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莫里斯长老。”黑发术师说。
“您好,术师,我带来了族长的文书。”年长的狼人恭敬地说。可惜而可怕的是,在他们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云深没有回专门的办公场所,直接在地头处理起这件事务,这种情况并不需要两位队长同时在场,塔克拉问:“我,还是你?”
“我。”范天澜说,不过在他迈步要走的时候,塔克拉又叫住了他,然后这位关系跟他不怎样的副队长凑了过来。
“好娘的辫子,”他嗤笑道,“哪个女人给你弄的?”
确实加工场和纺织坊里有不少女工都是这么束发的,不过显然长相决定一切,就算塔克拉这么说,这位非人血统的年轻队长身上的强悍气质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而对这种无意义的嘲讽,范天澜只做了一个动作。塔克拉扭头去看他眼神所指的方向,黑发的术师正将处理完毕的文书递给狼人长老。
“……这不公平!”塔克拉说。
云深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他的体质是那样,我只是给了个建议。”然后范天澜用沉默的方式表达了不想自己动手的意愿。当然,对云深来说,这种小个性的体现还是很可爱的。
包括塔克拉在内,预备队的人都是尽可能的短发,只有范天澜是例外。所谓的刚硬不只是一种形容,他那些硬度和韧性都十足的黑发一般的铁器是对付不了的,而他唯一的亲属也表示最好别动,虽然墨拉维亚自己也不知道头发代表的是龙形的哪个部分,但能让它自然留存显然更好。
塔克拉搔了搔自己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短发,换了个话题,“那些毛茸茸又来说什么?”
“上次的条件,他们同意了。”云深说,“另外,他们希望送过去的粮食是加工过的,撒谢尔这方面的技术还很原始。”
“贪得无厌。”塔克拉切了一声。
“他们是没有办法,单就要建贮藏的仓库就占了他们不少精力,而且我们代加工是要折扣一部分的。”云深说,“狐族也准备来人商议购买粮食的事。”
“他们见都没见过,这也敢吃?”塔克拉问。
“他们的少族长已经在这里证明了没问题,只不过……”云深说,“我不打算向他们开放太多数量。”
虽然两种主粮表现良好,小麦和水稻的产量也没有低于心理预期,分类种植的十数种作物中,水土不服的数量也不多,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种子的基础上。南山他们也尽力去解决了肥料问题,草木灰,粪肥,湖泥之类,还有极少数从兵工厂出来的硝钾磷,但相对土地面积还是十分地捉襟见肘,少数的高产田和大部分的低产田形成了鲜明对比。化肥厂的投入至少也是明年的事了,而在它能够产出之前,他们并没有多少延续良种的把握。
更何况育种需要的不只是技术,还有时间和运气。而以聚居地多变的气候状态,他们未必乐观。
“关键还是化肥厂。”云深说,将笔插回口袋,他的目光投向远方,“我需要狼人和狐族向我开放更多的资源。”
第186章 好基友,一辈子
斯卡有些焦躁。
当然,跟往年的暴躁比起来,他今年的状况算是不错了。虽然部落向黑发术师转让了两千多名奴隶,还发生了一场战争,撒谢尔的年景和过去相比不仅没有倒退,反倒是改善了不少。首先是他干净利落地干掉了一个家族,将他们的大部分财产分配了下去,然后那场战争结束得异乎寻常地迅速,对手溃败的速度简直像一场笑话,他们的土地,人口和牲畜的损失都很少,最后人类聚居地向他们提供了大量粮食。
真正的大量,撒谢尔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候,粮食居然多得帐篷都堆不下了,他们不得不为此建立建立专门的存储场所。
这种额外工作对斯卡远远称不上麻烦,黑发术师愿意将他的工匠送过来指导和协助,而酬劳以粮食折算,对现在的撒谢尔来说堪称廉价,而他们并不缺少做事的人力。冬储的其他工作每年都大同小异,药师会为他分担相当一部分,比如说最繁琐的物资统计什么的,他需要做的是带领狩猎,监管收获,最后最难搞的工作也不过是决定分配的数额和比例,作为一名族长,他要用自己的权威——或者说力量“说服”那些家族接受他的安排。
大不了打一顿完了,痛快,简单,而且公平。斯卡没有父兄和妻子,所以不受亲族的限制,他也没有奢侈的嗜好,宠信的那几个人又确实才能出色,大多数族人其实对他颇为服气,他只要如药师所说按部就班就够了,但今年和往年不同。
“啊啊啊!”
