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
一道尖锐的嗓音横空出世,“你别再抓我了,你怎么还不来,等下,这时间……”
不对!
小鲸鱼战战兢兢地探出个脑袋,对上了那诡异的存在。
它颤抖着匍匐了下来,伪装的假象彻底崩塌,溢散出无数扭曲的人脸,世间最恐怖、最恶心、最丑陋的东西凝聚在一处,便是望之生厌的集合体。
这是它最根本的存在。
但哪怕是如此恶心的它,在看到这一刻的颜如玉时,都恨不得将自己塞回去。
这时间不对!
这时间线当然不对!
遇上灵气风暴,有一定的机会回到过去和回来,他想做的,就是将颜如玉送回到过去,同时将它的身体带回来。
重点在于“过去”!
可眼下这里,压根不是过去!这是已经消弭在历史长河中,本不该存在的另一条时间线!
历史长河滚滚向前,每一次朝前流动,都会将席卷吞没所有“当下”的时间线,只留下唯一的主干。既然“现在”的颜如玉没有经历过献祭,“现在”的公孙谌没有失去灵根,那已经统一的“过去”,就不会再有另一条时间线存在了。
可为什么……
它颤抖着,畏惧着,扭曲诡异的异物窸窸窣窣摩擦着,发出难听的尖啸。
它恐惧着眼前的存在。
只要他心念一动,霎时间就能将它灰飞烟灭。
世间万物都不会有任何阻拦。
它们怜悯,它们乖巧,它们不会拒绝他的任何想法。
就连魔兽在害怕的同时,却也止不住心里为止奉献一切的疯狂念头。
究竟是哪个疯子,解放了眼前的存在?
锵——
奇怪的剑锋鸣叫声,将颜如玉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他下意识要往前走。
小鲸鱼,或者魔兽却急匆匆地叫住了他,“您,您如果不尽快回去的话,这过于紧密的联系,或许会对真正的现世造成巨大的影响。”
颜如玉偏头看它。
懵懂的眼里是无视一切的漠然。
魔兽嘴里苦涩,却不想让自己真的在这里搭上命,他为幻境而生,因幻觉而活。在幻境里体会过太多的悲欢喜乐,尤其是之前它也曾经亲眼看过颜如玉度过的幻境,便立刻换了一个口吻,急切地说道:“您,公孙谌还在等着您不是吗?而且,因为您再继续插手影响这条不存在的支流,这个未来的可能,这个公孙谌,有可能会消失……那您要是不回去,岂不是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魔兽说得颠三倒四,颜如玉也听得茫然。
但他的的确确听懂了“公孙谌”和“等着”。
颜如玉想了想,将那庞大的魔兽身体交给了它,空灵的嗓音透着不舍,“回,回去……”
他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
重新有了人形。
…
公孙谌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烧成火海的牡华天宗,蓝叶舟的暴怒,颜辉的嚎叫,那惨厉的痛苦都远远无法满足他心里翻滚的恶意。
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他慢慢抵住他的额头。
没有灭世白莲。
但是,他在意识海里发现了一缕安睡的纯白。
这纯白是如此奇怪,如此格格不入,一下子就将公孙谌沉浸在血海中的意识拉了回来。
这是他的过去。
也不完全是他的过去。
他感觉到了奇怪的疏离和扭曲感,像是隔了一层面纱在观摩着世间。
可这很像。
太像了。
仿佛过去的某个瞬间,他真真切切在这里感觉到了颜如玉的气息。
在这片已经殉了他的天地间。
公孙谌漠然看着已经搅和得乱七八糟的牡华天宗,却再无忍耐的想法。
他转身踏入不知山处。
那满山遍野的绿色逐渐褪.去,仿佛在失去了某个存在后,这条不该存在的时间线岌岌可危,开始逐渐崩塌,在崩塌的同时,又不断与现世该有的模样相融。不知山处一时满是绿意,一时充满冰霜,那无法稳定的形态,扭曲出了等待许久的灵气风暴。
那刚刚恢复的灵根竭力焚烧着目光所及,火海不断蔓延,吞噬掉所有相融的诡异之处。
毫不在乎灵气的公孙谌大笑着踏入灵气风暴,将那世间最恐怖之物视若无物,仿佛那只是把玩在手中的玩具。
他的身影消失在灵气风暴里。
所有维持着“异变”的存在都彻底消失,这条不存在的时间线顷刻崩塌,无形无边的伟岸长河拍出了少许浪花,一下子吞没所有的异数。
…
颜如玉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沉睡在深海里,身体的每一处都是软绵绵的,甚至偶尔一瞬间,他奇怪于自己为什么会有四肢,他不是应该……
他应该什么?
