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景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张了张嘴,神情中难掩愧疚,“……对不起。”
那声音低不可闻,愧疚又不安,让祝穆语的心底充满酸楚,但是很快,她长吸一口气,心又硬了起来。“这三个字你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再听。”
“我就想知道,你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祝穆语松开时景歌,神情中竟然有几分凌厉。
时景歌下意识地点头,刚想开口,就被祝穆语厉声打断,“你仔细想想再答!”
时景歌被祝穆语吓了一跳,神情间竟然有些无措。
祝穆语移开自己的视线,强迫自己用冷淡的声音问道:“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自己出事。”
“但是你瞒了我们,做了那么危险的事。”
“那个时候,你可曾记得你对我们的承诺?”
“我们要的不是一个随便被遗忘被抛弃的承诺。”
“你想清楚了再说。”
时景歌张了张口,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闻旭生,露出了求助的表情。
不危险啊。
他只是睡了一觉。
闻旭生还没什么反应,只听祝穆语淡淡道:“你昏迷了七天。”
闻旭生对时景歌投以爱莫能助的眼神,默默后退了两步。
时景歌:“……”
不帮忙解释还跑路?辣鸡!
“妈,”时景歌深吸一口气,“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这句话又让祝穆语鼻尖一酸,“我不要听这三个字。”
“我记得我对您的承诺,一直都记得。”
“我不会让自己处于那么危险的境地的,我没有想到会过去这么久,有这样的危险,我……”
时景歌试探地伸出手,抓住祝穆语的胳膊,撒娇般摇了摇,然后慢慢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妈,我向你保证,没有下一次。”
祝穆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伸出手来啊,盖在时景歌的脑袋上,“那,你……”
她顿了顿,缓缓道:“能将妈妈的小少爷,还给妈妈吗?”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这句话暗含的意思精准地传到时景歌的耳朵里,时景歌用力点头,刻意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当然。”
祝穆语紧绷的脊背,终于缓缓地松懈了下来。
时景歌见状,也放松了下来,他开始跟祝穆语分享他与哥哥的事,还将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蓝灵玉给祝穆语看。
祝穆语安静地听着,接过那枚蓝灵玉细细看了一遍,又塞给时景歌。
时景歌低头看了看那枚蓝灵玉,又抬头看了看祝穆语,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祝穆语心头酸涩难当,低低道:“……醒了就好。”
天知道在这七天里,她到底有多么煎熬。
哪怕九日无数次跟她说,这是治疗的一部分,时景歌肯定会醒过来的,但是一个人这么躺在这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昏迷了足足七日,谁会不担心呢?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实在是无法接受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在时景歌未睁开眼睛的这七天里,每一分钟都是折磨。
祝穆语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湿润眨掉。
而这个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祝穆语,然后,她便听到了时景歌的声音。
“妈,我爱你。”
这可能是时景歌从小到大说过最柔软的一句话了。
那一刹那,祝穆语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但是下一秒,时景歌收回了自己的手,往被子里一钻,瓮声瓮气道:“我困了我要睡觉了我要休息我还是个病号快让我睡觉——”
说时候,连时景歌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是用力往上拽被子,将自己的脸捂了个严严实实。
祝穆语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时景歌。
时景歌感受到了这沉默的视线,有些不安,在被子里晃了又晃,似乎是想要伸出头来看看,但是没那勇气,只露出半个脑袋。
在浓密的黑发下,那一双通红的耳朵,倒是格外吸引人的视线。
祝穆语眼眸里浮现出几分笑意,她伸手将时景歌脑袋上的被子弄了下去,语重心长道:“别蒙头,会呼吸不畅的。”
而出现在祝穆语眼前的,是时景歌那一张烧红的脸。
时景歌的双手紧紧握住被子的一角,他似乎是恼羞成怒地想要发火,但面对着祝穆语,他肯定也发不出来,只能闭上眼睛,胡乱地应了一声。
只是那眼睫毛颤动的频率大了些,可见主人此时的情绪。
祝穆语难得见他这副模样,又想要捉弄他,又有些心疼,最后只摸了摸时景歌的脑袋,“做个好梦。”
“或许,明早我能等到你一起吃早饭?”
