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一旁被无视的大皇子忍不住开口刷了一下存在感。
每次只要有这个小太子在,父皇就永远看不到别的儿子,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个小太子,他有什么好的,我哪儿点比他差?
“熔儿有事?”皇帝疑惑地看向大皇子。
“父皇,儿臣近日读书也颇有些心得,想要说与父皇听,可是父皇眼里只有二弟,都看不到儿臣。”大皇子既委屈又有些不服气地道。
“这个……”皇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于别的皇子的关心太少了,“那熔儿有什么想和父皇说的,现在就说说吧,父皇听着呢。”
大皇子自得地道:“父皇,儿臣近日读了《资治通鉴》,看到周天子同承认了韩、赵、魏三个国家为诸侯国,使得原先不合法的三家分晋变得合法起来,司马光认为这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也’,此为首篇,开宗明义,儿臣深以为然,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面的天子没有做好表率,下面的臣子自然乱来,这就叫事必有至,理有固然。”
李景焕听了大皇子的这一番见解,只觉得鞭辟入里,他记得前世的一位伟人在读《资治通鉴》时也发表过同样的评论,而大皇子现在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这样一番理解实属不易。
可是,奇怪的是,听完大皇子的言论,皇帝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完全没有一个父亲看到自己儿子有深刻思想的欢欣,反而颇为严厉地道:“大皇子喜欢读书是好事,不过,日后还是不要看《资治通鉴》这样的书了,若真想了解历史,就多看看《史记》吧。”
大皇子不明所以,不知道为什么父皇对自己精心准备的答案为何没有一点欣赏赞美,反而让自己不要再看《资治通鉴》了呢?
不过,他还是恭敬道:“儿臣知道了。”
李景焕开始也很奇怪,但是听到皇帝让大皇子读《史记》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些什么,然后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资治通鉴》自古以来都是默认的帝王之书,是历代皇帝用来学习帝王之术的标准教材,可是如今大皇子作为一介臣子,却开始读这本书,还似乎很有些想法,这怎么能不让皇帝警惕。
皇帝又看了看一旁的李景焕,“焕儿,你呢?近日读书可有什么心得!”
李景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到皇帝的问话,赶忙抬起头,规矩地道:“儿臣前些日子落下了不少功课,所以近日一直在补之前落下的课程,无暇读别的书了,请父皇见谅。”
伴君如伴虎,有了大皇子的前车之鉴,他变得愈发谨慎了,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惹得皇帝不快。
皇帝转头目光深沉地眺望着窗外,有些无奈地道:“焕儿还是怕朕。”
李景焕有些摸不着头脑,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随父皇来。”皇帝说着,大步走出了房门。
李景焕和李景熔对视了一眼,赶忙跟了上去。
皇帝带着两人来到了上书房的另一处偏殿,殿中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以及一个挂在墙面上的地图。
皇帝抬手指着地图的一处,对两个皇子道:“你们两个看看这里,有什么想法吗?”
李景焕定睛一看,皇帝指向的是一处边境的关口。这座关口位于北疆和大夏的交界处,是大夏的屏障。而关口的附近是绵延万里的长城,这本是为了阻挡匈奴的铁骑而建立的,可惜,它却从未阻挡住任何战火。
大皇子略一思索,便挑衅地看了一眼李景焕,上前一步回道:“禀父皇,依儿臣之见,此处关隘山高谷深,道路崎岖,难以通行,下有深涧,巨石磊叠,是为险道也。又处在交通要塞,易守难攻,占尽天时地利,是为兵家之要塞也!”
“好!大皇子实乃良将也!”听着李景熔对此处地势的分析,皇帝忍不住拍手叫好,然后又转头看向李景焕,“太子,你说呢?”
李景焕被点了名,立刻抬头认真道:“回父皇,如大哥所言,此处是兵家要塞,地处险要,易守难攻,但是儿臣想到的确实另一个问题。”
“哦?哪个问题?”皇帝饶有兴致地道:“说说看!”
“唐代诗人罗邺有一首诗名为《长城》,当时无德御乾坤,广筑徒劳万古存。谩役生民防极塞,不知血刃起中原。珠玑旋见陪陵寝,社稷何曾保子孙。降虏至今犹自说,冤声夜夜傍城根。”
“此诗何解啊?”
