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不受管束的多,倒是不如叫他都吸纳进朝廷中来。
言夙一出门,便见着门廊下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身形大约是有些清瘦,因为下颌线锐利,看着便不像是个胖的。
那圆润的身形,定然是衣服穿出来的效果。
见到言夙,知道是这家主人,男人的手这才从毫无杂色的白色狐裘之中伸出,对着言夙见礼。
“冒昧打扰了。”
“在下一路行至此村,未料天色越发阴沉,恐有风雪。”
“咳咳,在下身体有所不适,还请公子能行个方便,叫在下借住一宿。”
话音未落,他便又偏过头去咳嗽几声,反倒是叫原本有些苍白的双唇、脸颊红润了些许。
——他上半张脸还裹在兜帽之中,脸颊被雪白的狐裘衬着,却丝毫不逊色它的白皙。
一缕黑如鸦羽的柔顺鬓发从兜帽之中滑出。
言夙有些为难,此前他就因为家中女眷的事情,没有留陶允熙借宿,现在眼前同样也是个男子。
留宿也是不方便的。
可对方又是个病人,他要是直接带飞,对方的病情会不会加重?
“借宿的话,家中女眷不少,可能只能委屈公子在前院的房中挤一挤。”言夙决定实话实说。
他们家的客房其实都不小,但确实也都有人住着。
——除了护卫们的大房间,原还有两间客房,一间柴房。如今就连柴房都收拾出来,让孟清翰和阮之澜两人合住了。
所以这个人若是要留下,要么与苗大厨挤一挤,要么是与沈飞玹一同住。
男人似乎也被这个回答愣了一下,还打量了一下院内的情况。
言夙觉得他本该就是因为看着他家是村中最大、最新的房子才过来借宿——就这个男人的穿着与气度而言,就是不会委屈自己住夯土房子的样子。
结果没想到他家外头看着大,能住外男的客房却是没几间。
——内院虽还些空房间,但当初言夙建房的时候就是考虑一个孩子一间的,只是现在孩子没长大,喜欢睡一间罢了。
甚至还以为后来又多了孩子,让言夙原本预算的房间都不够了。
男人沉默了稍息,又看了看天色,最终下定决心一般道:“如此,就麻烦这位公子了。”
“我这身体也实属是不争气,看这天色,也是不能再走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先忍不住咳嗽起来。
言夙也不好再叫人站在门廊下吹风,连忙将人引入堂屋:“且先进来暖暖身子,其余事情稍后再说。”
堂屋里的沈飞玹这会儿已经要忍不住摔杯子了,陶允熙这家伙竟然还动了说服他的心思?
可算了吧,别看他不过二十余岁,他现在可想养老了,可没那般的鸿鹄之志。
——就他们家和姓莫的那一番糟心事,可叫他身心俱疲。至少短期内他恢复不过来。
陶允熙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接连失手,这一个两个的明明都有本事,正就愿意在这山野之地窝着呢?
气氛正有些凝滞,陶允熙正费心想要打破的时候,言夙带着人进来了。
二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胜雪的狐裘,一双骨节分明、手指细长的手将兜帽掀开,露出那惊人的容颜。
这人不论颀长的身形还是眉眼之中的英气、眼眸之中的锐利,都叫人一眼就能明白他是个男人。可他的五官却又是格外的精致,一笔一划的用心勾勒,却也未必得到这样的恰如其分。
作者有话要说:沈飞玹:感觉比我能吃的来了!!!就过分!想凭一张脸,让言夙不舍得说他?
——
第114章
男人说自己叫贺渊,跟几人打了招呼,便站到炭盆边上取暖,看的出来他的身体是真的不怎么好,十分畏寒。
沈飞玹毫不避讳的多打量了贺渊几眼,可以确定他是练过武的,不过功夫到底是深是浅,他不少判定。
——也就是这让他看不出深浅的结果,让沈飞玹心中有些存疑。
贺渊烤火暖身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屋外就不再平静,风越来越大,夹杂着雪花飘飘洒洒。
言夙看了一会儿,将本是半开的窗户又落下一下,只留下通风的缝隙。
转过头来不由多看了贺渊一会儿,这位是天气预报吗?这么准的?
