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什么仙师,与你一般都是普通人。”他点了点那杯灵液,“但这些有灵气的东西吃吃也无妨,好歹强身健体。”
那日颜如玉现身在敖木和祝尤的面前,几乎给他带来了新的生机,颜如玉于他于敖国,同样也是有大恩。
敖木并不怀疑颜如玉,将那灵液吃下后,顿时有一舒适的感觉蔓延到四肢,一下子驱散了体内的虚弱困意。
颜如玉:“事情处理不完的,眼下血尸的问题暂退,祝尤也回去复命。就算着急,身体也要紧。”他看得出来这新皇的身体也是瘦削单薄,不像是那种耗得起的。
敖木苦笑道:“国家出现这般灾祸,一切在我。若不能尽早让百姓恢复从前的生活,我如何有脸面对列祖列宗?”
颜如玉挑眉,“你是受害的人,为何要将加害的责任拦住自己身上?”这皇位不是他来做就是别人来做,对入梦来都是没差的。
敖木只是摇头。
肃穆与沉默笼罩在这个在十九岁成为君主的半大青年身上,他比颜如玉现在的岁数也大不上几岁。他的眉间夹杂着痛苦,以及一些更深沉地、难以捉摸的痕迹。
颜如玉石火电光间想起了什么。
“你在担心祝尤。”
敖木的身体僵住,面无血色。
颜如玉试探着说道:“我以为你会恨他。”尽管入梦来派出来十几个魔修与大批的血尸,可主事的人依旧是祝尤。
祝尤是传统正规的魔修,每座城池死去的上千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习以为常的数字。
他只是为了敖木,才勉强回头。
这份情感不够光明磊落,不够勇敢,不够干脆,但足以让祝尤让敖木逃命,哪怕自己将可能会死。
敖木缓缓说道:“敖国遭此大劫,皆因魔修掠夺国运而起,是我之过,也是魔修之过。一别两宽,如此便好。”
颜如玉敛眉,他明白了。
恨不能阻止爱意萌芽,可爱也不足以让恨意消融,祝尤或许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颜如玉回想起原文的内容,却觉得祝尤或许不会就此放手。
只不过眼下这局面已经比记载要好上太多,至于此后走向如何,那便是现实中的人自己做出的决定了。
这是颜如玉不能干扰的事情。
敖木稍稍吐露了些许情绪,人显然变得稍微开朗清明些,“恩人若是无事,也可在敖国多留几日。虽国无长物,倒也是有些趣味可瞧。”
颜如玉摇头:“我们是为了无尽夏而来。”
实际上,公孙世家乃至于跟着一起来的人,都不知道公孙谌的目的是为了进入无尽夏。他们只知道公孙谌有事要来无尽夏的边界,却无人知道他打算进去。
若是清楚,公孙家不可能这么容易应下。他们虽然很少拘束门内弟子,尤其是优秀族人想做之事,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公孙谌这样绝佳的好苗子去送死。
敖木皱眉,低声说道:“那处可是诡境。”
颜如玉赞同地说道:“已经有所耳闻,那地方当真无人生还吗?”
敖木:“至少敖国误入的百姓从未出来过。”他斟酌着说道。
颜如玉回忆着无尽夏对他的吸引,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他们或许真的能在那里发现什么……如果他们真的能走出来的话。
毕竟……
颜如玉按了按他的额角。
公孙谌便是在无尽夏发觉了血尸煞的秘密。
“恩人……”
他的思索被敖木给打断,颜如玉循着声音望向敖木,这位深夜在寝宫还在奋斗公务的皇帝脸色苍白,轻声说道:“您与那位,也是那种关系?”
突兀又奇怪。
这句话对敖木来说已是私心,脱口而出的瞬间就立刻被摁住,他摇了摇头,“我真是无可救药,恩人不必理我。已经夜深,我会去休息的,也还请恩人……”
“我不知。”
敖木微愣。
这世间男子喜欢女子才是正道,若有偏差,便招惹无数流言蜚语,轻易将人压死。
他没想到颜如玉会回答他的问题。
颜如玉说得很慢,像是在边想边说,“我可以为他不计生死,我也喜欢他鲜活生动地存在这世间,但是……”
他顿住,想起了心魔。
公孙谌的情况太特殊了,对颜如玉来说,他是希冀有美满结局的主角,是暴烈如火的保护者,是肃穆却宽厚的兄长,不管是黑的白的都是一体……可偏生他们彼此对立,恨不得吃其肉啖其血的地步,已经是疯狂对立。
可再是暴烈的两极,爱一人,也必将爱其全部。
颜如玉爱他们吗?
