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来了。”
万达咬牙切齿,“真的被算计了。这算什么——借刀杀人么?”
邱子晋看着桌上的那瓶蒟酱,为难道,“如果刚才没吃就好了,直接把罐子给他,就当完璧归赵了。但是刚才我们一人挖了一大勺,转眼半瓶都没有了。这可怎么办?”
“要不,我们给他五十两,就当我们买下来的怎么样?”
他天真地问道。
“这蒟酱被送到京城后,何止只值五十两白银?便是五十两黄金也买不到啊。再说了,这太监是缺这五十两么。”
万达也是气的不行。
他和那群人无冤无仇,只是因为自己是外地人,就这么被欺负么?
玛德!
先是那个“一剪梅”,再又是这两个僚人,自己的广西之行怎么开局就那么不顺利呢。
这个守备太监,别看在当地能够作威作福,算是半个土皇帝。只要小邱一亮出两广巡检的宝印来,就能让他趴在地上叫“爸爸”。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的就也暴露身份了。
偏偏现在商船又被困在港口不能离开。
不然此刻趁着他们还未杀到,立即绕道码头。只要一开船,江水茫茫,太监的追兵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和当地守军起冲突。”
“大人莫急,办法还是有的。”
杨休羡严重精光一闪。
“那个僚人的主人,对我们用‘借刀杀人’。我们也可以用这一招啊。不是么?”
杨休羡指了指墙上的梅花印。
众人走到楼下的时候,就看到掌柜老头正在紧张地跟前天晚上的那个太监在说些什么。
看到万达他们下来,掌柜的眼神有些飘忽,然后心虚地将头别了过去。
“让开!”
没有再身着便装,今天的这位胖宦官,头戴黑色官帽,身穿青色的曳撒,一把推开掌柜,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
“就是你!过来!”
“大人好。”
万达上前两步带头行礼。
“杂家是永州府团营守备太监黄仁。今天带兵,是来捉拿‘一剪梅’和他的同党的。”
他上下打量了万达一圈,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杨休羡等人,哼了一声。
“哼,我说呢,那晚一剪梅怎么就盯上我了呢。原来与他里应外合偷了我钱财的人,不是掌柜,而是住在隔壁的你们几个啊。”
他翘着兰花指,掐着嗓子尖声叱道。
“那晚你们都在!我可是都看到了。”
“大人此话何讲?我们那天晚上来投店的时候,大人已经歇下了,与我们根本没有见过,何来‘里应外合’之说?”
杨休羡举着扇子问道,“我们也是睡到一半,听说有人失窃了东西,这才下楼探视,然后才遇见了大人的。”
“那为什么两个瑶人会将那蒟……将那罐东西给你们呢?我可是问过了,好多人都看到了。定是你们与‘一剪梅’合作,教唆他偷了杂家的银子,弄得我没有办法按时交易。那瑶人才会把原来要卖给我的东西,给了你们。”
太监被问的一时语塞,只能换个问题逼问。
“既然大家都看到了,大人想必也应该知道,是因为我家掌柜厨艺精湛,做的点心精致可口,得到了那僚人主人的赏识,这才送了一个罐子给我们。东西是送的,可没有买卖一说。”
杨休羡揣着明白装糊涂,“再说了,我们刚拿了罐子上楼,正收拾行李,准备去港口坐船,还不曾打开那罐子呢。”
“还不曾打开?”
胖宦官也觉得奇怪,如此贵重的东西,瑶人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不过当他听到这一句后,马上将那点疑问抛之脑后了。
“不就是个茶叶罐么?我刚直接收拾到行李包裹里去了。”
万达满不在乎地说道。
“对,对!那就是一罐茶叶。是一罐上好的滇红。”
黄仁见他们确实全然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暗地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没有打开就好,就有打开就好。”
恍然见到他们几个落落大方,神态自若,关键是口口声声都说那罐子还完好无损地就放在楼上,顿时受起了刚才咄咄逼人的面孔。
“快,快上楼,把罐子取来与我。”
“啊……可是,那个罐子那么漂亮,滇红也算是名茶,加起来多少值些银钱吧?”
万达说着,露出了一副见钱眼开的表情,“大人罐子给您没问题……您好歹多少给个一钱两钱的银子,意思意思吧。”
“大胆,居然敢跟大人讨价还价!”