药师刚走过转角就听见了这声惊叫,和他一块的狼人吃惊地看着一整块石板从族长的帐篷门口翻滚着飞了出来。药师停下脚步,看着重重砸到泥地上的石板。
……这似乎是斯卡帐篷里拿来充当桌面的那一块。
药师让两个狼人抬着摔出了裂纹的石板走进帐篷的时候,斯卡面无表情,几名长老亲随缩在帐篷的角落,正从地上爬起来的中年狼人冒着冷汗摸了摸头,虽然他躲得快,那块石板还是擦着他的脑袋过去的,蹭掉了他头上一小溜的毛发。
药师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斯卡用从胸腔发出的声音阴沉沉地说:“这次算你好运,罗山。”
药师在的地方,族长会自制得多,形容狼狈的狼人长老心里松了口气,脸上还是恼怒,他硬着声音说:“打死我也没什么用!这可不是只有我这么想的,族长!”
“轮得到你们帮我决定?”斯卡冷冷地说。
“可你也不能一点不为族人着想,远东术师想要得到我们的盟约,这种要求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反正这是迟早的事……”罗山说,但看着斯卡越发暗沉快要变成深绿的眼睛,眼角余光又瞥到已经站到旁边的药师,他一边说一边向后退去。
“滚!”斯卡耐心终于告罄。
罗山长老一步跳出帐篷外,“就算不是我,还会有别的族人来!为我们争取利益是你的责任,族长!”
放完话他就跑了,他那几个带来的亲随也连忙贴着帐篷边沿溜出去,把石板放回原位的狼人有些鄙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罗山长老的家族实力只能算末位,也许是因为人口少而精壮和擅长站队,他们过得不算差,但在以悍勇强霸为上的撒谢尔中,他们那种与人类近似的性格就显得稍微缺少了那么点狼性。
“这次又是为什么?”药师问,他不讨厌这位有时候过于“灵活”的长老,实际上,他有时候还会发挥一些重要作用。
斯卡一手撑在腰上,伸手抓了抓耳后,“还能有什么?他们想现在就搬过去。”
“到术师的地面上?”
“狡猾的人类!”斯卡咬牙切齿地说,“早在他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什么口说不如眼见,他就是想把那些没脑子的先骗过去,等他们都赶着倒贴了,还有什么条件可谈!”
药师没有说话,对时隔仅一年就要修改的盟约,撒谢尔部落和人类都是重视的,对条约的推敲和商榷之严肃,至少在狼人的历史上堪称从未有过。人类和兽人一同建城不是小事,在药师的记忆中,大概就是当年遗族派遣十万人为中央帝国建都卡拉米迪算是有些相似,即使是斯卡在这件事上也不能独断专行,他召集长老和所有部属商议了三天才给了术师肯定的答复。而对具体内容的讨论,到现在一个月过去才完成了大半,人类提出的条件太过琐碎细致,狼人们对自己的城既渴望又总放不下疑心,在他们为某一条争议了数天仍不能给人类那边答复之后,术师提出了那个建议。
让狼人们亲眼去看一看,他们将来要在什么样的地方过什么样的生活。
先是长老们,然后是千夫长和百夫长们,术师本来也打算给普通狼人参与的权利,但被斯卡制止了。这不是能够严格保守的秘密,但在这个应当集中精力为冬储准备的季节,斯卡不能让大部分族人为还没开始的事分心。
因为人类向他们开放的效果太明显了,参观归来的狼人回想时仍有些神色恍惚,药师当初受到的震动在他们身上表现为彻底的震撼。大多数狼人一生都不曾见过人类的城市,在他们的常识中,哪怕是帝都拉塞尔达也只是一个规模庞大惊人的固定部落,它的存在更多是为了防御和权力,而人类的规划在本质上就是根本不同的另一种东西。
兽人贫乏的词汇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一种跟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展现在他们面前,大大超出他们所期望的富足,安全和舒适,让现在的生活被对比得像一个悲剧,以至于同盟合并的事还未正式确定,就有人迫不及待想去体验在他们看来已经属于自己的家园。
只有少数人看到了背后的危机。
药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拍斯卡宽厚的脊背,“你知道,我们拒绝不了术师。”
“但是以后呢?”斯卡问。
药师抬起头,看到了那双金绿色的眸子背后的忧虑。术师改变了那些跟随着他的山居部族,也改变了遗族,将他们变成他需要的工具,即将被纳入他的控制的狼人也不会例外。术师将向他们传授技艺,交给他们另一种力量,狼人们得到这一切的同时,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传统和自由,他们和人类绑在一起,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他们都知道,在黑发术师那些看似温和的手段背后,是怎样强烈的控制欲。只要斯卡是一个对自己的族人还有责任心的族长,他就不能有其他选择,现在就是这样,在失去独立的武力之后,他们只会更为被动。
“你们不是已经作出了决定?”药师说。
斯卡蹙眉,“但是——”要他怎么说?对这个一直依仗着他,也支持着他的人说,他居然对未来感到一丝恐惧?
