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睁开眼就看到床边的晏满时,他还有些回不过神,眼底惺忪,眼睛有些红肿,配着他脸上那疹子,更显得惨不忍睹。
在那故事当中,这疹子是苏边意吃了不该吃的,才成了这样。
晏满看了看他的伤处。
苏边意蓦地回了神,一动不敢动。
就这么沉默的上完了药,晏满把药膏随手放在了边上,拿着帕子擦了擦手。
“你叫什么?”他轻描淡写的问道。
苏边意脸上的红潮退却,成了惨白,嘴唇嗫嚅,发出一个不知名的音节,嗓音沙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觑了眼晏满的脸色,对方看起来不像是生气亦或者有其他的情绪。
知道了吗?肯定会被发现的。
他忍着痛,跪坐在了床上,长发落下,遮住了身上的痕迹,“城主……恕罪。”
晏满轻笑了一声,抬起他的下巴,侧头未束的发丝从肩头落下,他凑近了苏边意,指尖抵在了他眼角,那儿有一颗痣,昨夜不曾细看,今日才发现。
他要的那人,脸上可是没有痣的。
“如此,便是承认了你不是苏风仁?”晏满问。
苏边意掀起眼帘,睫毛颤了两下,颈间脸上都痒,但他不敢伸手挠,挠了会留下印子,留下疤。
“一夜夫妻百夜恩,我不罚你,你说便是。”晏满道。
苏边意看着眼前男子的一双眼睛,狭长漂亮,内里情意绵绵,带着柔情蜜意的笑意,年轻俊美,声音都像是在诱惑勾引着他。
“我……的确不是。”苏边意嗓子哑得不像话,“城主如何待我,我都无怨无悔,还请城主莫要为难梨园的师兄师弟。”
晏满半响没说话。
这么一对比他和那苏风仁在那故事里的做法,倒是高低立下。
“城主……”苏边意见他不说,便要下身跪求。
晏满扶起了他的手臂,笑道:“我应你便是。”
苏边意没想到他这么轻易的就应下了,一时间还有些怔愣。
“那么你便要留在我这了。”晏满说,“我既已娶你回来,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苏边意:“城主大恩大德,边意铭记在心。”
“你叫边意?”晏满问。
苏边意点了点头道了全名,“边境的边,春意盎然的意。”
“这名字倒是不错。”晏满收回了搀扶他手臂的手。
竟是完全吻合了,有趣。
“你可会束发?”晏满问。
苏边意点了点头。
晏满道:“帮我束发吧。”
男子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模样,语气中还带着点稚气,这让苏边意放松了些,下床披了件衣服,给他束发。
苏边意一双手很巧,梳发不曾弄疼晏满,舒服得他有些又想睡过去了,束发之后,晏满让下人端来洗漱的水。
苏边意一身惨状,那眼睛都肿的似核桃,下人不敢多看。
“主子,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了,说……说是要让苏公子去敬茶。”下人小声的说。
城主和老夫人之间的关系迷离,说不合,晏满却又偶尔会去老夫人那,老夫人也会派人来送东西,说关系好,晏满却又像是不怎么尊重老夫人的样子。
比如此刻。
“不去。”晏满说,“就说苏公子起不来身,病了。”
“是。”下人只当个传话的,正要退下去时,又被晏满叫住了。
“叫个大夫过来。”他说。
没一会儿,大夫就过来了,叫来的大夫自是给苏边意看病的,苏边意有些惊讶于会受到这般待遇,心生忐忑。
这城主似并非传闻所说,他短暂接触下来,觉得晏满更像是一个有些任性的公子哥,比起他所见过的大多数的公子,都要好太多。
生米已成熟饭,他只能往前看。
没有男人愿意雌伏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除非那人是断袖——昨夜之事,苏边意有印象,那滋味算不上好受,他想他应该不是的。