“依儿臣愚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治天下自有本原,不专恃险阻。铁骑炮火可以摧毁城池,却打不垮人民的意志。真正能御敌的,不是那道长城,而是我们的军队和百姓!”
“说的好!”皇帝击掌夸道,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未来的储君能有如此见识,真是我大夏之幸啊!
大皇子迎向皇帝的目光,说道:“儿臣斗胆,还想请教皇父一些问题。”
皇帝听了他的话着实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回神,慈爱地说:“熔儿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尽管问。”
大皇子看向皇帝,有些不服气地问:“父皇,刚才儿臣说这里是边塞要地,兵家要塞,父皇听了大加称赞;可是二弟说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此处似乎又并没有那么重要,父皇也说好,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皇帝听完他的话,哈哈大笑,让李景熔有些摸不着头脑。李景焕的嘴角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帝看着大皇子不解的表情,出言解释道:“这个问题问的好!熔儿是从地势上分析的,乃是为将之道;而太子是从民生上讨论的,乃是为君之道,你们是各有所长。若只要日后能将各自的所长发挥,何愁我大夏不兴啊!”
大皇子绞尽脑汁,仍是不解,但是看着李景焕那了然的神色,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落后于那小太子,只得不情不愿地道:“儿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们兄弟二人年龄相仿,如今一同就学,又能各有所长,朕心甚慰啊!”
皇帝话虽这么说,可是心中却仍旧在咀嚼着大皇子刚才的问题。大皇子只是随口发问,可是他却忍不住深思,为君和为将之间可有矛盾?
究竟什么才是立国之本呢?若为人君者要仁义、要安民,要以民为本,是不是就要侧重民生,侧重百姓。可是,若是没有军事,大夏又何以立国?要想坐稳江山,军事就是重中之重。但若军事是根本,那百姓何处?
“父皇?”两个皇子看着皇帝走神,忍不住提醒道。
皇帝回过神来,看着两个孩子清澈真诚的眼神,忍不住感慨道:“焕儿,熔儿,你们知道吗?此处是父皇当年读书的地方,那时候,你们皇爷爷也是在此考校父皇的功课的,问的是和方才父皇问的一模一样的问题。”
“那父皇是怎么回答的呢?”两个小崽子都好奇地问。
“父皇说的是……”
李景焕和李景熔都瞪大了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不告诉你们!哈哈哈哈哈……”
第17章
下午,李景焕结束了早上读书的工作,要去演武场学习骑射了。
上次没能和李景焕比试一番,大皇子心里还憋着一股劲儿呢,如今这小太子也算是学了一段时间了,总不会再有什么借口逃避和他的较量了吧。
“喂!”大皇子一边上马一边对着李景焕招呼道:“我说,太子殿下,你这也来演武场练了有两个月了吧?怎么样,今天敢不敢与我比试一番?”
他话虽然是在问,可是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挑衅,一副准备看李景焕笑话的样子。
不过李景焕早就摸透了他,也不生气,也不答应,只是继续扎自己摇摇晃晃的马步。
“哎,我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大皇子不耐烦了。
李景焕收起马步,正色看着他,掰着手指道:“大哥,不是我不愿意和你比试,你算算,你已经练习骑射两年了,而我呢?刚练了两个月。这要是你赢了也赢得不光彩啊!”
不等大皇子反驳,李景焕又伸手在两匹马的头顶比划了一下,“你的马腿还比我的马腿长那么多,我对上你能有胜算吗?大哥就是这么欺负弟弟的吗?”
大皇子被他说得涨红了脸,但仍旧嘴硬地说:“我当然不会欺负你了,这样吧,你现在就去选一匹大马,我们公平较量,我不用全力,这样还不行吗?”
李景焕听他这么说,不禁笑了起来,咧着一口小白牙道:“你的这匹可是汗血宝马。”
“这个没什么的!”大皇子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御马监最近刚从西域新进了一批千里马,不比我这匹差,你随便挑!”
千里马?
李景焕眼神一亮,赶忙拉了拉一旁还在认真扎马步的湛崇,“湛崇哥哥,你听见了吗?千里马欸,我想要!”
