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孟云海有些不甘地应了一声。
时景歌严厉地看着他,只看得他垂下头去,似乎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一样,才看向孟云臻。
孟云臻的表情非常难看,或许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被自己亲弟弟在众目睽睽之下扫了面子,愤怒之下,又无法发泄,只能阴鸷地看向时景歌。
时景歌不闪不避,语气淡淡道:“孟先生信不过我倒也正常,只不过有什么疑虑,大大方方说就便是了,你们是小海的亲人,小海是我的徒弟,没必要让小海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阴阳怪气的试探,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孟云臻气得呼吸都粗重了些许,他磨了磨牙,看了看旁边的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味不是很浓的话来。
——“确实没时先生正人君子。”
只是“正人君子”那四个字,被孟云臻念得很重,带着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不过时景歌却没有计较这一点,只是落落大方地点头,然后小小的纠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倒也不用如此直白。”
孟云臻:“……”
艹,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在夸你吗?怎么可能!!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脑子坏掉了对不对!!
孟云臻险些被这对师徒气傻。
时景歌只做不知,淡淡道:“既然孟先生对此有疑虑,不妨跟我来。”
说罢,时景歌示意孟云臻等人跟上。
至此,孟云臻等人才真的进了时景歌的家。
这一进屋,就是扑面而来的败落感。
比外面破败的院子还要更胜一筹。
但是时景歌非常平和,一点也没觉得家里破败有什么,那落落大方的背影,还真有几分高人之感。
“喝水吗?”时景歌客气地问道。
孟云臻勾唇冷笑,条件反射般想要嘲讽两句,然后就听到外祖父抢在他前面道:“那便谢谢时先生了。”
孟云臻咬了咬牙,不甘不愿地将自己的嘲讽都咽了下去。
外祖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抚。
孟云臻长长吐了口气,紧绷的背脊也有一瞬的松懈,他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失控了。
他扭过头去,对外祖父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
祖母上前,拉了他一把,孟云臻扭头去看,便看到祖母对他笑笑,然后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
他低头去看,是一块果糖。
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孟云臻扭头去看,就见祖母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指了指孟云海。
很明显,这块糖来自于孟云海。
孟云海年纪还小,又喜欢吃甜食,家里人为了他的牙,控制了他对糖果的摄入量,一天也就只能吃一块糖。
孟云臻吃了他一块果糖,孟云海今天就没有糖吃了。
刹那间,孟云臻突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般的错觉。
他被自己的幼稚震惊了,抬手将那块糖放到自己口袋了,然后扬了扬头,不动声色地看向孟云海。
孟云海眼睛红红的,一双手纠结地交织在一起,只是嘴巴紧紧地抿着,显出几分倔强。
孟云臻眯了眯眼睛,心想,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崽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时景歌给他们送了水。
是那种一块钱一瓶的矿泉水。
不仅孟家人有,保镖们也有,全都是一样的,一点都不带偏袒的。
孟云臻看着那瓶水,表情有些古怪。
……就这样的水?真拿得出手?还有啊,连个一次性纸杯都不给的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时景歌听到了他的心声,竟然还真送来了一袋没拆封的一次性纸杯。
“自己拿,”时景歌平和道,“别客气。”
那大方的姿态,好像在送什么不得了的礼物一样。
孟云臻唇角一抽,就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时景歌突然打开电视机下面的抽屉。
抽屉太老旧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极了噪音。
而等时景歌拉上抽屉的时候,声音就更大了,活像一出灾难。
孟云臻抿了抿唇,觉得自己今天出现在这里,简直就像是失了智一样。
……就该让那个小兔崽子在这个“师父”手里多吃点苦长长记性!
孟云臻恶狠狠地想着。
不过时景歌翻箱倒柜的声音很快就扰乱了他的思绪。
噪音越来越大,孟云臻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时先生在找些什么?”
时景歌微微蹙眉,“奇怪,我就是放在这里了啊。”
孟云臻讥讽道:“时先生能掐会算,还会出现找不到东西的情况?”