跟在守备太监身后的一个兵士大声斥责道。
“哎,只要罐子还在,一切好说。走,先上楼。”
那太监看到万达一副死要钱的势利小人模样,更加确定此人不知道那罐子里东西的价值。
一钱,两钱?
要是他知道这东西送到京城后能换一个多大的官衔,还不吓死他!
小老百姓就是没见识。
万达领路,带着黄仁和两个士兵来到了楼上他的房间。
打开房门,见到房内的景象,众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只见窗户大开,被窝上散落着被翻的乱七八糟的包裹。
里面的衣服,袜子被翻得到处都是,撒了一地。还有一个空荡荡的褡裢被挂在椅背上,晃动了两下。
“啊!我的银子啊!我做生意的本钱啊!”
万达见到此情此景,放开嗓子“哀叫”一声,“噗通”一下扑到了床边。他用颤抖得手翻了翻包袱皮,又捏了捏褡裢的内层。
“没了,都没有了。才多少会儿的功夫,我的钱怎么都不见了。哪个天杀的居然偷我的东西。我的钱,我的钱啊,都没有了。”
“钱,钱算个屁啊!关键是罐子,罐子还在么?”
胖太监指着万达的背影,很铁不成钢地问道。
“啊,罐子在那里!”
邱子晋指着桌子上,被硕大的茶壶掩住了一个角的白瓷罐说道。
胖宦官闻言,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已经被打开封口,里面整个被挖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的白瓷空罐子。
严格说来,也不算什么都没留下,至少那股香味还在,充斥在这个破陋的小屋内。
在罐子下面,还压着的一张纸条。
黄仁用颤抖的手将纸条拉了出来。
只见纸条上,有一朵让他眼熟无比的红梅。
前天晚上,他的房间里也是出现了这样的一朵梅花,然后自己用来交易的五十两白银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他眯起小小的眼睛,望着红梅下方的乱翘的墨色枝丫。
每一根枝丫似乎都在嘲讽他,嘲讽他这一次又被同一个贼得手了。
最让这个官宦气的当场要厥过去的是,这纸条上还挑衅地写了三个字——不,够,甜!
“‘一剪梅’……你吃了杂家等了两年才等到的贡品,你还嫌弃不够甜!岂有此理!”
“哐当!”一声。
精美的白瓷罐被黄仁太监高高举起后,扔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传杂家的令,全城搜捕‘一枝梅’!抓到之后,杂家要将他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说着,他领着士兵就往楼下走去。
“我的银子啊!我做生意的本钱啊……啊……”
万达抱着包袱,走到床边,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马队,转头对着杨休羡眨了眨眼。
借刀杀人?
谁不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 蒟酱这个东西,明朝之前还常见,但是自从明朝中后期就已经是个传说了。
现在有的专家考证,说这个是蒟蒻,还有的说这个是鸡枞菌,或者是某种菌子。反正具体是个什么,众多纷纭,谁也不知道了。
第36章 智擒一剪梅 上
话说这小小港口位于湖南布政司永州府治下,原来不过是一个靠着潇水的古港,自古都是汉僚杂处之地。虽说不十分的繁华,却也宁静古朴,没出过什么大事。
就连隔壁广西闹兵灾那么多年了,也没把战火烧到他们这里来。
只是这几天,这小港一反往日的安宁,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原来只是进出城门和住店才需要出示的路引,现在却连吃个饭,买个东西,都不得不取出勘察。
各个店铺只做熟人买卖,若是来了个面生的外乡人,那就非要证明自己的身份——是某州某府某县某地之人,在什么籍,做的什么营生,保人是谁,皆要一一出示。
若是没有随身携带路引,轻则空手而归,做不了买卖。重责立即有店内伙计唤来街上巡逻的县衙差役,当堂认证。
因绝大部分的水手、伙计,路引都在自家东家身上,自己是不带的。如果东家又一时找寻不到,无法当场验明正身。衙役们就二话不说,先缉拿回县衙,找个地方或拷或蹲,总之先圈起来,再行勘验。
若是不常出门的本地人,身上自然没有路引,进了店来,想要买些干粮果蔬,那也不行。
