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做一种实验,把妖灵移植到人的体内。”桃子姐说。
秦深秀长的眉梢不为人查地跳动了一下,冷峻的面色如常,“你怎么知道?”
“他们在征集人体实验的志愿者,给的价钱很诱人,我有个朋友去了。”桃子姐答。
“把自己的身体给别人做实验,是不要命了吗?”秦深问。
桃子姐:“我朋友肝癌晚期全面转移,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样的话还能给家里留点钱。”
秦深:欧源那边会要这种病人做实验,不怕数据有问题?
“所以我朋友没有被选上,他上个星期已经不在了。”桃子姐低眉道,“还有,他无意间听到研究院的医生说,欧源手上的妖灵是鹤族的,鹤族现在就藏在研究院里。”
“我知道了。”秦深紧抿薄唇,月光撞过墙壁折射到他的脸上,印上去或明或暗的光影,显出一丝他深深隐藏着的狠厉。
桃子姐没有看到秦深的表情,她看向小院子里,指指吴之隐,“小辛很喜欢你,喜欢很久了,一直不敢告诉你......他无父无母的,听说是他大伯在路边捡的,挺可怜。”
秦深目光如尖锐的冰棱,扫过桃子姐的眼睛,转而看向小院子里独自坐在那儿的人,所有的冰都消融成水,比头顶的月光还要温柔。
没指望能等到秦深的回答,桃子姐自说自话,“小秦总,你也喜欢他吧?从你刚才捂着他的眼睛我就看出来了......可你们两个怎么能互相喜欢呢?李辛是人,他不能陪你一辈子,你们两不可能结合。”
秦深转过头,扬起下巴,看不出一丝表情。
“或者你也不要妖灵了?”桃子姐笑了,“这永远不可能,妖王不要妖灵?天大的笑话。”
“你说完了吗?”秦深深沉问道。
桃子姐的笑停在脸上,凝固了。
“你想不想去看一眼你儿子?”秦深说 。
儿子永远是桃子姐的软肋,她的眼眶又开始红起来。
“我可以帮你。”明明是想要帮人,可话从秦深嘴里说出来还是一贯的漠然。
桃子姐眼泪漫在眼眶里,一摇头就甩了出来,挂在腮边,“不用了,我不去看他了,我把他交给你们了。”说完朝秦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往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屋子走,“我进去......帮我老公收拾一下......”
她缓缓地走进去,在转身关上门之前,秦深低声对桃子姐说,“我可以让你重回异界,不过你要等。李辛叫你一声姐,你不再等等吗?”
桃子姐回过头,“谢谢小秦总,我等不了。”停顿一会儿又说,“王永真的说过要杀死小风,不过不是今天......我没骗你们。”
“咔哒”一声落锁,屋里屋外隔成两个世界。
秦深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他知道桃子姐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可以立即粉碎掉房门,让屋子里另一个悲剧中止。
但他没有打开房门,他说地已经足够多,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耐心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过这么多话。
如果不是因为吴之隐叫她一声姐的话。
小妖王选择远离这间屋子,抬脚往院子里走,去陪吴之隐。
吴之隐依然闭着眼睛仰着头,月光虽暗,但洒在他的脸上却明亮动人。
秦深站在他身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吴之隐睁开眼睛,仰头看向秦深,目如深潭唇似朱砂,秦深的心口激烈地撞了几下,轻声问他,“报警了?”
“嗯,”吴之隐点点头,“不过我没报110,找了周亮,他马上过来。”
秦深马上理解了吴之隐的意思,低头看他,“其实......算了,就这样吧。”手掌继续放在吴之隐的头顶,一下一下地给他捋着半长的软发。
吴之隐伸手把秦深的手扒拉开,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我姐呢?”
秦深回头看了一眼灰扑扑的窗户,“她进房去了。”
“她进房做什么?房里血糊糊的。”吴之隐提高声音。
秦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蹲下来,抓住吴之隐的手,“小辛,喻林桃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吗?”
吴之隐垂下眼皮,睫毛簇簇抖动,喻林桃重要吗?重要。
桃子姐长得很像他姐姐,吴之隐甚至幻想着是不是姐姐也穿进这本书里来了。喻林桃于他而言就像一个符号,连接曾经的吴医生和现在的李辛的符号。
如果没有了这个符号,他就再也观望不到那一个真实世界,彻底地被禁锢在书里,彻底的格格不入、孤单下去。
吴之隐长时间的沉默,秦深一边紧紧攥着他的手,一边伸手去抚摸他的脸,轻声问他,“在想什么?”
