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长,肘侧有鳍,指间有蹼,自腰开始,看起来似乎和人没有什么区别的皮肤就变成了光滑柔韧的灰蓝色鱼皮,流畅有力的弧线一直延伸到平展的尾鳍上。粗大强壮的尾巴比上半身长了不少,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它拥有的力量,如果不是被渔网缠住了尾部,两只长着锋利指甲的手也被绑了起来,这个水洼也许还困不住他们。
因为现在还是大多数人都在干活的时间,过来围观的人不多,不过水里那两位只能称之为人鱼的生物还是表现得十分害怕。大概是围着他们的人当中有不少目光都落在那条又肥又壮的鱼尾上,一脸颇有食欲的模样。
塔克拉直接问了出来,“这个能吃吧?”
“这个不行。”云深说,塔克拉露出无聊的表情,撩水去泼那两位人鱼。云深回头对身旁的两名青年说了几句话,在他们离开之后示意其他人为那两条人鱼解开身上的束缚,然后才开始解释,“他们是兽人的一种,一般称呼为‘菲尔’,在水中生活,性格友善,对人无害。”
“无害?”塔克拉说,恰好这时候看到人类接近的人鱼呲出了一口细牙,走过去的预备役队员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毫不客气地把他们按了下去,手法利落地解去绑着他们的绳子。人鱼呜呜叫着,被渔网缠住的鱼尾拍打着水洼溅起大片水花,于是又有几个人下了水。
虽然挣扎得厉害,不过在发现这些人类其实对他们已经没有恶意之后,这两条人鱼也安分了一点,预备队终于可以去把他们尾巴上的网给拆下来。
“这个世界的生物物种相当丰富,人鱼只是其中一样。”云深说,“他们一般生活在这条大河的下游靠近出海口的地方,距离相当遥远,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族群中成熟的个体就会逆流而上,到他们发源的湖泊中去寻找配偶和生育后代,到隔年秋季再带着幼子顺流而下返回家乡,住在这条河流沿岸的种族大多知道他们的存在。”
旁边的人都露出感到惊奇的神情,有人问道:“就在自己生活的地方找伴侣什么的不行吗,为什么非得跑那么远?”
“每种生物的生存都有他们必然的习性,这是属于他们的本能和需要。”云深说,人鱼身后的渔网解得差不多了,有人拿起铁锨到围堰的另一端去掘开入口。
塔克拉在一旁非常仔细地上上下下观察了一会,“那这两个都是男的?”
“呃,不是。”云深说。
河水从缺口涌了进来,升高的水位慢慢没过了人鱼颜色漂亮的长尾,几个年纪还不够的小伙子听到云深的话之后连忙把脸转了过去,塔克拉伸手指着他们平坦一片的胸膛,扬眉看向云深:“你说这两个是女的?”
“也不是。”云深说,他回忆起药师曾经向他说过的相关知识,“人鱼在进入成熟期之前都是雌雄同体,不久之后才会根据伴侣来决定性别。”
“那可真是够方便的。”塔克拉说。
解除了所有束缚的人鱼开始向围堰外移动,这里本来是两条河道交汇处的浅滩,他们要回到河中并不困难。远处的河面上波浪翻涌,随着接连出现的水花,一个又一个绿色的脑袋从波涛中冒了出来,同样是褐色的圆瞳定定地盯着河滩上的人类。至少有两三百条人鱼出现在水面上,场面蔚为壮观。
有人不由自主地抓了抓手臂,这种场面看着真有点瘆人。
两条人鱼已经回到了浅水,几名身体显得强壮一些的人鱼游了过来,伸手抓着把他们拖回了深水。被云深吩咐过的人抱着成捆的蔬菜跑了过来,同时过来的还有范天澜。那几人在云深的示意下大力抛向水中,范天澜走到云深身边。
新鲜摘下的蔬菜落水之后就向下沉了下去,人鱼们犹豫了一下,云深在岸上向他们做了个手势,于是三名人鱼没入水底将这些食物抓了回来。一位人鱼掰下一片菜叶试着吃了下去,过了一会发现没什么问题之后就回头向同伴们失意,一群人鱼聚拢过来把它们都分了。
人鱼中最为强壮的那条游向岸边,伸手指向云深,摆手让范天澜留在后面,云深向这条人鱼的首领走去,在水边半蹲下来和他用手势交谈了一会。
塔克拉看着他们比比划划的,向范天澜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想要更多的食物。”
“水里不是有草和鱼吗?”
