁俊帮忙将王彼得约了出来。
港城只这么大一点,这些阔少大都认识。周仁俊虽然只是个督察,但家世摆在这里,王彼得也不得不给面子。
见面的地方是是一家西餐厅,王彼得穿着一身白西装,脚踩一双白皮鞋,头发梳得油光蹭亮,刚坐下,便从胸口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雪茄盒,从里面抽出一只咖啡色雪茄叼在口中,慢悠悠点燃,然后靠在椅背上,倨傲地睨了一眼乔文,又看向对面的周仁俊,吊儿郎当道:“周少,往常我们这伙人约你喝酒,从来就约不出来,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难得你主动约我。”
周仁俊不耐烦道:“别给我废话,你知道我找你作何。”
王彼得扯了下嘴角,道:“周少,你说的这件事,我可以看你面子不计较,但文森少爷鼻梁被打断,放话要关那仆街仔一年半载。你也知道,文森少爷叔叔是议员,他第一次来港城度假,就遇到这种事,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