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车里……我好像晕过去了。是你抱我回来的?”
“除了我还有谁?你还想谁抱你?”柳重明给他胡乱擦了擦:“你昨天那个样子可是够馋,好几次呢。方无恙拿来的那药里有羌活,你还真什么都敢乱吃?”
曲沉舟涨红了脸,摸摸额头,在汗巾后面闷声回答:“在金平庄受了风寒,烧得有些糊涂,他给我的,我就喝了。”
“你糊里糊涂地倒好了。”柳重明搔搔他的下巴,逗弄一句:“看得到吃不到,苦死我了。”
“活生色香的美人扯着我磨蹭,求我施舍雨露,我居然没把你剥皮拆骨,这话闷在肚子里可别对外人说,否则别人真当我不行。”
曲沉舟咬着唇,将汗巾丢在水盆里。
柳重明闷笑一声,不再逗弄,牵着他在桌前坐下:“都是你喜欢的,慢点吃,昨天搞得我那边的被褥都湿了,你好好补一下。”
曲沉舟在桌下踢了一脚,软绵绵的,被人一把抄在手里,只能咬牙恨恨叫一声:“柳重明!”
“这就恼了?之前勾我的那个劲呢?”柳重明将他的脚捏着不放,指尖围着浑圆的脚趾转圈地摩挲,忽然问:“昨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曲沉舟几次没能把脚抽出来,以为柳重明要原样还回来地戏弄他,逼他说些又羞又臊的话。
“只记得在马车上的时候,后面就不记得了……”
柳重明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放开他:“想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改日吧,等你清醒着,看我给你做足。”
肚子里不合时宜的饥饿声出来解围,曲沉舟默不作声地塞口饭,不再与人打嘴仗。
柳重明也没乘胜追击,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将他垂下的鬓发别在耳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曲沉舟敏锐地抬眼:“怎么了?”
“没事,你慢慢吃,”柳重明倚在扶手上,眼睛瞟去别处:“石岩来了消息,说廖广明逃了一路,今早上被人发现死在城里了。”
曲沉舟嚼着鱼片,点头应道:“他到底还是有些本事,几方夹击,居然还能悄无声息地进城。”
“幸亏死了。”柳重明也心有余悸:“幸亏死了,这样一来,锦绣营的位子就让出来了。这是块肥肉,没咬到嘴里之前,我也不敢保证,皇上能指到我头上来。”
“皇上最近还常宿在丽景宫,没有送避子汤是吗?”曲沉舟问。
“对。有什么动静吗?”柳重明问他的自然是卦言。
“还没有,”他盯了片刻,摇头:“既然现在见不到贵妃娘娘,这些时候让我去侯府和白家走一趟,也许能有些收获。”
柳重明的目光从他脸上收回,落在自己微微缩起的手指上。
“算了,你好好歇着吧。若是我这里都看不出什么卦,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曲沉舟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又很快了然应着。
“我知道了。不论旁人怎么打主意,就皇上之前对潘赫一事的反应来看,还是很看好世子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贵妃娘娘有孕的时间,恐怕比预料的还要早,世子要与柳侯和白将军打好招呼,一旦有了消息,恐怕一时不得安宁。”
“都已经说过了,不用担心,姐姐也肃整了宫里人,务求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曲沉舟蹙着眉尖,叹一声:“宫中哪有什么万无一失。世子在宫中有多少人手?”
“有一些,但要做到怀王之前那样,肯定不行。”柳重明答得很快,却并不明确说人手都布在了哪里。
曲沉舟的筷子点在盘子里,又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沉默半晌才开口。
“世子,只是一些宫人,怕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处……在皇上身边,还要有更可靠、说得上话的人才好。”
“这是当然,可皇上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哪是那么好笼络的。”
曲沉舟闭了闭眼,轻声道:“世子,我若去做司天官……”
“不行!”柳重明手中的碗砰地落在桌上,立即打断他的话,厉声否决:“不行!”
曲沉舟耐心说服:“世子如今有了许多盟友,柳侯和白大将军也都在倾力支持,一切都将走上正轨,我若是见不到许多位高权重的人,能起的作用会越来越有限,不如让我……”
“不行!”柳重明不给他一点余地:“你知不知道那个位置掉过多少脑袋!活够了吗!你之前还劝我别打那里的主意,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
曲沉舟恳切道:“我曾在宫中多年,自然会慎之又慎,又有世子为我后盾,我不会有事的。”
“断了这个念头!绝对不行!”