那诡异的感觉让他连觉都睡不好。
胳膊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着他,虽然力道很小,但是很痒,也有尖刺的痛,让颜如玉的意识一下子好像回到了身体,猛地睁开了眼。
眩晕的痛苦让他不断干呕,就像是整个意识被强行塞进了不合适的容器,难受得他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有人将他温柔抱了起来,不管那脏污,用湿热的帕子清理他的脸。
手帕离开,大手一下下拍着颜如玉的后背,将他一点点从那诡异的感觉引导出来,熟悉的嗓音透着温和与担忧,“如玉,如玉……”
他一声一声地叫着颜如玉的名字,没有回答也不要紧,只是温柔地呼唤着。
直到某时某刻,颜如玉鼻音极重地嗯了一声,“……十七哥?”
他的声音很小,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黑大佬应了一声,轻声说道:“回来了?”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颜如玉怔然了片刻,许久后才慢慢地点头,“回来了。”
这一瞬,他也捉摸不透那究竟是周庄梦蝶,还是真实存在,仿佛经历过了一场极其漫长的路程,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险些迷失在了他乡,再也无法回来的恐惧感捕捉着他,让颜如玉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公孙谌,分明手指虚软,却死命抓着他的胳膊。
不知看了多久的白大佬冷冷地说道:“抱够了没有?”
颜如玉猛地抬头,脱口而出的话里满是惊喜,“莲容!你没事!”
若非公孙谌清楚那一刻脆弱到极致的颜如玉不是他能触碰的,他何以眼睁睁看着年轻的自己去安抚颜如玉。他倒也不是不清楚自己的脾性,这这时候容易唤不回颜如玉的神智。
但让他坦然接受,却也完全不可能。
他语气恶劣地嘲弄,“总不会像你那般,去救人,却连人都没有带回来。”
颜如玉刚醒,那思绪还未整理清楚,茫然了片刻,才想起来他好像……将那魔兽的身体带回来了,但是……但是白大佬呢?
看着颜如玉煞白的脸色,黑大佬冷漠看了眼素白公孙谌,抬手将小花精和小鲛人都塞进他的怀里,“别想太多,事情已经解决了。”
颜如玉:“什么解决了?”
黑大佬:“灵气风暴消失了,魔兽的存在也消失了。爆发的火山被御兽门都平息了。”
颜如玉有些恍惚,他这是睡了多久?
怎么醒来就改天换地了?
黑大佬的手指摩挲着颜如玉的耳根,温和地说道:“你已经睡了五天了。”
颜如玉:“……怨不得我手脚发软。”
他抱着两小只下意识去看白大佬,又看了几眼,最后忍不住说道:“你的灵根……”
他顿了顿。
下意识喃喃道:“不会疼了吧?”
第67章
颜如玉清醒的时间并不长, 没说几句话又睡着了。
室内陷入寂静,两个公孙谌都不说话。
慢慢的,有什么东西忍耐不住, 在死寂中发出一点点声响。
“他没事。”
两道冰冷如刀的视线挖在魔兽身上, 让它心里真真叫屈, 卑微地说道:“他还保留着神智, 没有任何威压, 身体没有异常, 意识海很安静。”
作为一只刚与颜如玉亲密接触过的魔兽,它对颜如玉的情况如数家珍。
让它畏惧恐怖的气息在回来的时候就消失了,它命苦, 被吓得哇哇乱叫后,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身体待着, 就直接被阴森的黑大佬拽着尾巴拖了出来, 无数冰气化剑横在躯体上, 将它的所有死穴都钉住, 逃脱不得。它早就被颜如玉吓破胆, 再加上漆黑公孙谌去了它半条命, 如今它也只能如爬虫般趴在地上嘤嘤嘤。
那还不如面对颜如玉呢……虽然那位差点也泯灭了它,可是他好说话啊!
素白公孙谌语气薄凉, 幽冷地说道:“既然你误入了灵气风暴,身体丢失在过去……那又是怎么在那里与他相见的?”