——早知道就不该耽误这么十来分钟的时间,他已经快点儿叫陶允熙回去了。
贺渊有些诧异的回应一眼,言夙摇了摇头,示意他要是暖和了些,就坐下喝点热茶。
“这风雪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歇不了,今日怕只能叨扰言公子了。”陶允熙说。
言夙却没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丝无可奈何,反倒是看到一丝欣喜。
——陶允熙如今可机灵了,面对言夙就得直来直去。说留下,就得留下,要把心思都耍在怎么留下上,而不是用在让言夙领悟上。
不提他这么直白的开口,就是这外头的风雪,让言夙也不太想顶风冒雪的送他们回去。
然而丑化却是要说在前头的。
“叨扰倒是说不上,只是家中房屋不多,恐怕只能让陶公子与苗大厨挤一挤了。”
——不管陶允熙到底是不是苗大厨的直接上司,但都是“熟人”,一起住也不尴尬对吧?
管他尴不尴尬的。言夙还巴不得他觉得不适应,自己回去呢,也给他省点心。
沈飞玹原本还在看陶允熙这么“卑微留宿”的笑话,结果言夙这一句话就点醒了他。
陶允熙的护卫去护卫屋里挤一挤,陶允熙要去苗大厨的房间挤一挤,那这个新来的呢?
——总不可能是跟陶允熙他们一起,三人挤一间吧?
他很想说他不可能跟人一起住的——要不然当初就不会是孟清翰和阮之澜一起住了——言家的客房虽说不小,两个人并不挤,但是他不习惯啊。
可是念头又一转,就言夙那粗漏勺似的心性,只怕根本没察觉眼前这个病美人的异常吧?
看了一眼这家伙还在给人添茶的场面,沈少爷只觉得心累不已。这家伙什么时候能够长点心呢?
言夙并不知道在座四人,三人都有琢磨不完的心思,只做到基本招待之后,开始关心晚上吃什么。
也幸好找上山的两个护卫速度也没慢的可怕,风雪刚起没一会儿,两人就回来了,将一应收获都送到了苗大厨的手中。
~
一口铜锅被摆在桌子中央,四边摆上肉片菜蔬——言家的大棚里,因为今年有时间也有了些许经验,护卫们种的菜,种类要比上一年多。
今日的饭桌上还有新鲜的嫩叶菜,虽然不如时令菜那般翠绿,但能在这个时节吃上鲜嫩爽口的蔬菜,还是很令人欢喜的。
——当然,在座四人,依旧是只有言夙是这样的想法。其他三人均是有过见识的,往年冬天也没多缺过蔬果。
只能说,大户人家呀。
言夙招呼大家不要拘束,想出什么就自己动手。
“言公子这拨霞供倒是与在下平时吃过的有所不同。”陶允熙看着中间似乎竖着一口烟囱的通过,看着沸腾的汤水,忍不住下了一片薄如蝉翼的肉片。
看着言夙的肉片下去后摆动两下就拎起来,连筷子都没撒开过。
——往日他们即便是吃拨霞供,也是有小厮伺候着。菜色上也确实是没有这么丰富,不是他们穷,而是很多东西他们平时不屑吃呀。
但似乎是言夙的带动,渐渐地他们都有了尝试的欲望。
贺渊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捉摸不住的情绪,沈飞玹此刻已经顾不上注意这个古怪的男人了,反正他总不可能当着言夙的面儿,无声无息的给食物下毒吧?
