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快点飞吧。
他的弟弟,是一只羽翼渐丰的苍鹰,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下午,时老爷子果然又来了,惯例来找时景歌的麻烦。
时景歌一点也不在意,态度礼貌又恭敬,但是却足够疏离。
老爷子那股邪火啊,“蹭蹭蹭”地往上冒,最后大发雷霆,将时景歌喷了个狗血淋头。
但是时景歌表情都不带变的,反而是老爷子,气急败坏地走了。
时景歌的助理小杨对此很是奇怪,来找茬的是老爷子,对着时总一顿输出的还是老爷子,为什么最后被气着的还是老爷子?
听说,老爷子回去办公室,还砸了荣总一套茶具。
荣总也惹他了不成?
小杨的这份好奇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时景歌没有出现在办公室。
小杨第一反应,就是时景歌生病了。
毕竟,时景歌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工作狂,公司上下全都看在眼里。
那绝对是一个把公司当家的男人,一天半数以上的时间都会在公司里,中午都不带回去的,假期从来不休,这段期间都取代了荣总,把公司第一工作狂的宝座都给抢了。
但是很快,小杨知道了答案,时景歌离职了。
那一刻,“怎么可能”、“果然如此”这两个含义完全不同的词先后在小杨脑海中亮起,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最后,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
——果然是时总啊,有魄力。
小杨被调到了时景荣那边,时景歌的办公室并没有迎来新的主人,每天还有人打扫,里面的一切都如同曾经一样,小杨偶尔路过的时候,还以为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没有离开。
而后不久,时老爷子又一次来公司视察。
那时候,小杨跟在时景荣身边,迎接了老爷子。
老爷子看到他的时候,眉头一皱,张了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杨其实有些好奇,老爷子到底想跟他说什么啊?
老爷子惯例先去了时景歌的办公室,看到时景歌不在,老爷子冷笑连连,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但是神情却高涨了些。
那一刻,小杨突然明白,老爷子还不知道时景歌离职的消息。
小杨看向时景荣,时景荣神色平静,显然也没有告诉老爷子这件事的打算。
老爷子神情高涨地在公司里找了一圈,嘴里的字眼越来越刻薄,可就是没找到时景歌。
最后,老爷子没忍住,问道:“时景歌今天没来?旷工?”
周围的人都有些尴尬,公司里的主要风向,都认为是时景歌之前把老爷子得罪的太狠了,被老爷子赶走了。
但是看老爷子现在这模样,合着老爷子不知道?不是老爷子的意思?
最后,有人犹豫道:“时总他……离职了。”
老爷子惊愕道:“什么?!”
老爷子那时候的模样,可以说是惊怒交加,一时间,根本没有人敢开口。
反而是时景荣,语气淡淡,“小歌他辞职了。”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老爷子怒不可遏。
时景荣适时露出诧异的表情,“您的人,没有告诉您吗?”
这句话似乎是提醒了老爷子,老爷子看了看四周的人,压下了怒火,扔下一句“给我过来”,便大步向时景荣的办公室走去。
小杨是时景荣的助理,自然也跟了过去,只不过没走两步,时景荣就给了他别的任务。
时景荣让他去把时景歌的办公室锁起来,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小杨虽然微微一愣,很快明白了时景荣的意思。
……时景荣是怕老爷子在愤怒之下,砸了时景歌的办公室?
小杨领命而去,还隐隐听到那些人小声对话。
“你没告诉老爷子?”
“我以为你跟老爷子说了呢!”
“艹,我以为你们跟老爷子说了呢!”
“以前老爷子提到二少,表情都是那样的,谁敢跟他提二少啊?”
“我以为这是老爷子的主意呢,毕竟之前不是已经撕破脸了吗?”
