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也都在梁辰的意料之中,因为在梁辰眼里,李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是两个人要分开,恐怕按李景的脾气也绝对是要将这分开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李景给梁辰留下的就是这样的印象,因此他这会儿拒绝了梁辰的提议,梁辰甚至都没有多想,还只当他是想将和离的主动权握在手里,便道:“我可以等,等到将军同意的那一天再——”
梁辰:?!!
他瞪大了眼睛,无法理解李景这个突如其来的行为似得,整个人都懵掉了!
李景上半身悬在梁辰上方,单臂独支,另一手抄进梁辰脑后的发丝间,托着他的后脑把他紧紧压在了自己的唇上——他在狠狠地吻梁辰!!
等一下!这是什么情况!李景他是不是疯了?!!
梁辰心中大喊,过了初时的恍惚后,整个人立刻挣扎起来。他觉得,很可能是他刚才那番话还说得不够清楚直接,以至于李景没有听明白!然而他现在能动得只有脖子,被李景这样按着亲,他就算把脖子扭断,也对李景无济于事,于是梁辰铆足了劲儿狠狠地咬了下去——
浓重的血腥味儿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撒开来,李景吃痛却哼也没哼,因为舌头上再疼也没有深刻感受到梁辰的拒绝后被一剑穿心更疼!
李景松开了梁辰,寸许之间,悬于上方,看着他的妻。此刻,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了一些之前从未在意过的碎片,那些碎片,是他和梁辰无数个日夜相处的点滴——
他现在还能记起,洞房花烛夜那晚,梁辰害羞地窝在他臂弯里熟睡的样子。那时的梁辰年少又张扬,浑身上下都是如烈火般浓烈的热情。
那时候的梁辰望着他的眼睛里还有光,还有对他们未来生活的向往和希望。
但那时的李景却没有将这束火焰放在心上,不过一月之后,梁辰身上的光芒便黯淡了下去,那一个月里,他们吵过也闹过,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争吵令梁辰认清了他的心,也伤透了自己的心,那之后梁辰渐渐变了……
他不再愿意跟他亲热,甚至有好多次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他的索要。更是在成婚头一年情潮来袭时,宁愿吃药也不愿被他‘摆布’,当时梁辰的原话是怎么说得来着?哦对了,他说‘别用你那脏透了的东西碰我’!
那天,李景第一次打了梁辰。从此之后,他们就算都住在将军府也形同路人。之后的相处更是每况愈下,一天里能说上一两句话就算不错了。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一年,直到梁辰再次情潮来袭,又刚好被自己撞上,两人在屋里浑天暗日了三天三夜——那几天的梁辰多好啊,他甚至无数次哭喊着说了许多平日绝不可能吐露的心语,然而潮退之后,梁辰清醒过来,又变回了那个对他不理不睬的冰人,他那么冷淡,李景那时只觉得梁辰简直不可理喻!
然而当梁辰得知自己有孕之后,李景也同样万没想到他会离家出走。他调动了全城士兵找了梁辰一天一夜,才在东海边的崖石上找到抱膝静坐的梁辰。
那天海风很强,海浪很大,傍晚的夕阳在惊涛骇浪间洒下一片又一片斑驳的金红。梁辰坐在高高的崖石上,海风吹起他的长发,如纠结翻腾的蛇影般高扬飘旋,也吹得他半眯着眼睛,如一尊石像般盯着海面一动不动。
那时,李景不知梁辰在想什么,也不关心他在想什么。他只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怒气勃发,气冲冲地飞身上了那块高大的崖石,一把将梁辰给拉了起来……
如今再次回想起当日之景,李景才发现,那时梁辰被他拉起后,眼珠动也没动,就像是被海神吸走了魂魄的活尸般,浑身上下再无一丝生气儿。那时候李景没有细想,如今他才觉得恐怕让梁辰怀了他的孩子,对那时的梁辰来说是个无法接受的打击。他不知道梁辰那时候是不是在考虑轻生跳海,但有一点他如今已可以确定,梁辰从那时候起就极度地厌恶他,不愿意为他生子,才会在得知身怀六甲后备受打击!当然,也可能从更早的时候起,从他第一次拒绝他的索要的时候起,梁辰就开始讨厌他了……
这个认知对如今的李景来说又是穿心一箭!
