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就你这酒量,”廖广明抬手过来,碰了个杯:“你意思意思就行了,万一喝醉了,就算侯爷不说我,皇上也早晚要怪我几句。改天哥哥找点别的玩意儿……”
说到这里,他忽然偏偏头,压低声音窃笑道:“我可听人说了,你也去欢意楼做常客了?有个小倌还被你捧成头牌了?怎么突然开窍了?”
自从跟白石岩去过一次之后,柳重明的确又去过不少次。不细看的话,那个少年的眉宇间的确有曲沉舟的两分神韵,他忍不住。
也正是只有两分神韵,他才不会像去奇晟楼偷偷见了正主那样,回来之后烦躁很久。
连那棵梧桐树也会让他平白恼怒,他讨厌这树怎么没有花,所以廊下才没了那个捧着花熟睡的身影。
每次过去,那名叫知味的少年都会照他的喜好准备好茶,然后跳舞给他看。
也仅此而已。
他便呆呆地看着,不指望那块木头会跳舞,只想着什么时候能见那人愉悦地笑一笑。
柳重明点头承认:“那孩子生得好,又乖巧,我喜欢。”
“那怎么不带走?”廖广明好奇:“听说你最近在房里收了个小东西?”
早在去欢意楼时起,甚至在更早,柳夫人让杜权把人带回去起,柳重明去的应酬间便少不了这样的话题,他从刚开始的尴尬和难堪,到现在学会了顺嘴胡诌。
全都是拜人所赐。
“我要收,当然收淸倌儿,外面的都给人弄熟了,偶尔玩玩而已。”
廖广明不敢相信:“去年我送你的那些玩意,还都是干净的,也被你退回来了,这个难不成比我的那个还好?”
柳重明转着酒杯,嗤笑一声:“当然好,天底下独一份呢,谁要有第二个,我脑袋摘给他。”
“什么独一份,我听说了,是奇晟楼那个小怪物,不就是眼珠子跟人不一样么?”廖广明撇嘴,不以为然:“听说破了相,丑得很?你也下得去嘴?”
“吹了灯不都一样?我就是瞧着他眼睛还挺新鲜。”
廖广明点着桌子,教育他:“重明,你还是太年轻,眼睛算个什么,想玩得好,长相都不重要,关键是会浪。我那几个,个顶个都是调|教好的极品,真不打算试试?”
“廖统领,极品有他的好,小怪物也有他的妙。”
“妙在哪里?”
柳重明笑得高深:“妙不可言。”
两人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周围的人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柳重明举着酒杯,看着廖广明给他倒了酒,像是听到那人还在耳边说着话。
“廖广明不过是只会耍混的庸才而已,正好适合在诸位王爷之间搅混水,先留他一段时间。”
“四年内,你要取代廖广明。”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站短的小天使可以留言戳我啦大家的留评我都看啦,写文动力满满哒!中午赶紧撸了个封面,虽然糙了点,总比之前的好前面有个集美提出视角转换问题,我回头捋一遍,发现还真是!后面会努力注意的!感谢大家提出意见!
现在审核严,如果哪章不留神锁了,憋慌,我会改,前几天十一章旧文被锁,现在就剩一章还没改出来啦,开心
第37章 忠犬
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柳重明是被人搀扶下来的。
跟廖广明太久没见,又着实热络地聊了一阵子,不多喝几杯,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一直被随行的管事扶到进了内院的门,才摆摆手,让人退下去,自己撑在门口歇了片刻,进门后没回卧室,先向左边拐过去。
穿过那道垂花门,青石路的尽头就是书房。
柳重明倚在垂花门边,没急着进到院子里去。
在书房门外的长廊下,有人坐在阳光明亮的台阶上,脚尖点在地上,微微立起来,一张纸被铺在垫高的膝盖上。
在他周围也铺了几张纸,用石头压着,穿堂风把那些洁白的纸张吹得卷翘起来。
他一面低头写着什么,时不时用手压一下被吹动的纸,像是在反复翻阅。
柳重明看不见被低垂长发遮挡住的脸,却仍像入魔一样看着阳光下那处安静闲逸。
长相的确算不了什么,他想着与廖广明胡说的荤话,其实连眼睛也算不得什么。
有的人,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平淡里带着许多滋味的话,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觉得好看。
还这么小,才十五岁,就好看,从骨子里。
曲沉舟察觉到有人,抬头看向这边,向他微笑,点了点头。
他觉得酒劲有点上头——还这么小,长大了可怎么了得。
柳重明慢慢走过去,也在台阶上坐下,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有穿过梧桐树的阳光落下,晒得人暖烘烘,舒服得只想靠着不动。
就像街边流浪的猫狗,狼狈却自由。
这一次曲沉舟没有收起铺在一边的纸,他伸头看了两眼,每张纸上都写着两三个名字,做了些标记,看不懂,难怪没有避他。
“喝得多吗?怎么不先去休息一下?”曲沉舟虽然很少应酬,却也知道酒桌上那些事。
“不少,但是那家的醒酒药的确很好,我含了两颗在舌头下面,还带了点梨花白回来,你喝过?”