他的声音虽冷,却是带着笑。
那笑意轻轻, 仿若刮骨。
魔兽嗫嚅:“这不可能, 这本来不可能……一月前, 我逃离了南华大陆, 趁着海势越过阻拦抵达了此处, 在将将要融入仙城时,被他们重新追上了。着急之下,偏有灵气风暴诞生,我误入了灵气风暴,自己悄悄暂居幻境里……然后,你们来的那一日,我突然感应不到我的身体了。”
每夜的大型幻境里,偏有素白公孙谌的幻境引起了魔兽的感应,再花费功夫去确定,魔兽便认为,他的身体遗失在了过去。
好在作为媒介的灵气风暴还在。
一道白莲砸在魔兽的硬皮上,疼得它嗷了几声。
素白公孙谌骤然翻脸,阴测测地说道:“将那蛊惑都收回去,再有,我就活着将你片肉喂给外面倒挂的那群魔修。”
魔兽,哦,其实它是有名字的,在漆黑公孙谌逐个逐个杀了满城藏着的魔修后,终于有魔修忍不住供了出来,它的名字叫梦兽。
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梦兽的实体却丑陋不堪。
它瑟缩在地上,缩小到只有胳膊大小,丑陋的皮肉上满是瘤子,挤满了坚硬的癞皮。这样丑恶的存在,盯久了却会猛然发现在眼中这玩意居然变成了自己最喜欢或者最想要的东西……这是它与生俱来的能力。
梦兽改不了,只能怯怯地将自己变幻做之前颜如玉说的那种叫鲸鱼的生物。
这上天入地它还从未看过这么奇怪的生灵……圆不溜秋的大脑袋和身体,再配上短短的鱼鳍,真是不懂,那嘴巴的牙齿倒是锋利,可能顶什么用呢?
在深海一个照面就给其他的妖兽给吞了。
梦兽变作小鲸鱼后,勉强能入眼了。
见两尊煞神不说话,便苦哈哈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梦兽回归身体,是好事,也是坏事。
它的意识魂魄在外随时都可以跑路,只要有生灵活着能够构筑幻境,它就能继续存活。但是带着身体就不方便了,不过抗造倒是真的。
等它说完后,漆黑公孙谌看了眼在床上睡着的颜如玉,方才随手布下的小法术让他压根不受这对话干扰,睡得正是香甜。只是脸色稍显苍白,没有血色。
漆黑公孙谌:“不是过去,却在过去。你有什么想说的?”
两个公孙谌难得能平和对话。
素白公孙谌手里把玩着一朵跳动的焰火,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我的过去。”
蓝叶舟的年岁看起来微妙有点不同,牡华天宗也是。
但是……
黑与白对视一眼。
梦兽浑然不知它的话透露出多大的危险。
它自述那是一条不该存在的时间河流,只是在某个瞬间被意外重新打开……可在素白公孙谌的过往,那些事情基本上完全相同。
颜如玉被献祭,蓝岚骗取了灵根,公孙谌埋在不知山处,灵池为其重塑灵基……
素白公孙谌冷笑了一声,阴鸷的眼神看向昏睡的颜如玉。
“他怎么不将那些人全都恁死?”
这是个出乎梦兽意料外的展开,这……
它小小声地说道:“那时候的‘他’是不同寻常的,是有现在的他过去,才勉强维持了足够的人性。如果没有这个因素的话……”
那“他”只会更纯粹,更淡漠,压根不会关注世间的一切。
“错了。”
漆黑公孙谌慢吞吞地说。
此事可以说与他无关,因为他已经避开了那会发生的时间。可更是因为旁观者清,所以他看得明白。
“如果按照疯子所说,除了少许不同,一应事情的变化都是相似的。那条线发生的事情,在疯子身上也必然发生了。”
漆黑公孙谌冰凉的语气让梦兽小鲸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那不应该……”
它喃喃自语。
如果……如果“他”带来的威压,真的与那东西相同,那已经溶于天地间的“他”怎么可能还拥有着人性!
素白公孙谌古怪地笑起来。
“你说得没错。”
他拖长着嗓音,幽凉地说道:“如果当年不知山处只有我的话……那又是谁能操控灵髓,剥离驳杂的灵根?”
毕竟牡华天宗将灵髓弄出来时,可从未想过将它们再分开过。
他们也没有这能力。
“那便是下一个问题了,”漆黑公孙谌清冷地说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小鲸鱼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皮紧了。
…
颜如玉好困。
他困得懵逼,感觉连意识都发僵,泡在了软绵的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