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拉维亚手指一动,把这些简直像小石块一样被他对待的宝石收拢在手中,他低头看了一眼,分不出哪颗才是被这名狼人称赞的,“其实我不太清楚它们的产地。”他说。
“它们都挺漂亮,”修摩尔说,“我还以为是你的藏品。”
“我不收藏这些东西,”墨拉维亚说,“它们算是礼物,或者说一种工具,为了应付某种生理时期。”
“生理时期?”修摩尔有点意外,“那倒是我从未听过的用法,你要送的对象是女性吗?”
“是一个孩子。”墨拉维亚说,视线再度投向远处,曲折的小路从远处仍被蓝灰色的晨雾笼罩的聚居地一直向这边延伸,将越来越成规模的营地与它的力量来源联系起来。
“孩子?”
“这是我小时候的经验,不过我想也许能成为那个孩子的参考。”墨拉维亚转头看着他,并不介意向他解释,“我觉得他现在正处在一个比较危险的时期,不是对他自己,而是对别人来说。本能就是本能,有时候很难用纯粹的理性去压抑,如果他不小心做了什么,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感到高兴的。”
“……”修摩尔觉得对方应该是在说一件可能很严重的事,毕竟这名青年的力量完全与他的容貌成正比,比如他现在坐着的巨石就是他自己弄上来的,在他自己承认之前,没有人知道这块石头为什么突然就冒了出来,问题是他不确定这些话所指的对象……等等,修摩尔忽然觉得有点惊悚。
力量完全与容貌成正比,亲属关系,“如果他不小心做了什么”,“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感到高兴的”,在这个聚居地之中,符合这些条件的,就只有——
“与那位术师相关?”他皱眉问。
墨拉维亚没有回答修摩尔的问题,他的目光穿透熹微的晨光,耳朵也接收到了那阵他熟悉的脚步节奏,他回头对修摩尔礼貌一笑,“当然,目前还不用担心,他现在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他真是不知道他儿子之前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的乐观从何而来。”修摩尔说,“如果你所说的状况与远东术师相关,那位青年如今身份贵重,任何隐藏的危险都是不应被许可的。我不清楚你所指的是家族遗传的疾病还是其他,我想问的是,你是否打算向那位术师申明此事?”
墨拉维亚平静地看着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一直在观察我。”他说,“是因为你的那把剑?”
修摩尔蹙额,对方似乎是想转移话题,但这个问题,“这本该是我想要向你询问的,不过——”
“它记得我。”墨拉维亚说。
修摩尔盯着他,在他从兽皇宫殿将它带走之前,他确信至少在百年之内这柄意义重大的长剑从未离开过它的石座,初次见面开始,他就知道这名外表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恐怕比那位精灵的血脉更远离人类,和术师那种格格不入于现实的气质不同,墨拉维亚身上偶尔流露出来的东西,竟然会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寒意。
“为什么?”他问。
“因为有灵魂刻印的武器那时候还是非常罕见的,”墨拉维亚略微回忆了一下,“我捡到它,也曾经试着想在上面留下点什么,结果差点让它变成碎片,不过我的兄长随后修复了这把剑。”
所有知悉相关历史的人都知道,兽人帝国的初代皇帝萨莫尔牺牲在裂隙彼端的战场上,人类的皇帝只带回了他的长剑,从这柄长剑作为帝位象征回到拉塞尔达的王宫,无论围绕着它发生过什么,它始终不曾离开过兽人帝国的领土,在他手上,他也从未找到它受过致命伤害的记录。或者这名银发青年在说谎,或者是他的能力不够发现更深处的事实。
“在裂隙?”他用尽力冷静的声音问。
“那是你们的说法,”墨拉维亚说,他看着修摩尔的表情,用一种几乎是无辜的语气问,“这把剑更适合你的力量,它的前任主人和你有关系吗?”
修摩尔是第一次感到这具身体和自己的灵魂是如此契合,太阳穴鼓动着,血液压迫着喉管,让他的声音简直要和心脏一起失序,“……你见过他?”