“他们是兽人,不是单纯的水兽,也不吃水草。”范天澜说,“从海边洄游到内陆的过程漫长,只进食鱼类会导致他们患上毒血症。由于不能离水过久,他们需要陆地上的人类给他们提供蔬菜或者水果之类的食物。”
在塔克拉和范天澜说话之间,云深和人鱼的首领已经结束了交谈,伸手和人鱼首领击掌之后,他起身走了回来。
“塔塔,你去通知南山族长一声,请让他帮我为人鱼们准备足够的蔬菜吧。”
“白送他们?”塔克拉问。
“当然不是。”云深对他微微一笑,“我请他们为我做点事情。”
撒谢尔部落外,一身戎装的斯卡心情不怎么愉快地看着眼前好大的水流。要前往帝都,大河是他们必须跨越的障碍,所以才必须等到时间进入五月,洄游的菲尔一族成群结队地通过这段河道时才能请他们架设浮桥。
今年的菲尔族人来得比预计的晚了点,不是因为时节,而是他们在远东术师的领地停留了两天。然后远东术师代付了架桥的报酬,虽然他说这是为了自己的商队,不过看水面上密密麻麻的水草脑袋,撒谢尔和撒希尔的队伍也被顺便捎带上了。
“那不是很好嘛,还省了你们在草原上满地刨野菜的功夫。”前段时间不在部落中的冰山修摩尔在斯卡身边说,“有什么好介意的。”
斯卡不理他。不过修摩尔的出现出现忽然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本该站在他身边的药师去哪儿了?
药师在遗族的商队中。
他站在一个遗族青年的身边,略略仰起头专注地不知道在看什么,连斯卡走到他的身边都没发觉。那名遗族青年手上拿着一个前端伸出一个黑色有栅状纹路的圆筒,黑漆漆还印着一些文字,整个物件的材质和造型一看即知远东术师风格的玩意。斯卡的影子罩了过来,那名遗族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手上却纹丝不动。
“你在看什么?”斯卡问药师。
“在看这个。”药师说,“术师想要他们将这段旅程中比较有趣的事物记录下来,在归来之后再交到他的手上。”
“怎么记录?”
默不作声的遗族青年在这部佳能650D上操作了几下之后将相机递到了药师手上,刚才拍下的画面在小屏幕上重放了出来。斯卡眯起眼睛看着上面那些动来动去的绿水藻,再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河水中顶着木板和树枝游来游去的人鱼们,然后他抓住药师的手腕摇了摇,药师连忙把相机抓稳,然后画面动了,现实没动。
最后他这么说道:“这么小有几个人看得清?”
“在别的工具上观看是不一样的。”不说话的遗族人开口了。
“那工具在哪儿?”斯卡问。
于是准备出发却没看见族长的勇士队长唯有找上抱着胳膊在河边看着人鱼忙碌的修摩尔。
“那小子故意的吧?”不过他是早已被决定的领袖之一,不过看着比之前的他还要悠闲地靠着大剑在烤鱼的布拉兰,修摩尔只有走向正在整装的队伍。
第147章 龙在路上
一对又一对的狼人骑士带着他们的兽亲接连通过浮桥,冰山修摩尔和布拉兰在前方带队,斯卡和药师殿后。
连同遗族的商队也一同通过浮桥后,围聚在桥边的人鱼们纷纷没入了水中,继续他们的潜游远行。他们将沿着这条宽阔的长河继续溯流而上,直到到达那个宽广平静,物产丰富的湖泊,在这个真正的故乡之中完成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转化,进入新的生命旅程。
浮桥不会被拆除,和人鱼们在这段旅途中收取报酬所做的同类工程一样,这些浮桥在接下来的数个月时间中将成为大河两岸种族的通道之一,直到九月雨季来临。到时候水量暴增的大河将一改往日舒缓温和的模样,咆哮着将拦阻在它身上的所有障碍都冲成碎片。周期如是一年又一年地重复,以前是这样,兽人们相信以后也会是这样。
已经全数通过的狼人骑士在岸边重新列队,遗族的商队把他们放在马匹身上驼过来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就地砰砰乓乓地开始拼装。药师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做的,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然后有什么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药师转过头。
在阳光下显得尤为明亮的鲜艳毛色和斜披在身的印染服装,是赫克尔红狐族的人。既然是从他族的领地借道而过,那么主人出来露一下面也是应该的。
“阿奎那族长,好久不见了。”
“确实多年不见了,你看起来还是如此年轻,药师。”赫克尔的阿奎那族长说,他在药师身旁站定,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队列整齐,铠甲在阳光下闪耀得人眼睛发花的狼人骑士们,“撒谢尔倒是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这只是为了帝都一行特地作出的场面而已。”药师说。
“过度的谦虚是一种骄傲,药师,我赫克尔可是连一支能代表部落前往的队伍也凑不出来呢。”阿奎那族长微微一笑道。
“休养生息和穷兵窦武相比,未必是一件坏事。”药师说。
“在这方面,我想撒谢尔的族长更有自己的想法。”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位族长年轻的时候曾到人类的国家游历过的关系,他的言辞和一般的兽人有很大不同。
斯卡在这方面有什么想法不用药师去说,所以他换了个话题,“去年赫克尔的领地上来了一个野马群,听说是巴斯山脉的高额种?那是一种好马,赫克尔今年应该驯服了不少吧?”