“我也以为是……合着这是二少主动走得?”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时老爷子怒气冲冲地看着时景荣,“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时景荣轻描淡写道:“爷爷那么讨厌小歌,看到小歌就怒发冲冠,生气对您身体不好,我们觉得,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还是不让您受这个刺激了。”
“项目已经规划好,那边也过了,小歌工作交接的也很顺利,您放心吧,时氏有我呢,不会受到影响的。”
“时景荣!”时老爷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连你兄弟都容不下?”
“背着我把人赶走?”
“时景歌他也姓时!他有权留在时氏!”
时景荣沉默片刻,问道:“那您觉得,小歌留在时氏更好?”
“可是,在时氏,小歌能得到什么呢?”
“您无穷无尽的打压?隔三差五地叱责?在众多员工的注目之下,被您喷个一无是处?”
“您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您小歌离职吗?”
“因为啊,”时景荣倏地一笑,那笑声有些许古怪,“除了少数知情.人,时氏上上下下的员工,都认为是您赶走了小歌。”
“您对小歌的厌恶与痛恨,不是已经早已明明白白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了吗?”
时景荣的声音不重,甚至有些轻柔,但是却像一道惊雷一样陡然响在时老爷子耳畔。
他错愕地看着时景荣,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时景荣走向办公室的大门,手指已经握上了门把手,但是没动。
他突然问道:“……您会后悔吗?”
“那一天的事。”
虽然时景荣没有明说,但是他们都清楚,时景荣到底说的什么。
那一天开会的时候,宣布将那个项目给时景荣,老爷子会后悔吗?
时景荣其实知道,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但是他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时老爷子冷冷道:“我时某人,从不做后悔的事。”
连语气都是一如既往的倨傲。
时景荣没有再开口,只是打开门,安安静静地出去了,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时老爷子死死地凝视着时景荣的背影,知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整个办公室突然安静了下来。
时老爷子的背脊,也一点点弯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办公桌,突然有些迷茫。
……他真的错了吗?
不,他没有。
时老爷子闭上了眼睛。他有什么错?他不就是担心时景歌弄不好,所以才想要让时景荣来吗?
什么打压,什么斥责,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时景歌做的不好还不允许别人说了?
时老爷子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在脑海中将时景荣的话统统反驳了一个遍,越反驳越愤怒。
他有什么错?
他最大的错就是生了两个无能的儿子!两个不孝子又生了这么两个倒霉玩意!
什么玩意啊还想要老的跟小的低头?
没有老的哪里来的小的?
连尊老都不懂的败家子!
时老爷子愤怒地瞪着前方,就像跟人对峙一样。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突然有些颓唐地垂下头。
……真的不后悔吗?
——只要低低头,就可以了。
——他凭什么要低头!
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时老爷子突然觉得很累。
他起身,在办公室里转了转,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书橱里。
书橱里面,有一个很漂亮的小箱子,木质的。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个。
时老爷子急需用别的东西来转移视线,于是便打开书橱,拿出了那个箱子。
箱子下面,还有一个袋子,袋子里面装了东西,时老爷子顺手也给拿了出来。
打开箱子,里面有一个手机,还有一些照片,是时景歌和时景荣的。
照片明显是最近照的,上面的两个人还带着笑,行为举止十分亲密,一看就关系不错。
一时间,时老爷子心里有些复杂。
……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关系好?
老大老二,关系就不好。
时老爷子将那个盒子扣上,又拿起那个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里面有很多东西,有乱七八糟的资料,还有时景歌的辞函。
那份辞函写得简洁,就没有多少字,时老爷子看了好多遍,突然发狠,将那份辞函撕了。
时老爷子又看向那些资料,是关于那些项目的,还有计划书,好几版,时老爷子想起那个项目就烦,刚想扔掉,就看到有一页计划书背后是有字的。
时景歌的字。
一共四行。
【我也知道这个项目不好弄,但是爷爷想要啊。】
【爷爷难得想要点什么,做孙子的,总得想办法吧。】
【但真的好难啊第五次了这倒霉的计划书连大哥都说服不了,更别说争取这个项目了】
第四行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字符,笔锋凌乱,甚至穿透了纸张,可见主人的崩溃。
时老爷子定定地看着这几行字,唇角动了动,最后闭上了眼睛。
他没跟时景荣打招呼,就把这张纸拿走了。
回到时家老宅,时老爷子在客厅里坐了会儿,突然觉得老宅空前的安静。
以前有这么安静吗?