“嗯嗯嗯。”时景歌胡乱应道,眼睛都不敢睁开。
直到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才突然睁开眼睛,强自镇定道:“晚——晚安。”
祝穆语唇角微弯,“晚安。”
其他人也怕打扰时景歌休息,跟祝穆语一起离开,眨眼间,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时景歌和闻旭生。
时景歌眯着眼睛看向闻旭生,自以为十分凌厉,可惜脸上的颜色还没有褪去,让这凌厉的视线登时失去了力道。
闻旭生分外无辜地看向时景歌,“怎么了?眼睛疼?”
时景歌冷笑一声,“你怎么还在这?”
刚刚躲得不是挺快的吗?
闻旭生长长叹息,“那没办法啊,我是治疗师啊。”
时景歌:“……”
“时少爷不想见到我,我也理解,但是时少爷身边可不能没有治疗师。”
“这样吧,我去跟夫人说一声,让她给少爷换一个治疗师过来。”
闻旭生装模作样地往外走,没走两步,就回头看时景歌。
时景歌咬牙切齿地看着闻旭生,半晌才憋出来两个字,“……回来!”
闻旭生马不停蹄地回来,“得令!”
时景歌突然想要打爆他的脑袋。
闻旭生端了杯水过来,“那也得等少爷恢复好了再打。”
“现在打,怕是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时景歌接过那杯水,感受了一下自己酸软无力的胳膊,不得不承认闻旭生说得对。
“少爷还需要自己动手吗?”时景歌冷哼一声,趾高气扬道,“少爷一声令下去,你就得自己打自己!”
“那……”闻旭生突然凑近时景歌,两个人距离极近,彼此呼吸间的热气,都能喷洒在对方脸上。
时景歌瞳孔一缩,像个受惊的小动物,在他有所反应之前,闻旭生开口,声音很轻,夹杂着些许委屈,“真的要打我?”
闻旭生飞快将时景歌手里的水杯拿走,长长叹息,“那就打吧。”
“不过我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可能打不出什么效果。”
“毕竟——”
闻旭生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有些僵硬地改口道:“……打几下?”
这……这还怎么打得下去!
时景歌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他想了想刚刚看到的闻旭生,由于挨得太近,他能清楚地捕捉到闻旭生的虚弱和疲惫。
“我要喝水。”
时景歌憋出这四个字。
闻旭生唇角不由上翘,又给时景歌端去一杯水,只是扭头的一瞬间,半分笑意也无,还更显得虚弱和疲惫,连走路的模样都有几分怪异。
时景歌更愧疚了些,“……我今天心情好,大人有大量,饶你一次。”
顿了顿,时景歌又道:“我要睡觉了。”
“别人在我房间我睡不着。”
“你走吧。”
“不需要你守着。”
闻旭生扬了扬眉,心里好笑。
找理由赶他去睡觉,也得找点有说服性的啊。
有人在时景歌旁边、时景歌睡不睡得着,他还不清楚吗?
但与此同时,一股近乎于甜蜜的感觉,流动在闻旭生的心底。
“不行,”闻旭生也不戳破时景歌的谎言,他揉了揉太阳穴,“那我怎么跟夫人交代?”
时景歌嘴巴张开,有些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只能悻悻然闭上了嘴巴。
“您身边必须有治疗师守着,”闻旭生轻描淡写道,“等您醒了,我再睡也不迟。”
时景歌微微蹙眉,这个“您”听着可真刺耳啊,闻旭生什么时候会用敬语了?
时景歌沉默了好一会儿,闻旭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一把,整个人陡然打了个激灵。
时景歌自然就注意到了,他又不傻,看着闻旭生的黑眼圈,自然知道闻旭生多么困倦疲惫。
时景歌看了看自己的床,很大,再接受两三个人都没有问题。
只要在中间画条界限,把这床当成两个单人床,不就行了?
反正这床足够大,就算是单人床,也是豪华版单人床。
“你……”时景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个字来。
闻旭生打了个一个激灵,才望了过来,“怎么?”
