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柰:“……”
脸上挂上讨好笑容,意图安抚言夙的言柰,心底却是在腹诽,他爷爷这秋后算账,其实是恼羞成怒吧?毕竟是被自己“逼”着出来的。
可是,可是他们是一家人,为什么非得这么分隔呢?家里人人都惦念爷爷,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一家人之间还不能说清楚的呢?
心里虽是想了这些,言柰嘴里却是好话不断。不仅是要安抚言夙,不还得解救自己的耳朵嘛。
掌柜的敲门进来,看到的也正好是这一幕。
——言松听见敲门声就开门,反正他们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是吗?
他们看大侄子受教,还是很有兴趣的。
言夙看进了外人,也就顺势放过了言柰。
要不然,他一开始就得教训言柰,哪里会出了东牧,又让言柰先去处理手边的事情。
等掌柜的有些忐忑又尴尬的出去后,言柰也终于能坐着说话,他爷爷教训他的事情看样子是告一段落了。
“这是你……叔叔和姑姑们,见一下吧。”
就着掌柜的新送来的茶点,言芣和言茉茉将桌上原本有点泡久了的茶给换掉,这会儿正给大家斟茶。
结果言柰刚伸手接茶水呢——虽说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但跟在他爷爷身边,他就得给人家足够的尊重。
刚伸手就听他爷爷这一句,言柰握刀杀人如砍瓜切菜都没抖过的手,这会儿抖的茶水洒的一滴不漏。
——也幸好这茶水只是稍热,否则言柰哪怕是皮厚,这也得烫的红通通。
言柰咽了咽吐沫,感觉他爷爷就是想搞自己,然而他有苦不能说啊。
还得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叔叔和姑姑们见礼。
当然,免不了的思想一拐弯是,这叔叔和姑姑们在这,那奶奶呢?
难不成爷爷走了这些年,就是因为新找了一位夫人,但是怕家里人不同意?
只是这几位小长辈,也每一个长的与他爷爷相似的啊。不过也或许是长的像奶奶?
这些念头在言柰一个弯腰见礼的时候,电光火石闪过,再抬头时,他已然是乖巧讨喜的笑容挂了满脸满眼。
——就是年岁相近的叔叔、姑姑嘛,他们家以前没有,但是也不是没见过。
现如今的人成亲时间早,所以年纪小的孩子辈分大,是常有的事情。
言柰接受的很好。
正准备跟新叔叔和姑姑联络一下感情——看对方,特别是两个姑姑眼神晶亮的样子,言柰觉得对方应该不会是想为难自己。
应该也是很期待跟他见面的吧。
哪知道就是这时,他另一个叔叔来了。
言岚也找到了客栈,他虽早已不在这边境掌权,但身旁跟着亲兵,军营的牌子一出,掌柜的老老实实答了话。当然,免不了心底嘀咕言夙到底是什么人。
冲到门口的时候,言岚心里其实是直打鼓。
他也是昨夜刚到的边境,他们家的崽子被俘,他们不可能没有应对,不可能看都不来看。
之所以来的是他不是言牧,也不是因为言牧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能长途跋涉——他们言家的人身体还真的是都挺硬朗的。
而是因为朝中的事情牵绊,言牧虽然担心儿子,却也没法儿不管不顾。好在言家众兄弟姐妹们都亲近,小辈对长辈也是信任依赖。
言岚能来,言牧也是放心的。
但哪知道言岚不过是一路披星戴月,歇一晚解解疲乏,再醒来就得到自家侄子回来后,又冲到城中客栈的消息。对他这个叔叔来了的事儿,竟然一点不过心?
——言岚来后,自然对言柰的计划有所了解,不然也不能放心休息。当然,确实是不知道他有将计就计,诈出言夙的打算。
等听到言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一个什么人,一听这对什么人的描述,言岚心口就砰砰乱跳,再也顾不上其他,也冲了过来。
这会儿从门口望去,就见那人坐在桌旁,手中正捏着一块茶点。
其实言夙哪能发现不了楼下的动静,所以也不存在认不出言岚的可能,何况言岚如今虽是年岁大了,可早年一直有他的生物能调理身体,这样貌上确实是没变化太大。
如今看着也就约莫不到四十岁的样子。
言夙出手救下言柰之后,就打定了破罐子破摔的主意——都露面了,再跑有什么意义?之前还能是谣传、误传,毕竟死人哪能复生?