必然要请里长,保长,至少是邻居出来作证,证实确实是本地居民,才准放行。
一时之间,小港的县衙人满为患,抓来的各地人等,将整个府衙挤的满满当当。
其中有汉人,有瑶人,还有苗人,甚至还有零星几个从南越国、交趾国、狮子国来的异邦行商。弄得府衙例外都是叽里咕噜,哇哩哇啦,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无一不是怒火朝天,怨声载道的。
眼看抓来的人,比衙门里的官员差役数量都要多了,典吏和主簿急得团团转。
县老爷也是一筹莫展,想不通自己是不是过年的时候,少拜了哪路神仙,怎么一开春就遇到了这样荒唐的事情。
“什么话,这跟神仙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一剪梅’这厮搞得鬼,弄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主簿大人气的胡子都歪了。
就为了追捕这个“义盗一剪梅”,主簿大人他整整五天都没有回家睡觉了。熬鹰似得日夜在衙门里熬着,累得眼睛都凹进去了几分。
这里刚放完一批出去,那边又抓了一批人进来,简直是没完没了。
什么地痞流氓,暗娼小偷,连多少年前影射逃税到此的“黑户”都被抓出来了。五天之内,差役们缉捕到的盗贼数量,超过了去年全年的总和。
但即便是这样,楞是没有半点这“一剪梅”的消息。
话说两广和湖南的各大州府海捕“一剪梅”的文书下发了一年有余了。除了刚开始的那一两个月,各地府衙还装模作样地应付应付,在城门口盘问的时候多两句嘴,之后就彻底不把这事儿当一桩事情了。
从来衙门里有句俗话,叫做“官无三日急”。
甭管皇上那边,台阁之上多么沸反盈天,落实到具体州府县衙,那就得一层层地来,慢慢来地来,各种磨时间,磨程序。
磨着磨着,兴许几天后,新的命令一来,把前头的诏令就给撤了。这样也就省去了劳师动众的功夫。做老爷省心,办差的省力。
抓捕这“一剪梅”,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一开始,这“一剪梅”反正也是在别的地方犯案,本地又不曾有过损失。正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别家的损失,管他作甚。
府衙上下也不当回事情,只把海捕文书在县衙门口一贴,就当了事。
谁知道前几天,这“一剪梅”居然漂泊到他们这儿来了。非但如此,还偷了永州府守备太监的银子,截胡了他要买的东西。
这守备太监也应该是上下运作了一番,短短时间内,逼得州府衙门,连同布政司,团营军衙一块下了令,督促县衙即时展开抓捕,务必将这“一剪梅”缉拿归案。
要说这种事情,过去也不是没有过。三四个部门一块协作,但只要贼首不出现,等个两三个月,风波过去了,大家还是照样慢吞吞熬日子。
只要巡按大人和巡查使不来,那就没什么火烧眉毛的。
县老爷心想啊,“一剪梅”你要是但凡有点脑子,这段时间就找个地方钻进去躲着,把风头熬过去再说。
这样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动兵戈,和气生财。
至于那守备黄公公,也真是吃饱了撑的,为了一罐价值五十两的滇红把大家好一阵折腾。
可见这公公也真是没多大的眼界。
公公是个不省心的就罢了,偏那“一剪梅”也像是发了失心疯。明知道正在追捕他,非但不去避风头,还天天在外头顶风犯案,简直就像是在故意嘲讽黄公公和府衙上下似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人,又有人来报案,说家中失窃了。”
捕头老梁哭丧着一张脸走进衙厅。
这老爷们再累,都是坐在县衙里头办案。真正苦的是他们手下这些差役啊!
巡城,核验,还有勘察案发现场,可不都是他们亲力亲为的么。
就这几天的功夫,老梁都把过年刚穿上的新鞋给跑出个洞来了。
“这次又是谁?”
老爷趴在案几后头,一手抵着额头,拧着眉毛问道。
“是城东头铁匠铺。”
“‘一剪梅’偷了什么?难道把铁匠铺里的风箱给偷了?”
老爷头疼地问道。
“他……他偷了铁匠六十岁老奶奶的陈年裹脚布。老太太的儿媳妇昨天晚上伺候她洗了脚,把裹脚布浆洗好了挂在院子里头。今天一早儿媳妇一打开门,发现裹脚布不见了,院子的影壁上被人画了一朵五瓣梅……这可不就是‘一剪梅’的手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