“我在想......”秦深的抚摸忽然让吴之隐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甚至把脸往秦深手心里蹭了蹭,一肚子心思无法表达。
秦深感知到了他的一丝依赖,继续轻轻摸着,大拇指划过吴之隐的侧脸和鼻尖,柔软的指腹带着暖意。
“你为什么这么......”秦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对吴之隐的低落情绪不能理解。
如果喻林桃被警察带走这件事就让吴之隐如此难过,那万一发生了更严重的事,吴之隐该怎么面对?
想到这儿,秦深站起来,把吴之隐也拉了起来。
吴之隐乱七八糟的思绪塞满了脑袋,眼神空洞地站起来,下一瞬就被秦深抱进了怀里。
有力的臂膀环住他,扑面而来的冷香让他清醒了一半儿,秦深低沉的嗓音和着呼吸的气音从他耳边传来,“别难过,还有我呢。”
这下另一半儿也清醒了。
清醒的作用在于吴之隐正视了自己脆弱的一面。就让他放纵地靠一下,靠在秦深的怀里,享受片刻的宁静和安全。
吴之隐闭上眼睛,胳膊垂在身体两侧。对秦深给的这个拥抱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
院子大门被敲响三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无声地拥抱,被月光拉出长长的黑影。
秦深一手环住吴之隐,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后脑勺,轻声,“警察来了吧?开门去吧。”
“嗯。”吴之隐吸吸鼻子,身体动了动。
秦深低头在他的发间亲了一下,“小辛......你要有心理准备。”
吴之隐离开秦深的怀抱,走过去拉开院门,一个穿着深咖工装的人闪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转身看到吴之隐,来人先张开手臂,使劲抱了一下他,“没事儿啊,别怕。”
秦深阴沉的目光阴沉停留在来人身上。
“周警官......”吴之隐没躲开。
“跟你说了别叫我周警官,叫我周亮。”周亮转为搂住吴之隐的肩膀,带着他往院子里走,“情况怎么样?你姐人呢?”
“在里面。”吴之隐指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
“走,带我进去看看。”周亮只顾着跟吴之隐说话,并没有注意到站在墙边的秦深。
一个高挑的人影从暗处走到明处,伸手把吴之隐拉到自己这边,看着周亮冷淡问了句,“你是警察?”
周亮缩回手,扭头对上秦深。
他凌厉的目光像带着刺骨冷风,盯得人难受,周亮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小,“啊,对,我是周亮,这位是......”周亮躲开秦深的直视,求助似的看向吴之隐。
“哦,他是......”吴之隐接收到周亮的信号。
“我叫秦深。”秦深打断吴之隐的话。
“秦......深??”周亮反应过来,赶紧伸出右手,“您就是那个......那个秦总?如雷贯耳。”
秦深伸出手,虚握一秒,放开,“你先进去看看,我和他就在外面。”
“也行,”周亮点头,拍了拍吴之隐的肩,“你们先在外面等着。”
秦深盯着周亮的手,眼睛眯起来。
等周亮走进屋子之后,秦深拉着吴之隐的手,低头看着他惨白的小脸,“你还好吧?”
“我有点难受,心慌地厉害。”吴之隐深呼吸着。
“我再抱抱你吧,”秦深把人搂进怀里,“你这样我挺心疼的。”
吴之隐又一次被秦深紧紧抱住,他把头埋进秦深坚实的胸膛,听他强劲的心跳,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文的小宝贝们,爱你们~
☆、第三十章
房门“哐当”一声被重重地推开,撞在斑驳的墙面上又反弹回去,周亮急冲冲地大步走出来。
秦深怀抱着吴之隐,附耳轻语,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的背。
周亮愣了一下,放慢脚步,低头咳嗽一声。
秦深背对着他,像没听到一样,依然一手护着怀里的人,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周亮走过去,站在秦深身后,深吸一口气,“秦总,现在情况是这样......”
秦深头微微垂侧,余光扫到周亮,松开吴之隐,双手握住他的肩膀,“你就在这里等着,别动。”
吴之隐浓眉紧锁,稍稍后退,“我在这儿等着做什么?”接着看了一眼周亮,“我姐在里面干嘛?现在怎么弄?你让她自己打110没?”