“来啦,过来坐。”言夙招呼言岚。
并且在言柰的见礼声中,给言岚到了茶。
他们家也没什么长辈不能给小辈倒茶的规矩。
言岚到底经历过这些年的磨炼,很快也稳妥了下来,挥手叫亲兵们留在外头,他进了门,关上门,坐上桌。
四四方方的八仙桌这会儿除了面对面的父子俩,其他两方都坐上了俩人,气氛一下因为言夙和言岚的沉默而沉默了下来。
“咳,这是你……弟弟妹妹。”言夙再次给言松和言岚他们互相介绍一下。
言茉茉和言芣俩人互相握着手,克制着激动的心情,这可是惦记着许久的哥哥姐姐们,今儿可算是见着一个了。
就是不知道他爹怎么就又让她们见了。
——所以她们睡着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哦?怎么他爹又改变了主意了呢?
双方心底各有想法,但是因为都是言夙养的,心底是都认对方的——虽然感情上因为初次接触而生疏一些,但并不带有任何排斥。
甚至双方都在努力表达友善。
对于他们爹的教导,他们都是信任的。哪怕兄弟姐妹们性子千奇百怪,但一定不会是棵歪脖子树。
双方默契的没有在言夙诈死的这件事情上过多的纠缠,而是问起这些年各自的生活,也都是挑着好事儿、趣事儿说了说。
言岚自然提起自己的夫人、儿女。
言巍闯荡江湖多年,成亲的也晚,所以如今就他的孩子年岁最小,不过身子骨壮实的很。
又说起言玥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生活的细节上,言夙并不清楚,但是几个孩子的婚礼,言夙却是悄悄参加了的。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言夙也去了解过一番。
特别是言玥的夫家。虽说信任孩子们的目光,可老父亲不还是有操不完的心吗?
“我就知道爹你不可能不去看看的。”言岚听到言夙说起他知道言玥的夫家,实在没忍住,如此说道。
原本还是你一言我一语,虽不嘈杂却也有几分热闹,然而言岚这一句说出口,众人敏锐的都没接话——也实在是不好接话。
氛围微妙的再次沉默了起来。
直到言夙说:“言柰,你叔叔和姑姑们第一回 来边境,你可算是东道主,带他们去转转。”
“见的匆忙,给大侄子挑些见面礼也别省着,就让他自己挑些喜欢的。”说着给言松抛去一个鼓囊囊地荷包,里头装着满满的金珠子。
平日里他也不会少了崽子们的零花钱,不过要买重礼,他们这年岁不大,还没自己产业的叔叔、姑姑,还真没什么钱。
言柰虽然已经不是需要叔叔、姑姑买糖吃的年纪,但这个时候,他还是招呼着叔叔、姑姑们离开。
只剩下两个人房里,更加的安静了。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言岚才开口。
“爹,你是神仙吗?”他的声音干涩的厉害,直到话落,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言夙。
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他看着言夙的双眸。
言夙一时没有开口,但说实话,听到言岚还叫他爹,他就挺安心的。
其实之前言夙选择诈死,除了一些流言蜚语之外,还有一个一直没有提起的原因。
——一个没有提起,却所有人心知肚明的原因。一个没有人提起,但永远客观存在的问题。
那就是言岚当初已然五六岁,不是不记事,也不是完全不懂事。
或许一开始他不知道多想,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能不知道他的舅舅季舒彧只是个普通人?
——他可能记不清当时季舒彧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也记不起季舒彧不回应的那快两天的时间到底断没断气。
但是季舒彧是个普通人不是吗?否则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呢?
可自从“季舒彧”醒来变成言夙,他受过伤吗?
他刀枪不入。
他长生不老。
作者有话要说:言夙:咿,还叫我爹,那养这么多年费的心思没白费。
——
第206章
从言岚忽然沉默,言夙就察觉到了他可能要说什么,所以本来是并不惊奇的。
可偏生言岚问他是不是神仙,这就……
言夙在这个年代生活了这么久,对这里的人对山精鬼怪和神仙截然不同的态度是有很深的了解的。
所以,他还有真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
“你想什么美事儿呢?”言夙一副“你还指望你爹一人得道、你们鸡犬升天”的神色。
——崽子没把自己当什么妖魔鬼怪的喊打喊杀,言夙的心中确实是欢喜的。
但是又想,那可是自己一步一摸索费心思养大了的崽子,这要是还拿自己当妖魔鬼怪,不提他要说伤心,就是他这教育也失败的很吧?