“尸体……但灵魂保留了下来。”墨拉维亚说,“我只见过他的那种形态,那是一名黑发蓝眼的狼人,血脉纯正的魔狼,他的实力在他的种族中应该算是不错,我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站在中州世界的立场上和自己的种族战斗,还死得有些凄惨。”
修摩尔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的兄长认为他身上有些值得尊重的东西,何况他的意志是如此强烈,所以他强化了他的灵魂,把他送到了他想去的地方。”墨拉维亚说,侧着脑袋回忆了一下,“不知道经过两百多年,他属于人的部分还剩下多少,也许差不多磨光了?毕竟,看守大封印,那不算是简单的工作。”
一直以干练从容姿态示人的狼人终于失态了,他一手抓着冰皇剑,另一手紧握成拳,没有一种语言能描述他此刻受到的冲击,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对,这是谎言!他相信萨莫尔已经在两百年前死去,灵魂永存乐土,也绝对不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胡乱编造的东西!但在脑子那些嘈杂得让他连思考都难以为继的声响中,还有一个声音冰河一般潜流而过,麻木他的神经,它在轻声说:那才是他的选择。即使生不如死,即使在漫长的岁月中被一点点消磨人性,如果是他能做到的,他就不会犹豫。
而且你不觉得高兴吗?在放弃所有希望,只留下回忆之后?
许久之后,修摩尔才哑声道:“……你能证明吗?”
“我现在还在这里,就是证据。”墨拉维亚看着他的神情,神情平淡,“连我都回不去了,他们做得不错吧?”
“你的身份,”修摩尔低声问,“不是裂隙魔族?”
“你可以向那位术师寻求答案,”墨拉维亚竖起了食指,“我把这个秘密交给了他,就不会再说一个字。”
“但你向我说了别的东西,”修摩尔说,“你我之间毫无交情和利益,为什么?”
“因为我心情不好。”墨拉维亚笑了笑,与那张超脱性别的面孔平常的表情相反,这是一个居高临下,冷酷而恶意的笑容。
那个孩子最近表现出来的东西,让他想起了一些让人很不愉快的记忆。和他期望的相反,这个孩子与兄长的相似之处极少,反倒是是那位术师……除了性格显得不够坚决。墨拉维亚挺喜欢他,那个孩子和术师的关系很好,墨拉维亚知道即使特意去找,这个世界也未必有几个人能如这位术师一样成为龙族完美的启蒙者,在发掘自己的力量之前,完全可以用工具和手段的方式获得好的结果,同时又教他们控制自己,不受暴力和欲望蒙蔽身心,简直再理想不过。后来墨拉维亚才感到有些不对。
不知是否因为那份无法解释的类同血脉,即使那个孩子不像他小时候那样热情活泼,墨拉维亚还是从那些细微的表现联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痛苦至极的成年之前,他也一样地喜欢留在兄长身旁,在他身边的时候,自己的胃口总是特别好,精力也尤其旺盛,无论叼着兄长的翅尖还是尾稍,他都能自得其乐一天。当时他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直到后来。
第214章 最终完全版
云深抬起手,隔着衣服按了按那还残留着古怪触感的地方。除了鲜明的疼痛,还有舌尖一舔而过的湿润,即使到了现在,那一处的皮肤还是有些异样。
作为一名成年男性,云深当然没有不解世事到不懂“咬”这个动作在人类行为中的其他含义,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和天澜曾经有过的越界举动一样,无论在感性还是理性上,他都很难认为那是示爱的表现,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态度太过直白坦荡,而是……
类似于那位圆圆胖胖的树精灵还在的时候,喂他吃饭时不小心被咬到了手指的感觉?
不过他们两个的牙口都真是好,云深曾经有被树精灵那张小嘴一合就啃破手指的经历,那时指尖还被对方不明所以地叼了一会,虽然他能体会到天澜只是想“轻轻地”,不过他觉得脖子右侧靠肩的地方一两天恐怕是消不掉痕迹了。
“……术师?”他身旁的人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您是不是累了?”
“不是,只是走神而已。”云深对到已经长到他耳边高的少年笑了笑,然后将视线转向眼前。
重工组的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把汽缸,阀杆,往复活塞,十字头,驱动杆和一个驱动轮在铁架上装配起来,成堆的煤块也已准备在炉前。
即使云深已经拥有了堪称逆天的金手指,在矿产提炼的钢铁性能提升,催化剂的提纯改进,设备制造的精度水平,尤其是在某些部位的(相对)精加工方面有现代各种刀具和测量仪器的协助,即使这种蒸汽机的结构已经算得上非常简单,他们的目的也不是现在就能造出真正的车头,只是要能够在现有水平的基础上进行稳定生产的蒸汽机,这个目标还是显得困难了点。翻砂厂为完成一个合适的汽缸砂型,一个冬天就用掉了库存材料的五分之一,而因为压力测试不合格废弃的试制品,也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推到处理室去。
装配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一切都准备完毕,双手沾满了黑色油污的少年抢在他人之前跑到了云深身边。
“你在紧张什么?”旁人看着他紧抿着的嘴唇和大大睁着的眼睛笑道。
少年朝说笑的人横过去一眼,然后又飞快地看了云深一眼,低声说:“才没有呢!”