他又想起了昨夜的梦,心中还残留余悸。
昨夜他梦见带着穿着囚服的晏满一直逃,一直逃,穿入山中,遇到群狼,晏满将他护在身下,满身鲜血淋漓,还笑着对他说,他带他从牢笼里出来,能让他死在外边,他就还他一命,不欠他的了。
——
大夫来了,给苏边意诊脉,片刻后便说他有些发热,还有吃了不该吃的所引起的疹子,他开了些药,转头便见城主坐在一边,撑着下巴看着他。
“老夫便先告退了。”大夫拱了拱手说。
晏满摆了摆手,侧头对上苏边意那一脸处于出神的表情,正直勾勾的看着他,丝毫不加掩饰,他唇角扬了扬。
“我可好看?”他问。
苏边意陡然回神,脸上绯红,慌乱的侧过了头,脑海里忽而划过昨夜这人伏在他身上低笑的声线,倒是驱散了几分他心里的难受。
过了片刻,他又低声道:“城主自是十分俊朗的。”
这话他没有作假。
晏满笑了两声,也不知信没信,但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道:“唱戏的嗓子最是重要,这几日你便好生修养吧。”
苏边意又抬眸看了他一眼:“是。”
晏满坐了会儿,待药来了,看着苏边意喝了,便起身离开了。
这一走,就是两天。
琐碎事务多,晏满应付那些人便用了不少时间,还收到了不少他放置在各处的眼线给他的信。
关于某位大人府中,说了他什么话,做了些什么小动作,都一清二楚,他当着乐子来打发时间,要不总太无趣了些。
而梨园这两天也不平静,戏园子客人依旧多,而苏风仁这两天都没有露面,知情人知道他已经被入了城主的府中,可那苏风仁的搭档苏边意也不见了,便有客人不满。
今日,又闹了起来,那位公子眼生,不像是熟客,可又知道这里面有一名伶人叫边意。戏园子的师父只好出面,道边意这两天发热嗓子哑了,脸上也长了疹子,实在出不来,好说歹说才把人安抚了。
房内,大师父收了笑,在房中转着圈,“你怎的做得出这种事!”
一名清俊男子站在房中,抿着嘴道:“师父,这两日可有师弟消息?”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按理说,城主也该发现了,怎会……”
“说不定没发现呢?”
“哎——”师父叹了口气,“不行,不行不行,我还是要去见一眼边意!”
“师父,你不能去!”男子猛的抬起头,眸中沉沉,“你去了就露馅了!”
“啪”——
师父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混账东西,你这是想要整个梨园子弟都为你陪葬吗!!?”
……
第三日晚上,晏满突然兴起,来到了苏边意院中。
院子里的下人进进出出,看到晏满,几个小厮行礼之后,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这……城主怎么会突然过来了?”
“不知道啊,不是说这位苏公子不得宠吗?”
“怎怎么办啊?刚才把东西端进去,这可怎么办啊?”
晏满进了屋,外面的小厮丫鬟都乱了。
屋内点着烛火,桌上摆着三碟子菜,还有一碗白粥,苏边意坐在桌边,拿着筷子夹菜,低头喝粥,脸上红疹淡了,还没完全褪去,让他想要挠一挠。
门被推开时,他还以为是下人,放下碗抬头看去,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晏满抬脚进了屋,看到桌上的饭菜,顿了顿。
两碟子都是焉了吧唧的青菜,还有一碟子花生米,粥看起来米也不多。
“城主——”苏边意忙起了身,牵扯到身后伤处,眉头蓦地一皱。
那日大夫也没说要上药,他也没在意,这两日他都没上药,好的便慢了。
他身型僵住自然没有躲过晏满的眼睛,晏满说:“坐吧。”
苏边意便又坐了下去,晏满在桌前站定,“这几日便只吃这些?”