阿奎那族长摇了摇头,“都是些性格暴躁的家伙,驯服它们可不是容易的事。”
在阿奎那族长和药师客套的时候,跟随他而来的红狐族人们也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装备统一精良,队伍士气高昂的狼人们。虽然两个部族之间只隔着一条大河,族人数量也相差仿佛,实力却已经不能相提并论了。
检阅完部下的黑色狼人大步走了过来。
“阿奎那。”他直呼红狐族长的名字,勾起嘴角低头看着比他矮了不少的对方,“原来你还没死啊。”
“我生性不喜惹是生非,还是很有可能活到寿终正寝之日的。”阿奎那冷冷地说。
“不惹是生非?”斯卡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你总是这么识相。”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一手搭在腰间剑柄上,高大强壮的身体看似随意地插到他和药师之间,“不过说起来,不久前有只红毛小老鼠跑进了我的地盘,他是想在我的墙角上掏个洞的,只是找错了对象。如果你有空见到他,不如跟他说一声……”他压低了声音,“趁着现在,有多远就给我跑多远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奎那族长说。
“我知道就够了。”斯卡说,“或者你想知道我当初是怎么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尾巴鞣了缝成斗篷的?”
阿奎那族长的脸绷了起来,斯卡咧开嘴,对他恶意一笑。
不远处的红狐族人中有一个年轻人只能用眼角看着这个场面,他的手紧紧握着,却不能向前走出一步。
气氛变得无比僵硬,斯卡还想继续说点什么,药师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抬头对他说:“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斯卡切了一声,不过还是跟着药师离开了,阿奎那族长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离去,他身后的族人虽然目光愤恨,却没有人敢出言挑衅。
“明明没做过的事,还要特地说出来让他恨你?”药师低声问。
斯卡一脸的若无其事,“我不过是怕他憋坏了。我宰了他五个儿子,他却一直没来找我报仇,你不觉得很奇怪?”
“阿奎那能在七年之前复位重为族长,不只是因为他的长子死在战斗中,更重要的是,”药师说,“在那个时候,他仍然能顾全大局,没有让战争继续下去。”
“不是因为他很能生?”
“……也算原因之一。”
斯卡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赫克尔要是陪我玩下去,撒谢尔的领地至少能再扩展三分之二。”
“你管不过来。”药师泼他冷水,“还想再脱一次毛吗?”
想起来去年跟撒希尔合并的那场折腾,还有那止都止不住的斑秃,斯卡闭嘴了。药师回头看了留在后面的红狐族长一眼,阿奎那族长已经在同族的簇拥下转身离去,那个背影仍然笔直,却已经有了难以掩饰的疲态。
这位族长还在位时就不是喜欢争斗的人物,但在他将族长之位让给他那位野心勃勃的长子之后,他在狐族之中就不太能说得上话了。直到狼族和狐族两个部落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最后发展到只能通过战争来解决,这位还算年轻却已退隐的前任族长才再次回到高位。因为看似已经磨平爪牙的斯卡在那场战争中大开杀戒,狐族青年辈的强手几乎都被他屠戮殆尽。
阿奎那族长直接死在斯卡手中的就有五个儿子,他的子嗣之繁盛在众多部落之中也算是少有了,但不过一个月时间赫克尔就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失去八个儿子的打击对这位族长来说更是沉重,虽然在斯卡看来那些家伙即使没死在他手上也会死在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