这个时候,他又回想起两人最近的一次亲热,也就是在梁辰参加户部计司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那天也是他强行霸王,梁辰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被迫承受,反抗无力。细细想来,梁辰完全没有一丝回应,就算是被自己弄得忍不住泪涎横流,他会哭,却绝不会说一句温存的话给自己听……
难道说,那时梁辰就,就已经暗下决心要跟自己和离了吗?
想到这儿,李景只觉得咽喉被一只无形的手锁住,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脚跟蔓延上来,如冰冻一般将他整个人封印在了冰块之内。
梁辰终于挣得了片刻喘息,他呼呼地大口喘了片刻,也没管李景愣不愣神儿,也不想知道他这会儿在想什么,直言道:“李景,我刚才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我是说我们之间心意不通,你心不悦我,我亦不悦你,所以我们再如刚才那般亲密不必要,也不合适。我会觉得自己像个,像个,总之不像人,我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也请你,放手吧!”
梁辰的话就如惊雷般,炸响在李景耳畔。尽管梁辰的语调还算平和,然而,李景整个人却依然抖了一下,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望着梁辰的那双眼中千丝万缕的思绪如剪不断理还乱的枷锁铁链将他一颗被就被冻成冰疙瘩的心紧紧缠缚,又毫不留情地狠狠拽入了无尽深渊!
这一刻,李景唇、喉同颤,瞪着梁辰,抿唇不言,只是那双眼中红丝渐漫,好似是极力克制着胸中翻腾的怒火,生生被憋成了这副罗刹模样!
梁辰不逃不避,与李景四目相交。两人之间依旧不过存许,然而,梁辰就像是浮于水面之上,尚可自由呼吸,而李景虽与他只隔着寸许之距,却整个人像是昂面趟浸在水面之下,想要自由呼吸对他来说已是奢不可求的东西了。
片刻后,还是梁辰先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李景这一瞬间,脸色惨白,若是往常他必然又要造次出手,不把梁辰欺负哭不会罢休,但这一次,他几乎调动了浑身力气,终于在梁辰说完之后,缓慢地,一点一点地,直起了身。他看到梁辰因他退开,悄悄松了一口气——那一刻,李景才算真得明白梁辰倒底有多讨厌他的碰触。
他现在其实很想不管不顾,就如往常无数次那般将梁辰压在身、下——可他也同样清楚,如他真那样做了,除了会惹梁辰更加厌烦之外,对改善他们的关系毫无益处。
还有就是,李景察觉到自己对梁辰的心意之后,忽然就再忍心令他不悦,他甚至有些害怕,梁辰会更加讨厌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而等他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几乎都要失去梁辰了——
今日,当李景看到梁辰跳崖的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如今他的生命中不能没有梁辰,如果梁辰离开,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任何人来填补,他的人生都不会再是原来的样子。虽然他和梁辰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但是将近一千个日夜的陪伴相处,梁辰早就走近了他的生命里——
梁辰原来或许是他生命中不起眼的那一抹灰色,然而当李景把心中那轮圆月重新挂回高空后,他才发现这花花世界再五彩缤纷都跟他李景没有任何关系,反而是生命中的那抹灰色一直都闪耀着璀璨的银光!
李景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眼尾竟滚下了一滴泪来。
梁辰见此,大吃一惊。他不知李景都想了什么,但是李景会哭,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稀奇!
就在梁辰惊愕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时候,李景好像意识到自己哭了,他突然站起身来,背对梁辰,迅速抬手抹了下眼睛,说了句:“可我,不想离开你。”
他说完就匆匆走了出去。只是那背影看起来,多少有几分狼狈。
梁辰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才没听错吧?李景说不想离开他?!
梁辰简直要笑了,心里面忽然涌上一股气来,咬着牙冲外面喊了一句‘小黑,进来!’
小黑就在厢房门口,刚才他看到镇东将军红着眼眶匆匆出来,吓得以为自家主子出了什么大事,这会儿听见梁辰如此中气十足的喊他,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不过,心是踏实了,小黑反而又疑惑起来,既然自家主子没事儿,那镇东将军怎么眼眶红红的?难不成还是被主子给欺负哭了?
小黑转念又一想,自家主子那细胳膊细腿儿的,怎么可能欺负得了镇东将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将军必然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梁辰把小黑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去找道长再要一瓶药。”
小黑见主子脸色奇差,不敢多言,忙应了一声,颠颠跑了出去。
厢房里,梁辰闭着眼,心中冷笑连连,他觉得李景今天一定是抽疯,竟说些疯言疯语来吓唬人,什么叫不想离开我?既然不想离开我,那之前怎么不跟我好好相处呢?现在看我要把他甩了,就又装起可怜了?还哭?!哭个屁啊!你当你是李珍吗?哭一哭我就会心软,呸,门儿都没有!
