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量太少了。”两口干掉一块的斯卡又抱怨道。
“香料植物本就难以种植,干燥和收藏也需要讲究,”药师将最后一盘烤肉递给伯斯,“而这个冬季消耗得尤其多。”
“我才不想一个冬天就只能吃那些只有盐味而且又腥又膻的肉。”斯卡显然认为自己蹭食是十分有理由的。
“我也很怀念两百年两百年不见的食物美味,特别是遗族那些令人惊叹的烹饪技巧,让那些美食消失在世界上绝对是一种罪恶。”修摩尔说,药师抬头看了他一眼,修摩尔又笑了笑,对斯卡说道,“不过你也不要总是来打扰,喂饱你又不是他的责任。”
“他连人都是我的。何况我又不是吃他的肉。”斯卡说。
伯斯悄悄地看了一眼药师额角的青筋。
修摩尔沉默了一下,然后感叹,“我果然不该死得太早。”
“什么意思?”
“如果不算战争的事,其实那是个不错的时代,可惜该享受的我还没享受过多少就死了。”修摩尔说,他的动作看起来曼斯条理,吃得却不比斯卡慢。
“享受?”斯卡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不是你自己放弃冰川狼族的继承权,流浪在外七年才回到你大哥的麾下吗?”
“那是因为部落的生活太没意思了,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修摩尔说。
“所谓部落不是一直都这样。”斯卡切了一声,“要嫌无聊,你什么时候到黑发术师那儿去?”
“黑发术师那边也许不错,不过在过去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做。”修摩尔说,他转脸面向术师,“年轻人,有酒吗?”
药师默不作声地从地上屈膝起身,走到帐篷一角的柜子里取来两个陶罐,修摩尔伸出手,看起来是颇为期待地接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斯卡问。
“让你取得兽皇的权力。”修摩尔说,“然后拿到冰皇剑。”他拍开酒罐口的封泥,刚揭开盖子,一股浓烈到几乎有形有色的气味猛地冲出,把修摩尔熏得往后一仰,“咳,这是药酒?”
“是的,阁下。”药师非常客气地说,“我这里只有这个。”
修摩尔没有问里面到底泡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可怕的味道,他将陶罐的盖子盖上,算是暂时隔绝了那种能令狼人晕眩的刺激,斯卡在这个时候说道:“那把剑可不算初代皇帝的唯一遗物。”
修摩尔把药酒给药师递回去,“那是唯一陪伴他到最后,并且流传下来的事物。”
“所以你也要插手帝位争夺?”斯卡挑眉看着他,“难道你还在期待那把剑跟你一样,有个初代皇帝的残魂留下来让你复活?”
“法外之血可遇不可求,不如一试。”修摩尔说。
“那把剑少说被五六个皇帝用过,可从来没人听说过有什么鬼魂在里面。”
修摩尔没有回话,他的目光落在火塘中烧成橙白色的余炭上,冰蓝色的双瞳反射着火光,敛去脸上的笑意之后,他的面孔看起来锐利而深沉,自灵魂移居,这副躯体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不仅再无当初虚弱呆滞的模样,而且越来越接近当初灵体状态的他。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那是我和他之间的誓言。”
“要遵守誓言,也得有那个对象。”
修摩尔抬眼看向他。
斯卡对他一笑,“奇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白日梦不如少做。”
药师撑在地上的骨节发出一声轻响。虽然斯卡说话一向不太讲究技巧,不过这样的言辞实在太过尖锐,修摩尔神色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离他不远的布拉兰却慢慢坐直了身体,一只手向下垂去,盖住了魔剑剑柄上闪着幽微光芒的黑曜石。修摩尔静静地看着斯卡,冰蓝色的双眼冷酷如巅峰之雪。
斯卡一手搭在膝盖上,侧脸对上修摩尔的视线,金绿色的双瞳中也是漠然。
“你惹人厌的本事倒是挺高,小子?”修摩尔脸上浮起了一个完全不能称之为笑的表情。
“怎么,听不顺耳吗?”斯卡咧嘴一笑,“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对或不对又如何?”修摩尔轻笑一声,眼中却毫无笑意,“我的事,你最好闭嘴。”
“摆老人家的架子,嗯?”斯卡也笑了一声,“你忘了是在谁的地盘上?”
“要约战,你这种手段太幼稚了。”
“谁耐烦搞这种弯弯绕绕,”斯卡将连肉汁都蘸净的木盘放到一边,“虽然我确实很想跟你干一场……”
一道锐光骤然闪出,斯卡反手拔剑,以迅雷之势挥向修摩尔,一柄形制与之完全相同的长剑迎面接住,剑刃交锋发出火花,修摩尔哼了一声,“不用雷神?那样你还有点胜算!”