他从前,从来没想过大佬们也可以是这种对象。
尤其还是男男的和谐关系。
沉默的时刻间,在颜如玉秀雅繁复的衣物下,两枚镯子逐渐泛起了光。
第38章
颜如玉终究没有答案。
回到住处, 他掀开袖口看着两枚微亮的镯子。
他曾经尝试过取下,却做不到。当初荀尚平粗粗的解释,如今看着祝尤的反应, 却必然不止他所说的那样。
这真的仅仅是普通珍贵的镯子?
…
直抵无尽夏前,荀尚平看着那条分明的界限摇头。
敖国的经历对他们而言只是一次简单的除恶, 眼下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草木, 才是吸引他们的缘由。无尽夏不如其他诡异之地会主动扩张, 它甚至不会有引诱的手段, 只要保持心智不主动走进去, 它对于任何生灵便永远是无害的。
但是无尽夏的绿意……非常纯粹。
异常亮眼的绿色,远比一寸之外郁郁葱葱的密林要鲜艳得多。
前人有言, 要分辨出无尽夏和普通草原树林很简单, 因为无尽夏的异样从未遮掩。
那是一片看不到头、充满着跳跃绿意的平原。
荀尚平:“敖国附近皆是密林,却独这里便是天地接壤的草原, 与东游的魔兽平原有些接近。”只是东游大陆的魔兽平原基本上风萧萧血冲天, 压根没有现在望之透着的静穆与祥和。
颜如玉:“你倒是谨慎。”
荀尚平虽然离那界限很近,却慎之又慎将灵器都拿了出来, 同时脚上有灵光阵阵, 像是将整个人都压在了原地。
荀尚平:“二十年前,我爹有个兄弟不信邪,硬是拽着他的坐骑飞了进去。结果别说出来了,进去后祖庙里的命灯都熄了。”
他到底惜命。
颜如玉:“刚进去就熄了?”
公孙谌缓缓而道:“无一例外。”
也便是说, 那与各位修士性命相连的命灯命牌这些东西, 在他们进去无尽夏的时候,就立刻判定了他们的死亡。
公孙谌:“你们回去罢。”
此话一出, 荀尚平和公孙离齐齐看向他, 一个脸色严肃, 一个眉头微挑,说出的话却是相同。
“你想进去?”
“你要进无尽夏?”
公孙离脱口而出后便摇了摇头,却是在说自己,“我便知道以你的性格,怎会好端端说要来无尽夏,家中那些长老要是知道你如此任意妄为,那可真是要将自己活活气死才是。”
公孙谌淡漠地说道:“他们拦不住。”
荀尚平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拔出一只脚,那沉重的力道像是用土系功法沉沉压住,直到他走到公孙谌的面前,“……我要一个解释。”
这也是颜如玉想知道的事。
昨夜入梦去,他再一次听到了白大佬的声音。白大佬的嗓音难得温和平静,似乎越接近无尽夏,颜如玉和白大佬的联系就越清楚。
他其实怀疑白大佬或许就在无尽夏!
可为何非得去无尽夏呢?
书中的主角九死一生,不得已进入无尽夏饱受煎熬,可现在呢?无尽夏并没有魂石山脉,而这地方的诡谲,也让其压根不可能成为镇压白大佬的墓穴之一!
谁敢进去送死?
颜如玉在如潮水的质疑中沉默地看着公孙谌,他遮着面纱,却从眉眼,从凝望公孙谌的长久视线,足以看得出来未尽的话语。
——为何?
漆黑寒霜的眼眸看着他,长久的对视让他呼吸都将停歇。
久悬之锤重重落下。
——“为你。”
疼痛感在血脉倏地崩塌。
刺痛、滚烫、如同毒液的热流扭曲成蛇,狠狠地扎进他的心口。
…
颜如玉惊醒过来,他的头很疼,从后脖颈蔓延到了太阳穴,如果他愿意承认的话,他的肺部还如同火烧一般。
他弓着腰咳嗽了几声,手心按在地上。
嘶——
他的手心被草根扎破了。
几滴血落了下来,草根吸收了血液后变得更加挺立滋润,挨挨蹭蹭着颜如玉的手。他伸手碰了碰,草叶机灵起来,快活地抖擞着几片嫩芽。
这里是……
颜如玉坐直了身,扎破的掌心搭在膝盖上。
大片大片无边荒凉的绿色铺陈开去,仿佛与天地相接,就连最遥远之处都染上绿意。充满着生机勃勃的绿色本该让人感觉到欢喜,却因过于旺盛滋长而让人惶恐。绿得太过真实,就像是一副色彩饱满鲜艳的油画,因为真过头,反而像假。
铺天盖地的绿。
他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包括风声、虫声、鸟声……毫无生机。
他是怎么来的?