既然不能,那就先吃好了再说。
沈飞玹很快就造完了一碗蘸料,扯过一旁带轮子的小柜子,开始重新调配,这次他直接配了两碗不同的口味的。
相较于沈飞玹的自如,陶允熙和贺渊虽说被言夙招呼着不要拘束,但到底是没有彻底放开,对这吃火锅的热辣氛围颇有些游离在外的意味。
但好在苗大厨的手艺好,而且食材的分量也是足够,几人也不至于没吃饱。
酒足饭饱,护卫进来收拾碗碟,言夙便准备跟沈飞玹商量一下让贺渊去他的房间留宿一晚。
哪知道平时不那么好说话的沈飞玹这次根本不用言夙开口,起身活动了一番脖颈、手脚,就对贺渊说道:“言家地小,今夜怕是要委屈贺公子跟我挤一挤了。”
贺渊一笑,原本有些狭长的双眸就更是弯月一般:“还要多谢言公子、沈公子好心收留。谈何委屈一说。”
沈飞玹总觉得原本是令人心疼、怜惜的病美人,这么一笑却让他觉得一柄冰寒刺骨的剑从他的脖颈处划过一般,并不是多重的伤害,但让他脊骨一寒。
但眨眼间,那样如芒在背的感觉却又消失无踪,让他恍然以为是错觉。
他笑着,和煦的道:“那就请贺公子跟我去认认房间。”
“这天寒地冻、山野村庄里也无甚乐趣,只怕我们得早些就寝了。”
沈飞玹提防着,将贺渊给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剩下言夙和陶允熙两两相望,陶允熙刚张口,言夙就道:“我去叫苗大厨来带你去认门。”
之前见到苗大厨的时候,言夙就跟他提过,对此苗大厨自然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胆量。
——天晓得陶允熙今天是来“坦白”的,想留下来又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苗大厨心中惴惴,想要知道陶允熙劝说的结果,却并不知道这个代价其实自始至终也只有他。
言夙看着苗大厨带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也是不舒坦,虽然之前问过苗大厨走不走,也说好了要走也得是他找到厨子之后才能走,可现在他拒绝了陶允熙的“出山”建议,陶允熙会不会一气之下……
啧,当人可真烦。
言夙转回后院,去看了看几个崽崽。
大崽现在已经从之前的“亲朋好友问候学业”的折磨之中缓过神了,正低声哄着小崽睡觉。
小崽迷迷糊糊地似乎感觉到了有人进来,可是在哥哥有节奏的拍打中,还是慢慢沉睡了过去。
大崽这才轻声问起言夙:“爹,今天那个秦叔叔,是什么人啊?”
言夙也没纠正大崽的称呼,也没隐瞒大崽。
“是个大官的儿子。”言夙道。虽说对“兵部尚书”到底是多大的官也没什么概念,但应该不是个小官吧,不然也不能对他说那种“只要你有远大抱负,我就有舞台给你施展”的话。
大崽点点头,神色中露出些许紧张,他已经是在极力克制了,但到底还是年岁小了些。
他忍不住揪住了言夙的袖子,稳住了声音问道:“那他来,是干什么的?”
——安稳生活快一年的时间,但陶允熙的官宦之子的身份,还是叫大崽一瞬间想起了当初的家破人亡。
他很想问清楚到底是不是来抓他们的,可那话又堵在喉咙口,如何也说不出来。
言夙看着大崽越发有点苍白的脸色,眉头一蹙,将人往怀里搂了搂,掖好了被扯起的被角。
拉过一旁的小被子将大崽盖住。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言夙检查了一下大崽的身体,却没有察觉出问题。
便知道这又是人类的情绪问题。
大崽刚生起的情绪,被言夙这一番关怀给彻底打散,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爬出言夙的怀抱。
可看着言夙的神情,不禁又很是贪恋,忍不住劝解自己,这个时候弟弟都睡了,也看不着他这样,他这会儿不用给弟弟树榜样,应该也没问题的吧?
“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啊?”大崽问。
言夙只见大崽不乱动了,脸颊也透着一层薄粉,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我也不是很清楚。”言夙实话实说,毕竟跟陶允熙相处的并不多。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坏人,爹爹都会保护好你们的,相信爹爹好不好?还记不记得爹爹给的小绿球?”
言夙一问,大崽便点头,拉出塞在衣服里的吊坠给言夙看,表示自己有好好保管,并且表示绝对相信爹爹。
但还是忍不住问了陶允熙的来意。
一般人家的大人在这个时候,好性子的会哄一哄孩子,性子不耐烦的大概就会说“大人的事情小孩问什么问”之类的话。
言夙却是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他那意思,应该是找我去当官的吧。不过我不想去,我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
——或许未来会遇上危险。但说实话,言夙也只是嘴里说着要“走一步看三步”,他还是会有很多东西不会去思量。
“他说什么为了黎民百姓谋福祉之类的话。”言夙有些费解的样子,实在想不到自己能够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
听陶允熙那样子,似乎是想要他去打战?
要是这么说,到了非得“以战止战”的时候,他也并非不可以打,可是替谁他,他却是要先有自己的了解的。
否则百姓们不用受战乱的苦,却要受昏君的苦。
——这些事情,他不可能听陶允熙的言语就下了决定。
“那爹拒绝了,他是不是很生气,会不会……”大崽顿时就想到了自己曾经的家,他的爷爷、亲爹甚至是叔伯,都是当官的。
可还是最后呢?
那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要了他们满门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