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万家又没有什么皇位要继承,干嘛一定要生儿子。”
万达脑袋一抽,一段惊世憾俗的话语脱口而出。
把他老爹万贵气的倒抽一口凉气,抬手就要抽他。
“爹,你也真是的。当初咱们家那么穷,大嫂她还愿意嫁过来。你当初是怎么跟嫂子的家人说的,说保证我大哥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她,赵家才答应嫁女儿的,不是么?”
本来还气势汹汹的万贵听了,悻悻地放下手。
半年多不见嫂子,哪里还有他离开家之前那精神奕奕的模样,万达看她脸颊都凹了下去,眼尾也添了好多皱纹,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他这辈子从小没见过娘,童年过的异常艰苦,虽然有从“上辈子”带来的做饭手艺,但是真的感受到家庭的温暖,还是在嫂子嫁过来之后。
都说“长嫂如母”,重生过来后这么多年,嫂子在他心目中,已经可以说彻底代替了吴氏小娘的地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母亲了。
“算了吧,如今木已成舟,孩子都有了,还能怎么样呢?”
赵氏黯然地摇了摇脑袋,认命地说道。
“好在我身上还有着‘命妇’的身份,你大哥虽然现在不喜欢我了,也不至于休了我。”
“他敢!我打死他!”
万达瞪大眼睛,然后被万贵锤了一下脑壳。
“爹,我们被算计了,你们难道都没有察觉到么?”
万达见这老伯爵完全不同俗物的样子,顿时头大如斗,“我朝规定,同姓不能通婚。那个我们姓‘万’,那个女人也姓‘万’,这已经是违法了。”
这条法律对于六百年后的人们来说或许还有些陌生,不过确实从周朝开始就施行了上千年了。
明朝人民对于“同姓通婚”,可比“同性搞基”要严防死守太多了。毕竟在没有基因筛查检测的今天,也只有通过这个办法来阻止可能的“乱伦”了。
“这个我也知道……”
万贵没有底气地说道,“不过纳妾毕竟不是娶妻,就跟讨个丫头差不多吧……实在不行,我们给她改姓了不就行了。”
不光他们万家,其他的人家纳妾的时候,万一讨到了同姓的女子,通常要么就是把对方的姓氏给去掉,家里只唤小名。
或者更加干脆点,改个姓氏登记在花名册上。
严格说来,小妾根本不算家人,正所谓“妾通奴婢”、“妾通买卖”,要是不喜欢,随时发卖出去即可,不用太当回事。
“她如果是我哥主动寻回来的就算了。但是她是被人特意送来的啊。”
万达算是看出来了,虽然他大哥学会了京城公子的骄奢淫逸,但是脑子还是个榆木疙瘩,半点政治斗争的觉悟都没有。
“爹,我们现在不是在霸州了,你的儿子,一个是将军,一个镇抚,我们都是有公职的。这事儿万一有人追究起来,可不就算是‘乱伦’么?这万一影响到了宫里的娘娘怎么办?娘娘的声誉比我们的可重要多了吧。”
比起“田舍翁万通纳‘同姓’小妾”来,“万贵妃之弟乱伦通奸”这样的“热搜标题”当然惊悚多了。
那些谏官没事还要生出些风波,也就是最近因为姐姐怀孕他们才稍微收敛点。
谁知道之后万一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不会用这个理由来污蔑姐姐呢?
万达气的捶胸顿足,“这不是摆明了被人算计了么?那个人是个什么官儿,在什么衙门任职?爹你可知道。”
“你哥只是提了一嘴而已……”
万贵艰难地回忆道,“是个文官。好像是四川眉山人,很有学问,在礼部当官。”
“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去结实我大哥这种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武将,还送了一个女人过来。这……”
万达一脸痛苦地捂住脸,“完了,这下完了。伯爵府以后鸡犬不宁了。”
早知道如此,几个月前进宫给娘娘请安的时候,就撒个娇,让皇帝姐夫把自己“释放”了。
就算阻止不了小妾进门,至少能在她怀孕之前把她赶出去啊。
现在真的是木已成舟,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哎……那个当官的叫什么?”
虽然如此,万达还是想要最后挣扎一下。
“我去叫人查查他的底。”
“好像是叫做……‘万安’吧。”
万贵见到这个小儿子真的生气了,老伯爵的架子都端不起来了。
“万安?好耳熟啊。”
万达往外头走了两步,等一直走出了伯爵府,这才后知后觉地突然回忆道
那个,明朝是不是有个首辅就叫做‘万安’?