一颗翠绿核躺在他不远处,饱满的绿意几乎要滴落。
无尽夏。
颜如玉看着躺平的翠绿晶核时,心中浮现了这个词。
但是他完全不记得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最后的记忆片段,是停留在公孙谌那双漆黑透亮的眼,那眼神太亮,亮到他心悸。
颜如玉咳嗽了两下,捡起了那颗翠绿核。
或许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奇怪的举动。不然黑大佬不可能轻易赞同白大佬的说法,就冒然将他引来无尽夏。
为他。
颜如玉闭上了眼,感觉到胸口仍然沉闷。
无尽夏。
颜如玉所能知道的是,这里并非没有生灵存在,但外界之人进来,却是会在瞬间就被无形的屏障抹去存在,继而逐渐消融、或者被异化。
倘若有人试图走出去,沿着一头走上几天几夜,最终也还是会走回原来的位置。
出不去。
这便是此地存在的意义。
无尽夏,只进不肯出,如同饕餮。
他慢吞吞地走着,无数绿叶矮倒,让开了一条单人行走的路。
颜如玉是什么?
生于颜家,为颜辉与龙丘灵之子,是穿书之人,被原书判定已经死去,活在现世的过去之人。
极西鬼林说,他是芽孢。
魔兽供他驱使的同时,似乎也在无形间影响着他。但是眼下只有他孤身一人的情况下,颜如玉又不得不使用它。他用晶核召出了一只魔兽,费劲爬到它的身上眺望着远方,除了一如既往的绿色,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的脑袋疼得要晕过去。
颜如玉躺在魔兽身上,决定睡个觉。
…
“咳咳咳咳咳……”
颜如玉挣扎着破水而出,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
他会游泳。
只是十几年没动过了,最开始的几个姿势还很僵硬,但是在划水习惯后就立刻上手,迅速地游水到了岸边,整个人靠在边上喘气。
他差点溺死在自己的梦里。
颜如玉爬上去,整个人在寒风凛冽中哆嗦,感觉连手脚都麻木了。整片乱葬岗和水域一直都是寒冷逼人,阴郁的环境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迅速脱下外面几件衣服,只留着单薄的中衣,然后扒拉着储物空间想要找一件合适的大氅先抵过去,然后再生火。
……说起来,梦中的乱葬岗,能烧火吗?
“你进无尽夏了?”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只以为与从前一样是听到了白大佬的嗓音,便沮丧地说道:“我也不知。”他的记忆里完全空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黑大佬等人去了哪里,他还从未有过这种奇怪的遗落,让他总有些不安。
白大佬阴郁地说道:“只有进了无尽夏,你才能见我。”
见他?
颜如玉恍惚,抓紧了手里的衣物。
有一只手,极其冰凉、刺骨的寒冷,它贴上了颜如玉单薄的脊骨。落水后的中衣完全无法遮挡少年瘦削的腰身,白得晃眼,让人恨不得掐住那一截细腰。
他颤抖起来,弱小得如同幼兽。
干燥滚热的温度自后腰爬生,立刻窜流到四肢,驱走了严寒。
颜如玉:“……谢了。”
他甚至连句称呼都没叫,就有些慌乱套上了衣裳,低头理着乱七八糟的衣襟。只是那忙乱的动作,无形间透露出一丝虚弱。
立于身后的素白公孙谌微眯起眼,阴鸷扭曲的视线停留在颜如玉白皙的脖颈上。
颜如玉待他曾有过浓重的戒心,可是自不知山处后,他就活似个在他面前彻底扒去所有伪装那般赤.裸,莫说是遮掩,就连心思也总是让人猜个七八成。
这种羞涩般的避让与慌乱谨慎,让公孙谌很不喜欢。
这不是他带给他的。
原本的纯白,在遗失的时刻染上了不该有的色彩。
大手捏住颜如玉的后脖颈,如同把玩着生灵最畏惧的弱点,轻描淡写地说道:“他同你说了?”分明是连衣襟都燃烧起白色的焰火,阴测测的寒风却丝毫没有升温,无形之间,水边的温度急剧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