好气啊啊啊啊!
梁辰趟在床上一时怒意难平!
李景出了厢房,一路走出院子,立刻运起轻功往远处的林子里飞去。他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很是丢人,可是面对梁辰的决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时,那种情绪被积压到极点,是需要一个有效途径发泄出来的——以前在战场上,他可以奋勇杀敌。但梁辰又不是敌,他现在回想起自己以前还打过梁辰,只觉得那会儿的自己简直猪狗不如!
刚才,他面对决然欲去的梁辰,打不得,骂不得,亲不得,抱不得,他真得不知自己还能怎么样去挽留,那泪水留下来的时候,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也在这个过程中枯萎了,死掉了,就像那句古语所说‘哀莫大于心死’,那种痛,李景今日算是终于领教了。
他在赵家村的一条小溪边的树林里落了脚。一拳砸到一颗粗大的树干上,大树连震,李景的拳头却没有收回来,反而额头靠在了手臂上,将心中积压的情绪发泄一尽,那袖子就像被洗过一样,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泪珠。
之后,李景收敛心神,拿出小纸条,写了一封急报,飞鸽给了周斐琦——
那纸条上统共就写了几个字:妻儿重伤,延缓回京。
周斐琦接到李景的消息后,在御书房里静坐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将户部李大人急召进宫,又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后,于当天晚上,带着梁霄和一队侍卫,又悄么声儿地出了宫。
如今,皇帝出宫能去哪儿呢?百官们根本不用猜,用脚后跟儿想也知道,当然是东郊赵家村啊。他到的时候,高悦还带着计司下乡小组们在挑灯夜战——量地虽然完成了,但统筹计算的工作还有很多,这些工作看着轻松,实际的工作量可不小。主要是这个年代没电脑没计算器,一切都要靠人工。
郊院后面的守备营宿舍楼这两天进展神速,如今已经打好了地基,筑起了半人高的夯墙来。那一百来军士这会也点起了火把,加班加点儿在干活。
放眼整个赵家村,这个郊院简直灯火通明。也因此,周斐琦一来,立刻被军士们给认了出来,众人连忙跪地行礼,高呼‘参见陛下!’周斐琦边给他们免礼边大步往正堂里走。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整个郊院里还有谁不知道皇帝陛下又来了?于是,但凡能动的人全都跑出来给皇帝行礼。高悦当然也带着计司众人迎了出来,只不过,周斐琦根本没给他行礼的机会,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把他紧紧拽到了身边。
等靠近了,高悦小声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周斐琦微挑剑眉,也小声回他,道:“今天事少。怕以后没空来了。”
高悦便抿着嘴笑了下。心想,我还不知道你,肯定是听说梁辰受了伤,猜到我必然短时间内回不了宫,怕自己断粮日久,受不了,这便急急地来‘吃人’了……
当着众人的面,两人还是很克制的,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可是,他们俩之间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单是并肩而立或相邻而坐,那种独属于恋人之间的氛围便如这深秋的风,席卷秋味无孔不入。
佳偶天成大抵就是如此。
李景在参拜皇帝的众人中站起身,因隔得近,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皇上和高悦之间那种暗潮汹涌的浓烈情愫。这个发现,令李景有些愕然,他恍惚间想起下午梁辰那话‘……你心不悦我,我心亦不悦你……’所以他们即使已成婚生子,也没有皇上和毕焰君这般融洽怡情吗?
所以,他首先要做到让梁辰喜欢上他吗?!李景想到自己之前加诸在梁辰身上的所作所为,只觉得要让梁辰喜欢上他恐怕比炼成绝世神功要难上千万倍!
李景愣神间,周斐琦已在正堂落座,他既然来了,很多事还是要过问的,不可能啥都不管直接跟高悦这样那样了。于是,皇上先问了高悦税改之事的进度,又让梁霄去叫李景问他这两天剿匪的情况。
李景进来的时候,高悦正在跟周斐琦商量番薯种子何时运来,如何播种的问题。这些事原本周斐琦就是交给暗日去办的,如今土地已到位,赵家村的村民们这两天也对户部计司信任有加,再加上今日剿匪大获全胜,明日村民便可去县衙认领亲人,一切都在往正轨上走,且有越来越顺的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