“它还用不上!”斯卡也冷笑,“刚换的壳子习惯没?半路摔倒别怪我不客气!”
近距离听到如此密集高亢的金铁交击声,耳膜被刺得疼痛的药师抱着酒罐向后退去,伯斯护在他身前,布拉兰还留在原地,不过那两个忽然就打起来的家伙并没有表现出他们真正的实力,长剑挥动带起的剑风吹动药师的白发,却没有波及这顶帐篷里的其他东西,布拉兰甚至还能悠悠地把火塘给盖上。
但帐篷完全不是适合打斗的地方,刺啦一声,斯卡一剑刺破了帐篷,与他剑锋纠缠的修摩尔随后将那个裂口绞成了破洞,冷风随即裹着碎雪灌入。
“地方真小!”修摩尔说。
“出去打!”斯卡喝道。
于是他们就出去了,从那个被他们割出来的破口。
药师站在帐篷里,一脸寒霜地看着那个不断吹入风夹雪的大洞,布拉兰施施然提着魔剑起身,“我去观战。”说完也从那个刚开出来的小门钻了出去。
“药师。”伯斯轻咳了一声,“您先忍耐一下,我去找材料帮您修补帐篷。”
神色不动的药师抬了抬手,表示他已经知道了。不过在伯斯离开后来到的人当中没有银白色毛发的狼人青年的身影,神态有些惶恐的奴隶向药师报告,那位年轻的百夫长也赶到争斗的地方去了,药师沉默一会,然后只是应了一声,脸上不见前段时间的怒意。
这就是那个曾经还能遏制,现在却愈演愈烈的问题——冬季本该是休养生息的季节,至少对大部分人来说,严寒和食物的单调窘迫让他们只想睡过这段时间,然而对另外一些人,尤其是从年头到年尾都一样地生机勃勃,连风雪酷寒也压抑不了,非得折腾出什么来的人物来说,安安分分抱着炉子过完这一冬几乎是不可能的。本来这种干扰部落安定又难对付的刺头只有那么几个,制服斯卡之后就不会有大的问题,然而今年的撒谢尔加入了两个新成员。
不管是那个空有一副可靠外表的布拉兰还是虚龄231岁的狼人先祖,他们都用切实的行动向旁人展示了他们和斯卡不愧是同血一脉,那种德性简直一模一样。
隐隐约约有什么倒塌的声音传来,然后是一阵喧哗,药师也只是冷眼看着奴隶们的进度,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都不过是此前十几次类似事件的重复,他既然已经被注定了是要为他们收尾的,那等尘埃落定之后再去也不迟,犯不着现在过去爆血管。
帐篷修补得很快,奴隶离去前还将吹入帐篷的雪花都扫走了,只有流失的热气补不回来,药师用火钳拨弄着火塘里的余炭,把火重新生起来。刚恢复了一些暖意,伯斯回来了。
“药师……”
药师夹了最后一块牛粪饼丢入火塘,感觉到这位狼人身上的犹豫踌躇,他抬起头来,“怎么了?他们又打坏了什么——”
在看到伯斯手里捧着的盒子之后,他的话戛然而止。就是想错认也不可能,虽然已经破得厉害,但那个大小,木质,花纹……毫无疑问,就是装着部落里所有的通讯石的专用木盒。虽然伯斯捧得小心翼翼,仍然有细小的沙土从缝隙中落下,药师深呼吸了几次,才能用勉强平静的语气问道,“怎么打碎的?”
“族长和冰山阁下用力过猛,主帐的支柱倒下了,然后族长和修摩尔大人不慎……”伯斯小声说。
药师伸手按了按额角,过了一会才继续问道,“还有能用的吗?”
伯斯小心地打开破裂的盒盖,半跪下来递给他看。法纹分崩离析,原本整齐摆放其中的半个手掌大小的平整石块无一完整,不用说也知道已经全部不能使用了。通讯石的制作方式是极少数得到流传的法师技艺,不需要强大的法力和稀有的材料,一个初级法师手上有块石头和一支刻笔就能做,只是他们的成功率只能说低到令人发指,通讯石能够传递的距离也非常短。高级法师制作的通讯石需要的条件则苛刻得多,不过效果也好得多,不仅能够连接两个城市,承载的信息量也大,当然价格也高昂到了某种程度——还不一定能买到。
这些已经碎成末的泥石,就是撒谢尔从前年开始,从人类商队手中收来的高级通讯石。
伯斯简直能听见药师理智同样寸寸碎裂的声音。
“斯卡·梦魇!还有修摩尔·冰山!你们这两个混账——!!”