“没有。”曲沉舟低着头写字,嘴角含着一点笑。
梨花白太甜,他喝不下去,可重明爱喝,酒量又不好,喝一点就对他动手动脚,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
柳重明顺手拿起一张纸,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曲沉舟写字。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可纸上的笔体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揉了揉头,觉得有点晕乎乎,也许喝的还是有点多。
还没来得及细考虑这笔体,余光便瞟到曲沉舟的侧脸。
阳光落在上面,将脸上尚未褪去的小绒毛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像是将疤痕也模糊了。
这个侧脸好眼熟。
上一次见,是在那个梦里,这个人也和他一起坐在向阳的台阶上,小口地吃着东西,小心翼翼的样子却与眼前的人截然不同。
这情形十分奇妙,同一个身体,因为灵魂不同,而有着天差地别的气度。
他生生地忍住冲动,没有去摸那些疤痕和柔软如春桃的脸颊。
既然会有借尸还魂这种事,不知道梦境是不是也有可能是真实的。
他很想问问,在对方曾经经历的未来里,和自己坐在廊下分食同一盒饭的人,究竟是谁。
可他知道这个问题必然得不到回答,便随口问道:“怎么不进去,坐在门口?”
“门外的阳光很好。”
那张纸上写着白石岩和方无恙的名字,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琢磨着这个回答,冷不丁地问:“石岩来过了是吗?”
这么快被他说破,曲沉舟也停了笔,不再圈圈点点地画,应了一声:“是。”
“下次我跟石岩说一下,叫他别管你的事。”
柳重明粲然一笑,有些愉悦,像是一个偷偷找到糖吃的小孩子,也有微微的恼怒——他之前果然被人耍了。
“因为石岩不喜欢你在我书房里,所以你就在外面坐着,对吗?曲沉舟真的是只能讲真话吗?”
他发现了,眼前这人真是狡猾,原来是这样跟他绕着圈子说话的。
“门外阳光很好”自然是真话,咋一听起来,像是回答了自己的问话一样,若是一个不留神,便被引着往错处想。
曲沉舟笑起来。
当真还是很小的年纪,狡黠中带着满满的稚气,光看那笑容就知道他耍了人,却又让人恨不起来。
“自然是,”他反问:“世子发现了什么?”
他知道许多事必然渐渐瞒不住柳重明,上一世里,也是重明一点点帮他梳理出来的。
虽然只能说真话,可有些话,比如疑问、反问、假设、猜测等等,很多话可以无关真假,随他使用。
在宫里生活久了,他也习惯了这样说话。
面前的笑容完全不知悔改,也对骗人毫无愧疚,柳重明眯起眼睛,两指捏住面前小小的尖下巴:“你好,小狐狸。”
——敢这么跟他绕弯子。
小狐狸的一双琉璃眼与他对视,微微一笑:“你好,大狐狸。”
——雕虫小技而已,还不是被识破了?