秦深冲周亮使了个眼色,周亮会意,“我先跟小秦总说点事,你先等一会儿?”
“这我姐的事,你应该先跟我说。”吴之隐边说边抬脚往屋里走。
“哎——”周亮伸手拦住他,“你先等等,等一下,真的,别进去。”
秦深腮骨紧了紧,脸侧的肌肉明显地凸起,眼底不带温度地盯着他们。
吴之隐不耐烦地打开周亮的手,继续往前冲。
周亮刚伸手准备从后面抓住吴之隐,秦深扬扬下巴,“让他去吧。”
吴之隐一口气提起来,往昏暗的窗口看了一眼,问周亮,“我姐是不是也出事了?”
周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小辛,你打个120吧,我来打110。”
“我TM打个毛线,我就是120。”吴之隐大步踏上小楼前的楼梯,一把推开房门,一股比刚才更为浓腥的鲜血味道扑了过来。
屋里已经被桃子姐收拾干净了,一把拖布斜靠在墙边,木头拖把被磨地光滑发亮,白色的墩布染地艳红,地上的那摊血迹已经被擦地干干净净。
王永没有挂在床边,而是平躺在枕头上,脸上的血液被擦干净了。
他身边躺着桃子姐,侧向着他,一只手搭在他的腰间。
桃子姐眼睛闭着,脸比纸还白,脖子上有一个深深的血洞,还在往外汩汩地涌着血,整张床被血浸透,血在桃子姐和她老公的身下流淌,顺着床沿往下滴,染红了四个床角。
地上干干净净,床上一片血海。
吴之隐呆立在床前,连去翻看桃子姐眼睑、检查她心跳的勇气都没了。
这就是秦深的安慰着拥抱他的原因。秦深早就知道桃子姐想要做什么,但他却听之任之。
吴之隐使劲地按着自己的额角,一直按到自己有了痛的感觉才转身,垂眼看到床头柜的一张信笺,上面有两行娟秀的黑字:我没有办法面对小风,我不配当他的妈妈,我杀了他的爸爸,我让他变成了没有爸爸的孩子 ,我对不起他。
永远不要告诉小风这件事。
我的身后事全都交给李辛。
薄薄的一张纸,桃子姐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三句话。
吴之隐拿起遗书,认真地把它叠成一个小方块,放进卫衣口袋里,低着头往外走,缓慢地走下台阶,走到秦深和周亮跟前,平静地开口,“周亮你打了急救电话没?”
“我......还没有。”周亮这才掏出手机,手指开始点着屏幕。
“打完120再打个110,这两个电话要一起打。”吴之隐说。
“好。”周亮掀起眼皮看了吴之隐一眼,把手机靠在耳边。
“秦深你过来一下。”吴之隐没看秦深,径直转身走到墙边。
秦深跟在吴之隐身后,疑惑地看着他清瘦镇定的背影。
站在墙边,吴之隐转身,俊俏的长眉紧紧拧在一起,浓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夜幕黑云低压,遮住了月亮,也遮住了秦深和吴之隐眼里的各不相同的神色。
“秦深,你刚才为什么不拦住她?”吴之隐问。
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滚了两下,秦深没有说话。
“你明明知道她要做什么,阻止她很难吗?”吴之隐双手紧紧地攥成拳,插在卫衣兜里,“你们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阻止她?”秦深对视着吴之隐的眼睛。
秦深告诉过桃子姐,她可以回到异界,让她等着。在他的概念里,这就叫阻止,给她一个希望,她可以靠着这个希望活下去。
至于最终的选择那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她承受了她愿意承受的东西,秦深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这与吴之隐认为的阻止截然不同。只有桃子姐活下来,才叫阻止了。
就像吴医生见过的那些被病痛折磨地已经没有了求生欲望的病人,他仍然会努力地说服病人和家属,接受治疗接受手术,告诉他们再坚持一次,告诉他们要相信奇迹。
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人没了,所有的可能性就都没了。
“行,”吴之隐咬着嘴唇点头,“我知道你们不在乎......”看到秦深凝重的脸,吴之隐咽下了后面的话。
我知道你们妖不在乎,你们可以活很长很长的时间,你们体会不到生命的短暂和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