时景歌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我明白了。”
孟云臻:“?”
电视柜拥有两层相通的抽屉,时景歌先将上面的抽屉拿了出来,在下面那层抽屉扒了扒,又将下面那层抽屉拿了出来,果然就在抽屉边缘发现一个立着的小袋子。
“果然是掉下去了。”时景歌感叹了一声,将那个袋子拿了出来,像孟云臻等人走来。
孟云臻下意识地坐直,挺胸昂头,手指微缩,时刻准备接过那个袋子,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
在时景歌接近孟云臻的时候,孟云臻的战斗号角已经被吹响。
一步、两步、三步——
——时景歌从孟云臻身边走过去了!
孟云臻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才猛地扭头望去。
只见时景歌将那个袋子递到四位长辈面前,“这是小海的。”
孟云海硬邦邦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时景歌摇了摇头,“长辈说了算。”
孟云海气鼓鼓地抿起了唇。
孟老爷子默默打开那个袋子,里面有一个十分显眼的红色小本,还有许多硬纸片之类的,有点类似于证书奖状的材质。
时景歌陡然反应过来,“那些给我——”
但是已经晚了。
孟老爷子已经打开了其中一个。
那是一张……捐款的感谢信和证明单。
时景歌手忙脚乱地想要将那些东西拿回来,然后便听到孟老夫人的声音,“……时先生填的小海的名字?”
捐赠人上面大多是寸先生,也有一些写的是小海。
说起来,原主虽然是个骗子,但毕竟曾经真的师出名门过,所以在某些方面,还有一些奇特的坚持。
比如说,每一次原主有了入账,就必然会将其中的十分之一捐出去,据说这是为了抵抗不义之财的煞气。
而孟云海这个徒弟,对原主真的是没话说,可能原主午夜梦回之际也会愧疚吧,所以从孟云海那里骗了钱之后,部分捐款单就会填“小海”这个名字,试图给孟云海积点福。
现在,这倒成了时景歌的洗白利器。
时景歌胡乱点了点头,勉强将那些单子抢了回来,抿着唇道:“那个存折,才是小海的。”
说着,时景歌时候是想要将这些东西藏起来,但是又不舍得折皱它们,在身上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一个能保存它们的地方。
好一会儿,他似乎才回想起这是他的地盘,连忙打开个抽屉,将那些东西统统放了进去。
孟老夫人定定地凝视着时景歌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位“大师”,还是个年轻人呢。
虽然外表狼狈又邋遢,但实际整个人都很开朗可爱,虽然极力装出一副严师的样子,但还是很容易慌乱,进而“暴露”自己的本性。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小伙子。
孟老夫人这么想着,打开了那本存折。
老实说,现在还用存折的人真的不多了,尤其是在年轻人之中。
而下一刻,孟老夫人等人,被上面的数字吸引了注意力。
四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孟云臻也意识到了什么,凑过去看。
看清楚上面的数字后,孟云臻愣住了。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他们就将孟云海能拿出来的钱算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对那些钱也有数。
但是这存折上,比他们算出来最多的数字还要多!
多得还不是几百几千,多大几万呢。
孟云海绝对不可能再多弄出这几万块。
“怎么了?”时景歌注意到他们的视线,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孟云臻不肯说话,只能孟老爷子代劳,委婉道:“这钱,有点多了。”
“多了不是很正常的吗?”时景歌理所应当道,“见面礼、压岁钱、拜师礼,不都在里面呢吗?我一个做师父的,还空手套徒弟不成?”
这里面的钱,除了从孟云海那里骗来的,还有这些年原主的“积蓄”,能不多吗?
孟云海不敢置信地看着时景歌,磕磕巴巴道:“压、压岁钱?”
他一直以为时景歌不够喜欢他,哪里想到时景歌竟然还会给他准备压岁钱?
“拜师礼?”孟云海的外祖母楞了一下,好笑地问道,“那不应该是徒弟给师父的吗?”