——别看言夙这会儿自信满满到要嘚瑟起来。但凡他十几年前有这底气,诈死这事儿多半都不会出现。
言岚原本按捺忐忑的神情一松,仿佛间又回到几十年前那样,是那个在外少年老成,但在家中却会露出少年神态的孩子。
“那不是我爹青春永驻、举世无敌嘛?我能不往美事儿上想?”言岚也有了说俏皮话的心思。
——这个问题他们一直不提,但心中多少都有数。因为这是事实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如果不解决,即便现下见了面,日后怕是也难见了。
言岚却是不想这个问题被提起的时候,更加的沉重,所以哪怕已然是要当爷爷的人了,在言夙的面前还一如当初的那个孩童。
世上最让人伤怀之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但是现在他似乎永远不需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反倒是他爹定然是要“黑发人送白发人”了。
言岚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鬓角,虽说如今还没什么“鬓发斑白”,但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言夙倒是一时没察觉他这心思,但因言岚的话,他的心态也不再紧绷。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他说的是实话,不论是生物灵能还是穿越、复生等问题。
与其说是不知如何解释,不如说不知道怎样说才能叫言岚接受。
——而且,生物能生出灵智,这在言夙看来虽少见但不奇怪。毕竟哪有嫌自己奇怪的?
可是在言岚听来,怕是不论他怎么说,那都是,成精了。
成精了!
三个大字就差刻在言夙的脑门上。
言岚也是难得看他爹这么苦恼的样子,要知道这种神情可只有他儿时有一段时间能见到——最开始,言夙刚做人,情绪难起波动,表情自然是空白的时候比较多。
后来倒是或是本能,或是有了情绪波动,而慢慢有了神色变化,但是让他难做的事情本就不多。除了关于教育孩子们的事上。
再之后,言夙情绪越来越类人,可诸多事情的处理却也越发的驾轻就熟。
就算是养孩子,他都慢慢积攒了经验。哪怕是养一个新的孩子,因为孩子的性格不同而遇上不同的事情,可他却已然能够举一反三。
想起这些,言岚的注意力忽然被转移,念叨了一句:“多年没见,没想到爹又给我养了好些个弟弟妹妹。”
语气说是满含幽怨也是可以的了。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娘亲?”
言夙:“……”
不是,你以为你快当爷爷了,我就不敢打你了是不是?
言岚眼中对“到底有没有娘亲”“娘亲是不是很年轻”的好奇与揶揄瞬间一收,毕竟他爹的眼神真的太杀人了。
“爹。”
“嗯。”
“爹。”
一连应了好几声,结果言岚还喊,言夙顿时道:“有事说事。”
喊魂儿似的。
言岚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了一句:“当时,我舅舅是怎样?”
——即便言夙没有给他解释清楚舅舅为什么就变成了爹,可是,言岚还是信了言夙的话。言夙从来对他们没恶意不是吗?他何苦叫他爹解释那么多难解释?只要记得这是他爹就是了。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一问当时的情况,当年的事情虽有记忆,可是已然模糊的很,只记得那段时间确实是疲于奔命,又苦又累又提心吊胆。
“我睁眼时,他应当已……去了一日有余吧。”言夙不会验尸,但那时的季舒彧身上的生物能确实已经溃散的几乎没什么留存。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他的体内睁眼,然后就看到你一边哄着弟弟,一边给我吃那颗唯一的果子。”
说起当年的事情,言夙眼前仿佛出现那个哭花了脸的小萝卜头,一切都还是那样清晰。
言岚对那些却有些模糊,而且自己的记忆和从旁人口中说来,那也是不同的感觉。
所以见言夙很有兴致的样子,言岚就不动声色的听了好一会儿,有当时那匹解了燃眉之急的狼妈妈,有那只自投罗网、被串儿了的野猪。
“当时你还让弟弟吃,对了,咱们家的小狼就是那狼妈妈的崽,这事儿我给你们说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