“没事,总是难免的。”云深微笑道。
这名少年叫做欧杰,作为最早开始接受云深教育的诸多青少年中天赋尤其突出的一名,在各种技术人才都极其匮乏的情况下,他从土地测量开始,到集体宿舍规划和温室建造,一直都在各项任务中担当重要的计量监管工作,他出色的三维直觉和计算能力让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就像工作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直到经过两次冬季进修,云深才在询问过他的个人意见之后,把他安排到了工业部门进行轮转。
在目前和深厚的知识储备相比更需要全面的实践经验的情况下,他是云深进行全才培养的少数人才之一。
不过还是有些太年轻。
那不是才干能够弥补的,而是由于缺乏足够的人生历练,同时因为时刻受到“术师”这样全能存在的高压之下而产生的不自信,所幸的是这个孩子的心态一直维持得很好。
云深看着他们开始将水加入水管锅炉,然后目光落到手中的技术手册上,工业部门现在已经分出了几个主要发展方向,急需的不只是机械设备和操作技工,还有能够给这些刚刚踏入门槛,却已经花了云深极大精力的准技术人员恰当引导的教材。就像天澜他们正在做的那样,因为世界观和战争形式完全不同于地球环境,目前所有的战术训练和战事预演都暂时只能以天澜过去佣兵生涯所积累的经验为参考,虽然过去的一年有过一次实战,让他们对战场防护有了新的需求,但大体上仍以此为准。
蒸汽开始进入进入气缸,活塞缓慢地在缸体内移动了起来,漫长的“呼…………”的进气声之后,是阀门打开,几乎同样漫长的“哧…………”,白色的蒸汽从排气口喷了出来。
云深掐掉秒表,又看了一眼数据表。
随着蒸汽压力的提高,逐渐加快的呼哧声几乎盖过了不断的报数声,还有曾经印在云深童年记忆中的那个高亢明亮的撞击声。
“哐——当——哐—当—哐—当——……”
长长的连轨在它脚下动了起来。
“成功了。”一个小时后,云深回到现场,验对了数据和机体的状况之后,对一张张期盼的面孔,他笑道。
就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肯定,围在牵引机头旁的人们仍然发出了欢呼声,欧杰也不顾手上煤灰和油污地去找每一个取笑过他的人拥抱,在术师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们解说,并且向他们展示能够实现的未来之后,这部机械已经成为了一部分人的梦想,这不过是开始的第一步,在概念股长远的未来,他们将在视线能够达到的地方都铺上轨道,让钢铁的巨兽驰骋在大地之上,他们的脚步会踏遍每一寸土地!
“好了,我们走吧。”云深说,朝离他最近的人摆摆手,微笑着离开了。
倒是他身旁的两名警卫有点不舍的样子,即将踏出工房大门的时候还在回头张望,“术师,您怎么能创造出这种东西呢?”其中一位褐肤白发的青年忍不住问,他不是没见过在各处工地上运行的简单机械,也许是因为规模不同,它们没有一种能像今天所见的,无论那熊熊的炉火,那响亮的汽声,还是那些铿锵有力地敲打着他们神经的巨大钢铁,给他们一种引而未发的力量的压迫感。
“它并不是我创造的。”云深说。
“但是没有您,它不会出现在这里啊?”另一名警卫说,“我们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东西,还有谁会制造出来呢?”
云深应了一声,然后才说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我让大家学习的除了文字,就是数学。文字是文明的标志,和语言一样,它是描述这个世界的工具,而数学呢?”他说,“数学是应用最广泛,也最‘正确’的一种科学,虽然严格说起来很难把数学界定为我们一般意义上的科学,它没有现象,只有逻辑,不过,正如我们现在知道的,所有的自然科学都必须建立在它的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