就是电视里总是担任‘老色胚’这样一个负面角色的。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老色胚还有一个很下流的绰号,叫做“洗鸟相公”。
万达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未来首辅大人,居然和自己家搭上线了,历史未免也太捉弄人了些。
宪宗朝的“纸糊三阁老”之一万安,目前已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而与现任首辅李贤李大人格格不入的兵部尚书王竑大人,则因为过于执拗,离开了朱见深渴求人才的朝堂。
就在九月里,被他推举的韩雍正在广西征战之际,王竑尚书再三坚持自己身体不适,要求乞骸骨归乡。在朱见深推却多次无效后,不得不放他回去。
谁知道这位精神矍铄的老相公回乡之后活了二十多年,活得比小皇帝都长命,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这边,对于朝堂人事的变动已经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万达站在街口想了又想,决定今天唐突一把,到杨休羡家去拜访一次。
杨家在京里根基深厚,加上锦衣卫们平日对于这些文官行为的掌控,应该会说出一些有见解的分析。
他想着空手上门不好,于是就去糕饼铺子里买了一盒糕饼,带上就朝着金鱼胡同走去。
金鱼胡同距离新乐伯爵府不远,大约一刻钟左右就到了。
不愧是武将之家,和金碧辉煌,一眼看过去就是新晋暴发户的伯爵府不同,杨休羡住的这个宅子外头三架黑梁,显得古朴大气,甚至带着一股浑厚的凌冽之气。
万达站在门口,对着门房通报了自己的身份。
杨家的门房曾经到北镇抚司来过,见过万达本人。
但是没想到主人的上官居然会不告而访,慌的急忙把万达接到前厅,飞奔着去后面叫人。
万达抱着点心坐下,好奇地打量着杨家前厅的装饰。
世代锦衣卫就是不一样。这正座上铺着好大一块虎皮,显得虎虎生威。堂画上供奉的也是忠勇的关二爷,和锦衣卫衙门里,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羽不同,堂画上的关羽是《月下读春秋》的造型。
刚才一路走来,几乎没看到有什么花草树木,院子里只种了两颗柏树,看上去已经很有年岁了。虽然是冬天,也是枝叶茂密,遮天蔽日。
两颗大树的下面,一排九个,分列十八般兵器。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是寒光阵阵,明显就是开了刃的。
兵器架子下头,是几个石锁石凳。万达刚才偷偷地用脚踢了一下,到现在脚拇指还生疼生疼的。
有个年长的家丁送来香茶,万达客气地起身接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彪悍的影子冲着万达的正面而来。
万达大惊失色,差点把手里的茶水扑了出去。那老仆人确实不慌不忙,只见他一伸手,就捏住了那个影子的“命门”——后颈皮!
居然是只橘猪!
万达大惊。
哦不,是只橘猫。
是一只膘肥体壮,肚子大得几乎拖到地上,脑门子上诡异地竖着一根黄毛的大猫猫。
这只四肢浑圆,脑袋大的跟狮子头似得黄色大橘猫,被老仆人捏着后脖颈,虽然动惮不得,依然发出愤怒的吼叫:喵喵喵!
“不好意思,这是我家主人养的‘金丝虎’。”
老仆人双手托住“金丝虎”想要挣扎的肥美后腿,“它比较馋,可能是闻到了大人带来的点心的味道,所以朝着大人扑过来了。大人没有受惊吧。”
“喵!”
“金丝虎”一双铜铃大眼,紧盯着被万达放在桌子上的纸包点心不放。
“啊,它是只母猫吧。”
万达抚平了噗通直跳的小心脏,指着“金丝虎”滚滚圆的肚子说道,“要当妈妈了,所以比较馋。”
仆人嘴角一抽,不知该怎么回答。
“‘金丝虎’是只公猫哦。”
正在此时,杨休羡从后面走了过来。
“它可不会怀孕。”
今天难得休假在家,杨大人穿了一身蓝色的便装,手肘处抱着皮革制的护腕,看来今天练过武。
“喵!”
“金丝虎”一见主人出现,后腿猛地一蹬,从老仆人手上跳了下来。
先是跳到了一旁的茶几上,然后就稳稳落到了杨休羡的肩头。
万达见到杨休羡的身形都晃了一下,心想这橘猫到底多少斤?