时景歌这才意识到,闻旭生真的非常疲惫困倦了,他刚刚差点站着就睡着了。
时景歌往里面滚了滚,然后找了条毯子,放在床中间的位置上,又一次将被子拉到脑袋上,手还在外面胡乱地指,“那边,给你。”
闻旭生:“!”
那一瞬间,闻旭生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天上掉馅饼。
还不是一般的馅饼,是能将人砸晕的惊喜馅饼。
“什么?”闻旭生愣愣地问道。
时景歌冷冷道:“不许越界。”
闻旭生又道:“你确定吗?”
怎么,他还真想越界?那么大的地方不够他睡?
时景歌恼羞成怒,“你可以试试。”
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闻旭生的唇角越翘越高。
“那我上来了。”闻旭生有些犹豫地说道。
“敢越界就剁了你!”时景歌说得十分用力。
闻旭生擅于抓住机会,尤其是在追求伴侣这样的人生大事之上。
时景歌感受到闻旭生上了床,下意识地又往里面靠了靠。
他其实挺困的,但是不知道怎么着,就是睡不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有些喑哑的声音。
“睡吧,”闻旭生轻轻道,“相信我,你会有一个美好的梦境。”
“晚安。”
我的……小歌。
晚安。
时景歌在心里默默念了这两个字,紧接着,一股困意袭来,将他卷进梦境深处。
闻旭生在另一侧安静地看着时景歌的侧颜,慢慢靠了过去,伸出手指,在时景歌眉心轻轻抚了抚,倏地一笑。
“你会梦见你想要的一切。”
“你会自由、快乐、健康、无忧。”
“自这一刻开始,你将得到这大地之上所有生灵的祝福。”
“包括我。”
闻旭生的手指慢慢挪开,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唇。
他轻轻地吻上时景歌的额头,只是简单碰触,就像有电流一般,从他的四肢百骸中穿过,让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澎湃不已。
“——祝福你,小歌。”
闻旭生的手指慢慢下滑,终于,触碰到时景歌的唇。
闻旭生的指尖一颤,飞快地挪开。
此时,时景歌睡得正香,什么都没有察觉一般。
闻旭生慢慢地看向时景歌的唇,那双唇没什么血色,却像盛开的鲜花一般,牢牢地吸引着闻旭生的视线。
想靠近、想碰触、想亲吻——
闻旭生就像被蛊惑了一般,慢慢地靠近时景歌,在即将亲吻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一僵。
下一刻,他狼狈地移开脑袋,躺回旁边的枕头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
不行——不行——
按小歌的性子,要知道自己偷偷吻了他,一定会生气的吧?
小歌向来讨厌这种偷偷摸摸、趁人之危的事情。
小歌连“坏”都“坏”的光明正大。
在他熟睡的时候偷偷摸摸地亲吻他,必然会被他不齿吧?
闻旭生苦笑一声,徐徐叹气。
他也想光明正大地亲吻小歌啊。
祝穆语想要第二天和时景歌一起吃早饭的愿望,到底还是落空了。
时景歌压根没醒来。
不仅早上没醒来,晚上也没醒来。
祝穆语有些焦虑,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坐在时景歌的床前看着时景歌。
“夫人,”闻旭生客客气气地说道,“少爷三天后会醒来。”
“他身体亏损偏多,自然需要睡眠来弥补。”
“之前他的睡眠时间又少,现在不过是把一切都补回来罢了,您不需要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这又不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的。
祝穆语客气点头,“我在这里看看他。”
闻旭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您之前已经守过七天了,您也需要睡眠。”
“夫人,不急于这一时片刻,等少爷醒来,您又躺回去,要让少爷在床头再守您几日吗?”
“少爷的身体,还需要修养。”
“但是,如果您……”闻旭生顿了顿,慢条斯理道,“少爷必然愧疚难安,就算你命令他不让他守着您,他也必然寝食难安。”
“然后您好了起来,少爷又躺回去了。”
“您两个人,这是准备玩接力赛吗?”
祝穆语慢慢站了起来,叹息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