药师一手搭在他的臂膀上,看着他温声说,“向前看吧。无论未来有什么结果,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这是他的责任。无论他们的未来,是否也会如当年的大夏帝国和中央帝国……但如果是那位术师,也许能有不同的道路。
掌心下紧绷的肌理在那句话之后放松了下来,斯卡低头看着药师,忽然伸手紧紧抱了他一下,“我会记住你这句话。”
对云深来说,样板房展示对谈判的促进作用不出他的预料,在狼人和虎族的战争发生之前,在他规划的未来中,撒谢尔就不再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了。如今所有的工程都要照计划进行,紧张的秋收又要调拨一部分人力,云深不太想为已经注定的结果浪费更多的时间,所以在加快条约完成速度的几种方法中,他选择了最直观的。
对世代过着帐篷生活的狼人们来说,他们最好的想象中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居住条件。平坦笔直的道路两旁整齐排列的统一制式房屋,是足足三层半的坚实砖木结构,最下一层是牲畜栏和柴薪房,其上两层隔出了足够让一个大家庭舒适居住的房间,在此之前他们连扶手楼梯都没见过,如今不仅见识了单独的厨房和储物室,还发现在那些宽敞洁净的房间里,每一间都安装了两层的大玻璃窗。
第一次来到的狼人长老们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术师安排的人引导他们如木偶般在各处转来转去。之后那些年轻点的狼人接受能力稍微高一些,不过在引导人向他们展示了从地下铺设到每一栋房屋里的供暖系统之后,他们也跪倒在了这些彻底超前时代的设计面前。
虽然具体说来,受到各种条件限制的这个住宅区在许多方面都无法和它模仿的模板相比,只有墙体是砖制加厚的,各层楼板都是以杂木余料拼接而成,然后铺上三合土,只在厨房和浴室的小空间薄薄用一层水泥,窗户没有合页,不能自由开启,阁楼顶上盖的也不是预制板,而是用碳化处理的茅草在房梁上厚厚垫成保温层,再铺设厚瓦片。
设计师尽力在现有条件下完善了居住条件,参观者们想象不到它应有的模样,只是对每一个精心的细节都赞叹不已。
何况这里并不只是安逸的住宅区,竖立在每个十字路口的黑色警钟,分列各处,无论住在哪里都能在最短距离到达的马厩,沿途在道路旁的山丘上隐约可见的了望台,都说明这座未来的城市对外界的警戒心。
他们现在能看到的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工地,虽然乐意去参观的狼人不多。当他们见到那些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人群,发现混杂其中似曾相识的面孔,同时被告知将来大多数的狼人也要参与到这些劳动中之后,有些狼人忍不住问:“凭什么?”
居然要让他们干奴隶一样的工作?
“就凭现在的一切都是我们用双手建成的。”作为导游的塔克族青年鄙视地看着说话的狼人,“除了术师,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是特别的。”
“……什么?”
“那些成堆的粮食,这些漂亮的房子是怎么来的?它们可都不是啪一声从天上掉下来的。”顶着一头彩发的塔克青年不客气地说,“它就算我们和你们合并了,如果你们不劳动,又哪来的财富跟术师换取这些东西?”
跟他对话的狼人同样摆出一张嘲讽脸,“我可是有五百头牛羊和一百个奴隶的百夫长,跟你们这种远东术师的奴隶一样?”
塔克青年噎了一下,他们已经没有什么私产了,工具和武器都是配给的,吃饭吃食堂和小灶,劳动报酬都结算成了工分,工分卡就作为暂时的货币使用,跟这些有恒产的狼人贵族显然不能比。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就看你们能换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