时老爷子想了想,脑海中率先浮现出来的,就是时景歌。
时景歌总是不安分的。
大喊大叫、跳跃跑动、扯着人的袖子撒娇耍赖,常常让时老爷子厌烦不已。
但是,房子里真的没了他,就没了多少人气。
“老周,”时老爷子叫来周管家,问道,“我是不是对老二一家……”
时老爷子顿了顿,没说下去。
“我都已经给过他们台阶了。”
最后,时老爷子挤出这么一句话,“难道他们还真等着我这个老的给他们道歉吗?”
周管家想了想,没有回答时老爷子这个问题,只是道:“您还记得那一天吗?”
时老爷子看向周管家,目光锐利。
周管家抿了抿唇,避开时老爷子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他其实不该继续说的,主人家明显不想听。
但是,他规矩了那么多年,难得有了点心思,想越矩一次。
就一次。
“那一天,老宅这边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因为您的许诺,所以二夫人非常兴奋。”
“所以,当来送花的那个孩子出现的时候,二夫人便跟他多聊了几句。”
“我在旁边,多少听到了一些。”
“那个孩子被小歌少爷雇佣,要在那边给二夫人弄玫瑰园,小歌少爷比较忙碌,没空去雇人,那孩子渐渐就成了半个管家。”
“夫人说小歌少爷完成了心愿,很高兴。”
“那孩子也很高兴,说时先生终于完成了吗?他那天喝醉了酒,回到家里都念叨着要成为爷爷的骄傲,要让爷爷刮目相看呢,终于做到了吗?太好了,时先生这段时间每天就睡四个小时,三餐都顾不得吃,终于……”
“真是太好了。”
周管家语气很平,没有任何个人色彩,就是叙述。
时老爷子陷入了沉默。
周管家看他思索,便慢慢退了出去,只是在离开的那一刹那,他没忍住,问道:“……如果、如果是荣少野了?”
时老爷子没说话,但是他明白周管家的意思。
如果那一切是时景荣做的,他会这么对待时景荣吗?
时老爷子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展开,看着那几行字。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会议室的那一幕。
那孩子本来神采飞扬,骄傲又得意,看过来的眼神里,透着满满的求夸奖的意味,那么亮。
后来啊,光灭了。
他为什么去时氏去的那么勤?只是为了去找时景歌麻烦吗?
为什么每一次去找时景歌麻烦之后,反而更愤怒了?
时老爷子颓然地倒在摇椅上。
他好像……真的错了。
第二天,时老爷子起了个大早,特意挑选了一套自己十分喜欢的正装,带着周管家一起去了时景歌的别墅。
只是现在的别墅里,只有一个万逸江。
万逸江是唯一一个一直在时景歌身边的人,最清楚时景歌受到的伤害,对老爷子的印象非常不好,连别墅大门都没有打开。
“您好,”万逸江礼貌又客气,“时先生和丁女士出去度蜜月了,大约下个月才会回来。”
“时小先生和朋友出去旅游了,大约两个月之后才会回来。”
“我是被时小先生聘请的员工,只负责打扫卫生,保持别墅的干净整洁,没有提到要负责接待客人啊。”
其实是时景歌终于忙完了这一段时间,新公司的团队等等还在筹备,被闻旭生以“实战考察”“信息收集”“寻找人才”等等借口拉出去了,归期不定,但肯定不会太长时间。
至于丁羽西两口子,儿子不在家,无聊得很,便出去享受人生了,这俩人估计不会太早回来。
不过这些,万逸江压根不打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