苏边意不知为何,让他见到这桌子简陋的饭菜,便觉着面上有些羞赧,“大夫说……这两日要吃些清淡的。”
晏满没说什么,转头把外面下人叫了进来,屋内顿时就挤了起来,下人排排站着,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说话。
“府中是没米了吗?”晏满带着笑意问,看起来还算温和。
但立马便有下人跪下了,一下如同连锁反应,一个个都跪了下去。
“今天的饭菜,谁送来的?”晏满习以为常的问。
苏边意转头看了眼他的侧脸,垂眸勾唇,温柔似水,可底下下人却没有一人敢抬头看他。
高处不胜寒。
人群中很快推出了两人,那两人抖成了筛子,跪伏在地。
“下去吧。”晏满说。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主子,求您饶了小的这一回吧……”下人哀求着。
苏边意不明白,为何叫他下去,他却吓成了这般模样,他其实吃什么都可以,再苦再累的时候也熬过来了,如今这些也不算差。
“你觉得呢?”晏满突然朝他看了过来。
那下人顿时又朝苏边意跪了过来,哀求着饶了他们。
苏边意犹豫了一下,道:“边意无碍。”
“过来。”晏满伸出手。
苏边意走到他身边,被他揽着腰坐在了他腿上,他脸上噌的一下红了,红到了耳根,不敢叫旁人瞧见,抓着晏满的衣领,头埋在了他肩膀上。
事实上根本没人敢往二人这边看,一个个头都快埋到胸口去了,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既然苏公子说算了,那便算了。”晏满说,“重新做一桌饭菜来,苏公子要吃清淡的。”
苏边意头一回在这么清醒的状态下离得他这么近,耳朵被他的声音震得酥麻,还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膛的震动。
从前不曾觉得,男子说话的声音能这般好听,低沉磁性,带着些许的笑意,散发着矜贵的公子气质。
下人尽数退下去了,晏满抬手摸了摸苏边意的肚子,“还吃得下吗?”
苏边意没被别人这么碰过腰,一下腰间就紧绷了起来,他的脑袋从晏满肩头离开,稳着气息道:“你方才来时,我才吃了两口,还吃得下。”
他的嗓音清越,说话时气息也很平稳。
“那便好。”晏满说,他听着苏边意的嗓子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脸上是怎么回事?为何还没消退?那些下人可是没给你熬药?”
他一连几个发问,让苏边意不知先回答哪个,也有些受宠若惊,他觑了眼晏满的脸色,以为他是觉着这张脸难看,说:“药熬了,但还需几日脸上才能好。”
两人一问一答,苏边意也没想着从他腿上下去,只是浑身都有些紧绷,那晚虽回忆模糊,可第二日醒来,浑身的疼痛到现在都还没消退,他有些怕晏满又要做。
没有人不怕疼,但是他也能够忍受那种疼痛。
没多久,外面下人端着新的饭菜来了,房中两人已经坐在了桌边,饭菜上了桌,看起来清淡,但显然比先前那一桌要好了不少。
桌上添了一份碗筷,晏满坐在对面也吃起了饭,这会儿苏边意碗里的粥米多了不少,他低头小口小口的吃着,随即发现了对面的人不吃了,他抬起头便见晏满支着下巴在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
“城主不吃了吗?”苏边意问。
晏满:“我看你吃便是。”
苏边意吃东西看起来很斯文,但速度倒是很快,有意思。
饭后一刻钟,下人提着水进了屋,晏满拿着书坐在坐榻上,苏边意看了他一眼,房内下人已经退下去了,只剩下了两人。
“洗干净给你上药。”晏满说。
苏边意:“……上药?”
晏满从书中抬头,看向他,“你那的伤不是还没好?我亦是有责任的。”
“不必了。”苏边意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低声道,“这等事我自己来便好。”
“你要自己来早自己来了,又怎会拖到现在。”晏满说。
苏边意哑口无言。
晏满:“还是说你想让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
比起大夫,苏边意还是选择了晏满。
上次虽也上过药,可……那时他刚睡醒,没有那么大的感触,如今……
苏边意沐浴着,脸被水里的热气熏红了,城主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他没敢拖时间,沐浴过后便起身穿上了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去,晏满让他先准备着,然后转身去拿了药。
待他回来时,苏边意还在床边坐着。
“怎么?要我亲自帮你准备不成?”晏满促狭道,“倒也不是不可。”
苏边意咬着唇,也不再扭捏。
晏满便坐在床边,拿着药膏道:“你同那晚那样起来些。”
苏边意:“……”
他红透的耳垂被头发遮挡,墨发盖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咬着食指的指关节。晏满在替他上药了。
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去。
苏边意转头看到晏满拿着帕子在擦拭手上的药膏,他没出声,不知他今日是不是想做些什么。
“伤还没好全,这段日子好好养着。”晏满说。
苏边意不禁想,养着……然后呢?
他垂眸驱散了这个疑问,又听晏满说:“日后不要叫我城主了。”
“那……叫什么?”苏边意轻声问。
晏满想了想,双手搭在床边,身体后倾,侧头问他:“你说叫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