一声暴喝后,屋里显得格外安静,柳重明飞快地瞟他一眼,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缓和了口气。
“沉舟,听我的话,别拿性命开玩笑。伴君如伴虎,那是走在刀尖上的事,我绝不会同意你去的。过几天我和石岩都要陪皇上去秋狩猎场,你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一切等我们回来再做打算。”
“明白……”曲沉舟垂下目光,再开口时,有些犹豫:“我想,在围场中也许适合做些什么,搞出些动静来。世子以为如何?”
柳重明知道,自己连驳了他几次请求,让放下戒备不久的小狐狸又不得不出缩回洞里,心里不是滋味。
“这个是有必要的。石岩那边也会带龙武军过去。这几天我带你去看一眼,尽力而为,不用勉强。”
“是。”
曲沉舟这一顿饭吃得很慢,一直有柳重明耐心地在一旁陪着。
下人收拾罢东西,他又去纱笼里躺下,柳重明也没勉强,嘱咐他多休息,便关门出去。
窗纸上映着的人影一闪而过,他却睁着眼睛,怔怔盯了许久。
第142章 旧梦
柳重明随着马车摇晃的节奏眯了一会儿,再掀开纱帘时,一阵尘沙卷过,想是前面跑马扬起的尘土。
他伸了个懒腰,见官道两边的树红红黄黄,延伸到好远的地方,正打算下车去寻匹马骑一段路,却有人一猫腰钻进来。
柳重明哭笑不得,只能打消下车的念头。
“王爷,好好的,怎么不在自己的车里歇着,跑到我这儿来?”
“闷得够呛,走这么一路,还不够我挨骂的,”慕景昭向前面撇撇嘴,指的方向便是皇上的车驾,似乎不想提这茬,弯腰就在格子里摸索起来:“怎么没有酒?”
“贪杯误事,”柳重明招呼人奉茶进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现下可是要去秋狩,若是让皇上见到路上喝酒,咱们谁也逃不过一顿骂——只骂还是轻的。”
听他这么说,慕景昭忽然想起来了。
“你前段时间到底怎么了,惹得父皇发那么大脾气?后来怎么好的?”
“可别提了。”柳重明摆手,一脸不堪回首。
慕景昭也是被人从小骂大的,嘿嘿一笑,果然就不再提,蹭去柳重明身边:“重明,不厚道啊。”
柳重明不解看他:“王爷这话怎么说?”
“你还跟我装傻呢!”慕景昭气得跳脚:“我好不容易见到小沉舟一次,结果他眼泪汪汪,哭得可怜兮兮,说我送他的东西都被你拿走了。”
柳重明心里梗了一下,遍身有嘴也说不清,只能把脸一沉。
“王爷,他可是我的玩意儿,你给他送东西,是怎么个意思?王爷若是再送,我奈何不了王爷,还奈何不了他么?”
“再叫我瞧见他眼皮子浅,收别人的东西,就罚他冷水井里吊一夜,看他还哭不哭得出来。”
慕景昭气到哽咽,怕他当真,连忙拦阻。
“别别!你说你是不是疯,换别人谁,得了这么个天仙宝贝,不得宠着捧着,你怎么就不知道怜惜呢,你要是真不喜欢,就送我!他七老八十我也要!”
柳重明从暗格里摸了点心出来,闷笑道:“怎么会不喜欢,喜欢极了。”
慕景昭琢磨了一下,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这个我信。以前我喜欢的,总愿意拿出去跟人一起玩,如今想想,那也是没当回事。如果是小沉舟,我藏着还来不及呢,哪会舍得。”
“王爷既知道,往后就别打他的主意——就算七老八十,我也不送人。”
慕景昭被噎得难受了半天,才一拍腿,掏心掏肺似的劝他。
“重明,不是我说你,他再下贱,你多少对人家好点。就你现在这么对他,他哪天忍不了跑了,我都不奇怪。”
说者无意,可柳重明听着,心里却咯噔一声,那个名字如梦魇一样,从未从耳中消失过。
别说见到怀王,哪怕只是想想,都会胸闷得厉害。
他揉揉额角,随口应了几声好,又明知故问:“有阵子没见王爷了,忙碌吗?”