这杨千户平日里训练锦衣卫士兵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在旁边围观过,从未见过他这般“失常”。
这人训练士兵的时候,最是注重“站如松,坐如钟”了。作为力士和校尉们的长官,时时刻刻以身作则。
反观自己每天在北镇抚司里,能躺着就不坐着,就算坐着也跟烂泥一样。也就是在皇宫里,面对皇帝姐夫才会跪得标准些。
“金丝虎”顺利站在杨休羡的肩膀上,用肥嘟嘟的爪子拍了拍杨千户的肩膀,然后用大眼睛盯着桌上的点心。
暗示的非常明显。
而杨休羡,也非常配合地打开了点心包装,从里头拈了一块糕饼出来,掐了一小块,凑到“金丝虎”嘴边。
什么鬼?
我瞎了?
“玉面阎罗”居然是个猫奴?
万达一时表情有些失控。
老仆人见惯不惊地退下了,前厅里只留下万达一人,看着眼前的一人一毛“和乐融融”。
足足喂了三块糕饼,那个“金丝虎”才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从杨休羡的肩膀上跳到地上。
万达看着它走到自己的脚下,尾巴翘的高高的,竖着头顶猫毛,在自己身边绕了两圈,又“喵呜”两声后,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去了。
“‘金丝虎’这就表示它认识你了。”
杨休羡看着万达脑袋上那根因为不解而翘起的呆毛,再看看院子里的“那一只”,突然很想笑。
“往后大人你到我家来,记得每次都要带糕点。不然‘金丝虎’会生气的。”
杨休羡一本正经地说道,“‘金丝虎’生气的话,就会带着‘咪咪’、‘小白’、‘三花郎’、‘满地锦’来‘拦路打劫’。哦,他们都是我养的猫咪,也是‘金丝虎’的手下。”
听听听听,杨千户说的这是人话么。
你不但是个猫奴,你还是个“纵子行凶”的猫奴!
万达都想冲上去,捏捏眼前这个“杨休羡”的面皮,看他是易容的“西贝货”,还是被人夺舍的“假货”了。
有了“金丝虎”的插曲,万达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和杨休羡面对面地坐下后,聊起了回家之后发现的大事。
“万安?”
杨休羡皱着眉头,“这个我知道。”
“此人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不但文采了得,还很会做人。算起来,今年应该是不到五十岁。曾经在詹事府的左春坊和右春坊任职。现在是礼部左侍郎。”
詹事府是负责太子内务的机构,可以说,这位万安大人,在朱见深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过他,也算是“从过龙”的。
“这人人品不咋地吧?”
万达趴在桌子上,忧心忡忡弄地说道,“他居然给我大哥送女人,摆明了是想要通过我们万家的路子,搭上娘娘啊。”
他们万家这群乡巴佬,论起搞阴谋诡计哪里是这些读书人的对手。都怪大哥,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被人钻了空子。
“据我所知,这人至少目前而言,还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当然了,他在进入礼部之前,只是詹事府的官,掀不起什么风浪也是真的。”
杨休羡犹豫了一下,补充说道,“不过,据说这个人惯会迎奉拍马。自从陛下登基后,他被升调到了礼部,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拍他马屁的人多了,他需要拍的马屁也多了。”
“我就是怕,怕这个马屁引火烧身啊。”
万达早就不是当初刚进北京城的“吴下阿蒙”,如今他手里经历了那么多案子,几乎每一个都是抄家灭门的结局。
他现在几乎就是一只惊弓之鸟,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人作死,全家遭殃”。
他可不想他们万家为了一个小妾而被卷入什么阴谋之中,宁可他们回到霸州老家,老老实实看城门种地。
“你也别顾忌太多。大不了,等孩子生下之后,再把那个小妾发卖出去就是了。你嫂子不管怎么说,都是诰命夫人,地位牢固,你大哥再如何不喜,也是无可奈何的。”
杨休羡提议道。
“必须如此,绝对不可别人可趁之机。”
万达捏着拳头说道。
“哎,果然还是要和杨大人你说一说,我这下终于有了主心骨了。”
万达拿起茶杯,大大地灌了一口下去。
“等明儿我在家里办一桌宴席,庆祝我‘出狱’,杨大人你可一定要赏脸来啊。哦,还要叫上小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