柳重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这样毫无水平地拌嘴,磨了磨牙齿,才问道:“以前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真讨厌。”
“有啊,”曲沉舟回答得淡定自若:“有很多。”
柳重明无话可说,目光躲开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眸,上下扫了几道,想不出什么占上风的话,只能恨恨道:“小丑八怪。”
曲沉舟也不恼:“世子自己选的。”
京中关于柳世子风流韵事的话本子已经传出了不知多少新花样,偏偏始作俑者是柳重明自己,人的确是他自己选的,如今连个撒气的地方都没有。
“本世子随时可以反悔。”
曲沉舟不费力地把他的手指从自己的下巴移开,收拾起地上的纸张,好心劝说:“世子,反悔应当趁早,免得被人说眼光太差。”
“你这个人,”柳重明气结:“真的很讨……”
后面的“厌”字还没有说出来,柳重明语意一滞,在他手上捡起的那张纸上,写着三个字——柳清颜。
大哥的名字,几年来始终是他的禁忌。
这个名字跃入眼中的瞬间,他惭愧到甚至开始恨自己。
大哥的事毫无头绪,他这几年的努力连个回响也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微端倪,他居然还有心思对人生出不合时宜的感情。
梦中人再与他缠绵,也不过是虚幻而已。
曲沉舟看他一眼,取走了他手中的纸,没多说什么,如果柳重明无法从兄长的死中清醒过来,旁人也无能为力。
需要等柳重明自己成熟起来。
“曲沉舟,”柳重明看着空空如也的手,那三个字仿佛已经烙在那里:“你说柳家没有退路,为什么这么说?你活着的时候,柳家遭遇了什么事?告诉我!”
曲沉舟垂目犹豫。
“告诉我!”柳重明的双手撑在墙上,将曲沉舟圈在窄小的空间里,低头逼视:“我不想做你的提线傀儡!也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时候,蒙着眼上战场!告诉我,敌人在哪里!”
“世子想不到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曲沉舟平静地抬头看他:“白柳两家在朝中的地位,世子比我更清楚,敢问,还有谁会去撼动?”
“皇……皇上?”柳重明不敢相信:“可是皇上他对我姐姐……”
柳清如甫一进宫便受宠,短短几年内得赐贵妃之位,一直圣宠不衰。
人人都私下猜测,若柳贵妃产下皇子,哪怕皇子年纪再小,恐怕对眼下的格局也是巨大的冲击。
他虽然设想过,若是姐姐有孕,柳家的确变为众矢之的,却没想过利刃会来自皇上。
“世子曾经问,皇上最终会留下哪一个。”
“皇上其实谁也不爱,除了他自己,否则怎么会沉迷卜卦,趋吉避凶问道求药。”
“所以现在无论是齐王还是宁王怀王,还是尚未封王的皇子,他根本不想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任何人。”
曲沉舟冷笑:“他很愿意在上面冷眼看着别人如跳梁小丑一样,斗到头破血流,最后他会故意留下一个能被他牢牢握在手里的傀儡。”
“至于其他的儿子,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话说到这里,柳重明身上有些发抖,终于明白曲沉舟为什么要他去争夺锦绣营的那个位置。
为了代替姐姐将来那个尚且牙牙学语的孩子,他要去做那个“忠诚”得能让皇上放下戒心的“傀儡”。
“莫说是世子没有想到,如今那几个争来夺去,想得皇上青睐的人,又有几个想得透彻?”
曲沉舟的话停了片刻。
当初岂止是重明,他在皇上身边那么久,也傻傻的看不清:“世子若是不信我的话,改天去宫中与贵妃娘娘多闲聊看看,想必娘娘清醒很多。”
“世子想知道从前的事,有些也不妨告诉你。”
“贵妃娘娘的确曾经生下皇子,但多方谗言,三人成虎,皇上也开始忌惮起来,怕未来白柳两家逼他立储。”
“荒唐……我……”柳重明想争辩。
“世子想说,柳家世代忠良,白家更是大虞的铜墙铁壁,是吗?”
曲沉舟摇头:“成亦在此,败亦在此,世子那时任职大理寺少卿,虽然朝中盛誉,但一旦卷入夺嫡之争中,这并不是好事。”
“因为皇上无法把控你,也无法通过你把控白柳两家。”
“杀害令兄的凶手有人庇护,他们更不会愿意见到贵妃娘娘的孩子威胁到他们。”
“他们也知道世子始终都没有放弃缉凶,早晚会追查到他们头上。如今没有亮出爪牙,不过是因为现在世子还对他们无法造成威胁,而且不愿腾出手节外生枝罢了。”
柳重明翕动嘴唇,半晌才问:“是哪位王爷……吗?”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却总觉得不太可能,万事未定之前,有哪个王爷需要犯险对哥哥动手?
如今在这话里听到了确定的答案,却发现,自己真的还没有做好准备。
“水到渠成时,不用我说,世子也能看得出来。”
曲沉舟推开他的手,下了台阶,向花门走去:“在那之前,还请世子谨言慎思,切莫草木皆兵,也不要掉以轻心。无论如何,在皇上面前站稳脚,才有能力去面对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