宁王有一阵子没来别院骚扰沉舟,他幸灾乐祸地特意去打听过了,说句心里话,偶尔良心发作的时候,还挺同情宁王的。
“忙什么啊,还不是因为廖广明,就他和任瑞那事嘛,我就随便下了个注,结果被我舅舅骂了一顿,不许我出门呢。”
慕景昭偏了偏脸,挑着眉毛示意柳重明向窗外看。
一队重甲兵士拥着一人,正沿着车队巡游。
“看把任瑞得意的,廖广明一死,他正是出风头的时候,听说慕景德现在可看中他了,看把他得意的,啧。”
柳重明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任瑞得意是自然的,无论是在廖广明一事上出乎意料的成功,还是因为在洛城剿匪的功劳,不少人暗地揣度,锦绣营那个空缺,也许会落到任瑞头上。
也亏得他们还有江行之,齐王一心容不得锦绣营,更不会容许任瑞这种人脱离自己的管控,变成下一个廖广明,与自己坐在不相上下的位置上。
早在流言传出时,齐王就与皇上表过态度。
幸好如此,也免了他们还要多费心思。
慕景昭犹在絮絮叨叨的:“慕景德居然连这种人都敢用,疯了吧。”
柳重明瞥他一眼,暗自微笑一下——难怪曲沉舟说,把掌着兵权的齐王放在头一个,相较而言,宁王还算是有点脑子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别处扫去,却没寻到白石岩。
记得出门的时候,曲沉舟就特意提到过,齐王搞掉了一个廖广明,正是士气高涨之际,下一个目标十有八|九就是白石岩,多留心着点,尤其如今柳贵妃盛宠。
可不管怎么说,白石岩也不是随意拿捏之辈,他这一次最要紧的,还是该仔细关注姐姐的安危。
慕景昭的眼睛看着外面,随口问了一声:“你怎么不去陪贵妃娘娘?”
“刚回来没多久,她有些晕车乏力,我刚让人送了些药过去,她该是睡下了。”
柳重明应着。
这一趟围猎,皇上身边陪着的,是从前寂寂无名的朱美人。原本轮不到这样位份低微的妃嫔随行,可朱美人现在不同于前,是个双身子,三个月了,据说还是个皇子。
宫里有些年没这个喜讯,皇上经不住朱美人撒娇恳求,便带着一起来了。
朱美人也算是个聪明的,若是此时跟皇后一起留在宫里,等皇上秋狩回来,怕只能见到个死胎了。
看着任瑞走远,慕景昭啐了一声“不喜欢这人”,才缩回头来,从他手里接了点心,忽然“哎”了一声。
“怎么?”柳重明问,顺着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你的扳指呢?”慕景昭把他两手都掰起来看:“平时也不见你戴什么,就那个扳指每次都见,怎么这次出来打猎,还不戴着?”
“忘了。”
柳重明抓了软靠垫在腰间,向后躺去,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这样做。
走出试探的这一步,他和沉舟之间原本就存着一丝缝隙的信任,已经裂开了。
他们明明在几天前还一起过了生辰,他破天荒地推了家宴之外所有的邀请,两人浅饮小酌,只觉余生就这样度过,也是无憾。
可那道缝隙已经裂开了,与其放任到不可弥补,他宁可自己去查探一番。
那扳指就塞在他的枕头下面,早晚会被人发现,而沉舟比谁都清楚,离京狩猎这么长时间里,不戴那扳指意味着什么。
他想知道,沉舟会有什么反应,也想再仔细地看一看,梦里究竟有些什么。
但愿什么都没有。
柳重明歪了歪身子,有些出神地盯着车外一排排闪过的红叶绿树,想着临出门前,曲沉舟送他到门外时,始终微笑着看向他的那双眼。
那双琉璃眼仿佛早已将他看穿。
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和试探。
赶到成峰围场时,早已人困马乏。
年轻一些的倒还能勉强打起精神,虞帝年事已高,苦于旅途颠簸,只让于德喜出来吩咐各人安顿下去,便早早躺下了。
柳重明放马跑了一圈,在南边驻地找到了白石岩。
白石岩当然明白他的担忧,不由好笑,扯他去驻营外跑了一圈,顺便去南衙驻地附近走了走,才拍拍他的背,催他回去。
柳重明知道自己空担心也是多余,在离去之前仍是不放心多问一句。
“石岩,沉舟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他们出发之前,白石岩也去找曲沉舟卜了一卦,他没有跟在一起,只是见白石岩出来时神色凝重,问一句,也只回答说“留心任瑞”。
不知怎的,他心里总是不踏实。
“没有,”白石岩很快回答:“沉舟说小心,我小心就是了,任瑞区区一只疯狗,能把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