湛崇不为所动地继续扎马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殿下现在还太小,骑大马恐怕有些危险,这千里马的事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这个嘛……”李景焕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才能说服湛崇,那可是千里马,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呢,好不容易有机会,怎么能就这么错过。
哎!有了!
李景焕凑到湛崇耳边,小声道:“湛崇哥哥,你要是陪我去挑马的话,我就跟父皇说也送你一匹,这可是千里驹啊!皇家御马监养的马,湛崇哥哥就不想试试吗?”
湛崇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有些心动。
李景焕再接再厉,“听说还是从草原那边运来的,湛崇哥哥你是知道的,草原上养出来的马,各个都膘肥体壮,威武强悍。”
“那……臣便陪殿下去看看吧。”
“快走快走!”李景焕兴奋地扯着湛崇的袖子就跑。
两人到达马场后,李景焕对别的马连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叫御马监的太监们牵出那批新进的千里马出来挑选。
“不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马儿?”湛崇从一排马前面信步走过,淡淡地问道。
“我觉得白色的马好看,”李景焕抚摸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的鬃毛,兴致勃勃地道:“我看到大哥之前那匹就是白色的,那个毛儿比雪还要白呢。”
“好看的马儿不一定跑得快。”湛崇有些不同意他的说法。
李景焕松开了那匹白马,皱眉道:“说的也是,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说不定是唐僧。”
湛崇回头看向他,“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李景焕讪讪地道:“湛崇哥哥继续看吧。”
湛崇在一匹红色的马前站定,对李景焕建议道:“殿下看这匹马如何?大皇子的追星也是这样一匹红色的汗血宝马,奔跑起来速度也很快,而且性子也不那么烈,正好适合殿下。”
李景焕闻言上前仔细地看了那匹马一眼,他对马跑得快不快没什么研究,基本上选马只有一个原则——好看。
湛崇给他选的这匹马模样也算出挑,只是和之前他看上的那匹相比,还是差了一些的,于是李景焕摇了摇头说:“再看看吧。”
湛崇皱了皱眉,不再言语了。
两人又挑了半天,一直走到了马厩的尽头,突然一齐眼前一亮。
最后面的那匹马通体乌黑,一身皮毛油光水滑,远看无比高大,但是走进一看,却是并不大,马头高昂,面部瘦削,耳小鼻大,四蹄像是木桩一般稳健壮实,口色红而鲜明润泽,胸脯直而挺出,颈顶的鬃毛浓密柔顺,一看就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李景焕虽然不懂什么相马之术,但是也能感觉到这匹马的优劣,当下就拍板道:“行了,不用挑了,孤就要这匹了!”
湛崇也看上这匹马了,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殿下可还记得之前答应了臣什么吗?”
李景焕正沉浸在兴奋里,没有意识到他的意思,“什么?”
“殿下说,要找皇上求个恩典,赐臣一匹好马。”
“哦,对对对,”李景焕想起来了,“有这么个事儿,湛崇哥哥尽管挑,孤回去就跟父皇说。”
湛崇挑了挑眉,一手指向了那匹黑色的马,“臣已经挑好了,就要这匹。”
李景焕犹豫了,“就……非要这匹不可吗?可是,孤刚才已经看上这匹了啊。”
“就这匹。”湛崇坚定地说。
李景焕有些为难,他不想得罪湛崇,但也不想把自己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宝马拱手让人。毕竟,在这个时代,马就相当于现代的车,一匹宝马就相当于一辆豪车,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呢?
思忖了半晌,李景焕还是决定把这匹马留下,友谊的裂缝可以日后再弥补,失去的豪车可就不见得还能再找回来了。
李景焕一咬牙,给湛崇灌了一碗猛药,“湛崇哥哥,你知道吗?孤自幼就没什么朋友,没有人和孤讲话,可是,就在刚才,孤从千千万万的马儿之中一眼就看中了它,孤觉得一定是冥冥之中有一种缘分牵引着我们,把我们连接在了一起,你忍心残忍地把我们分开吗?”
这样一番迷魂药灌下来,保准让你不管是谁,都被灌迷迷糊糊,七荤八素。
可惜,湛崇不为所动,而是反问道:“那么,臣不算是殿下的朋友吗?”
“……”李景焕沉默了。
他该怎么答?说是,那马不就要被让给好朋友了吗?说不是,那不就当场友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