当撒谢尔族长那扭曲的惨叫穿透部落的每一顶帐篷,无论狼人还是人类都捂着耳朵缩在自己的住处等待这一场人为风暴过去,却有数人一身厚重地骑上了角马,拨骑往东南方向而去。
第133章 5月20号之生意上门
在新移民的住地中,已经是二月末了,天气和一个月之前可以说没有差别。
温度计显示的数字一直在一个微小的区间浮动,室外的空气仍然冷得能冻掉人的鼻子,过冬前储备的像小山一样高的煤堆早已不见那高挺的弧度,只在雪堆中露出星星点点的黑色,取煤的人将硬结的雪块敲开,把煤一趟趟地用雪橇拉到铁工房旁的半地下锅炉室里。
炉火几乎日夜不休,通过堪称严苛的标准检验的成套铠甲被抹上油脂,亮晶晶地装进用干燥的树叶内垫的箱子里;叶片已见缺损的风车还在水塔顶端吱呀吱呀地转动,间中响起提水上塔的大桶将水倒入塔内的哗啦声,机械工房中的车床切削声渐少,叮叮当当的各种敲击声多了起来。生活平稳,秩序,按部就班,却又像温室里的已经长出浅绿色真叶的小豆苗一样,有种清晰的活力。
宿舍里又增加了一些设施,这个外出极为不便的季节,也有一些手工的小工作分配下来,跟春夏秋相比已经算得上相当清闲,而且由于无须为食物和寒冷忧虑,生活甚至可以说是舒适的。有些人在这段时间里长胖了一些,也有一些人反而生起了病。在术师的吩咐下,大厅的墙壁和附近地面上多了一些木造的小东西,见过示范后,人们才知道这些木杠,梯子和拉环是为了让他们活动身体而设置的,虽说利用率其实不怎么高。对这些玩意青睐的是些好奇的年轻人,没有任何人的指引,他们也能在这些简易到了极点的运动设施上玩出自己的花样。
从每天清晨开始到夜晚,宿舍里总是热闹的,因为空间并不宽敞,好动的孩子们能够活动的场所也不过那几个,而术师又对他们相当宽容照顾,在楼梯上和大厅里玩耍的小孩子吵吵嚷嚷,不被警告就不会特意收敛,只有每天固定的某个时刻来到,他们才会无需大人召唤,自己就安安静静坐下来。云深将电视放过来,是想用这种方式代替一部分的启蒙,顺便为不得不禁足在这里的人们提供一点乐趣,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娱乐极其匮乏的年代,自然也预计不到这个在他看来十分普通的措施给人们造成的影响力——每天短暂的放映时间一到,唯一可供观看的大厅就会拥挤得连他都挤不进去,以至于电视的悬挂位置被一再提高,如今已经快要触到第一层的楼板了。
随着播放的时间变长,云深拣选过来的影视材料也丰富了不少。兴趣是最好的教师这句话是老生常谈,而老生常谈往往被证明才是普世价值。在集体宿舍里5岁以上的孩子把儿歌唱得每个人的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之后,成年人们也多多少少学会了几个常用词句,云深在给少年组和青年组讲课时,也可以加入一些这个世界的语言中没有对应存在的词汇。
“出芽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七,”云深俯身摸了摸从覆膜下冒出头的苗叶,“没发现什么病害吧?”
“这个是没有的,术师。”负责管理温室的山丁说。
云深直起身,看着向两侧延伸而去的苗床,这些刚刚萌发的红薯幼苗数以万计,将在春季日温稳定在15度以上之后开始规模种植,这种耐贫瘠易管理的高产作物,和马铃薯一样是今年粮食生产的主力品种。
“那些黑牛的状况如何?”云深问。
“就是草料有点不太够,其他也很好。”山丁说。
“给它们穿上去的鼻环没有感染?”
“没有,术师。只是现在不太好驯……”
“那也是急不来的事,”云深说,“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不知道能不能先带出来几头?”
农具的制造不算太困难,在机械化作业完全是个妄想的情况下,该如何驯熟那些从撒谢尔带回的黑牛,使它们成为劳作助力就成了一个问题。纯人力用于开荒尚可,不过耕地和犁田没有畜力到底有多难,云深在入冬之前已经见识到了。
“关于这个,其实……”
正在说话间,一名遗族青年忽然小跑入温室,臂上的布条说明了他今天轮值的身份,旁人给他让开了通道,云深看着他来到自己的面前,听完他有些急切的报告后露出了意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