时景歌沉默了好一会儿,脖颈带出一抹红。
孟云臻这才发现,时景歌的肤色还真的挺白的。
“我们这不一样,”时景歌尽可能端着一张严肃的脸,实际上落在长辈们眼里,根本没多少底气,就跟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带着几分只能和可爱。
时景歌轻咳一声,一锤定音,“我说了算。”
虽然假装强势,但是眉宇间的不自在,却被众人收归眼底。
只是谁也没有揭穿他。
就连旁边一言不发的保镖们,都觉得这样的“大师”怪可爱的。
让人想要发笑。
善意的那种。
误会到此彻底解除了。
时景歌不仅没有骗取孟云海的钱财,还自己给人添了一笔。
瞧瞧他住的这地方,门里门外都那么破败,这几万块钱,对孟家来说是个小数目,对时景歌来说,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有这些钱,他完全可以租一个更好的房子,或者替换一下房子里的家具摆设等等,让自己生活的更舒服一些。
但是他没有。
他毅然而然地将那些钱统统留给了孟云海。
因为他是小海的老师。
这份师徒情之中,绝不止孟云海自己付出了。时景歌也付出了不少。
只是生性害羞、习惯于隐藏的他,将一切都藏在背后。
如果不是孟云臻的冲动,或许这一切都不会显露在他们面前。
——小海的运气可真不错,找了一位真正的好老师。
——虽然这位老师年轻了一点。
孟云海感动地凑到时景歌面前,抱着了时景歌的腰,还没等时景歌推开他,孟云海“哇呜”一声,当场哭了出来。
哭得很大声,满满的都是委屈,堪称是肝肠寸断。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师父是在乎我的……”
“师父才不是……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呢!”
“师父……师父是最厉害的……!”
“师父才没有嫌弃过我!”
“师父……呜呜师父才不会骗我!!”
孟云海嚎啕大哭,哭得孟家人都有些尴尬。
那声声委屈的哭喊,何尝不是对他们的控诉?
登时,孟家几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时景歌。
而下一秒,时景歌求助的目光就过来了。
很明显,时景歌并没有哄孩子的经验。
他手忙脚乱,无措得很,只能干巴巴地说些安慰的话,还说不到点子上。
随着孟云海的哭声越来越大,他被迫向孟家人求助。
“孟先生,”时景歌硬着头皮叫道,“小孩子哭那么久,会脱水的。”
……所以赶紧来劝劝他啊!
只不过孟老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孟云海的抗议声就传来了。
“才……才不会呜!”
“就算脱水……师父……师父也有办法!”
“我师父……最厉害了!!”
孟云海哭着哭着,都打起了嗝。
时景歌更加无措,眼瞅着都要和孟云海一起哭了。
这个时候,时景歌身上才显出几分符合他年龄的稚嫩。
虽然孟云海哭得惨,但是周遭人都止不住地带了些笑。
“你别哭了。”时景歌拿袖子给孟云海擦脸,又是嫌弃又是无奈,那灵动的表情,着实让人忍不住。
“今天破例给你吃颗糖,”时景歌忍痛做出让步。
孟云海哭够了,也觉得有些丢人,便瓮声瓮气道:“两颗。”
时景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孟云海张嘴又想要哭。
时景歌赶忙道:“两颗,没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孟云海突然笑出来。
眼泪还挂在脸上呢,让这个笑容一点也不好看。
时景歌长长叹息。
算了,谁让这是他徒弟?还爱哭。
不能嫌弃不能嫌弃。
哭了就糟糕了。
时景歌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有些嫌弃地扭开头,眼底却满是笑意。
就是这一扭头,恰好与孟云臻四目相对。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清澈透亮,带着几分喜悦,泛着些许无奈的涟漪,像阳光下波光潋滟的湖水,让人着迷。
猝不及防地对上这双眸子,孟云臻心尖微微一颤。
——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时景歌,又怎么会做出他揣测的那些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