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坐在一旁架着腿让药师给他包扎伤口的斯卡,布拉兰感慨道:“真是让人嫉妒啊。”
斯卡懒得理他。
布拉兰一手搭在自己的血剑上,看着他笑道:“雷神剑早就该见血,你也太久没杀人了。这次杀得痛快吗?”
“勉勉强强。”斯卡提不起劲地回答。
“和我来一场?”布拉兰问。
斯卡和药师同时抬起头来看着他,片刻后又一齐低下头去,药师拍拍斯卡的腿,让他从自己的膝盖上让开,斯卡又将手递了过去,药师用湿润的棉花擦拭伤口旁的血痂,一手夹着药瓶,轻轻一弹,淡黄色的粉末就均匀地洒在了外翻的血肉上,绷带一卷一扎,然后就是另一只手。
布拉兰完全不介意他们的冷淡,看着两人熟练的动作,他若有所思。
“我也禁欲试试看?”
斯卡的回应简短有力:“滚。”
布拉兰叹了口气。
以斯卡这个年纪来说,一般的兽人不说面容和体型会产生变化,至少体力和精力都开始走下坡路了,这是自然的发展,不是没有家族负累就能避免的。奥格气势正盛的时候,面容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年轻,只是在人类聚居地待了大半年,他看起来已经和那些普通兽人没有多大区别了,布拉兰能感觉到正在斯卡那副强健躯体中汹涌的精力,那并不是用权威和奢逸生活养出来的空虚血气,而是确确实实,比当年祭祀场面所见的他还要明显的力量。
就算布拉兰比他还要年轻几岁,也难免有点想法,毕竟他这一派也以早死闻名,谁也不知道他还剩多少时间。他不清楚斯卡违背常理的提升是因为那位人类药师,还是他得到了雷神剑,或者是因为那位远东术师做了什么……唯一的事实是,斯卡·梦魇在撒谢尔的地位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就算可以说是他招致了拉塞尔达的镇压,也没有一个狼人对他感到怨恨。
或许不是没有,但他们在撒谢尔中一点都不重要。
“这次的损失,你打算怎么填补?”
“有什么好填的。”斯卡说,“爬不起来的继续躺,其他人该怎么做就继续做。”
布拉兰看着他,“能赢吗?”
主帐中的尸体都被收拾了出来,狼人们在木桩上系好绳子,开始嗨哟嗨哟地拉倒这座破烂得差不多的主帐,斯卡说看着这副景象,淡淡地说:“不能赢,就只有死了。”
这时候清点完人数的伯斯刚好过来,斯卡抬眼问他:“死了几个?”
伯斯对布拉兰点点头,然后低声回道:“有几个百夫长暂时不能参加战斗,不过其他人的伤势都不重。”
斯卡嗤了一声,“真是没用。”
伯斯握了握拳头,有点羞愧,和族长相比,他也在没用的那部分之中。帝都使者的手段固然突然,但他们也不是没有准备,只是那名狮族的手段实在出乎他们意料,禁法牢作为裂隙时代传下的禁魔术,只有特别强大的萨满祭祀才能用出,越强大的法术要固定在某种物质上就越困难,如果不是修摩尔阁下指出,撒谢尔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认出这种法术。还有那三名战斗萨满,他们战斗的方式也与狼人们所知的完全不同,虽然在最后时刻他们确实表现出了这个传说职业特有的能力,但在此之前,他们驱使异变兽人的方式……
普通的萨满会通过充满力量的战鼓和水烟药雾鼓动战士,但除了巫毒萨满,没有一个正统教派会这样将狂暴的战士作为物品消耗,那种邪恶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去年的战争,在人类对战场的局面产生影响之后,奥格同样放出了一种畸变的血色巨兽,即使只有片刻,它们展现出来的力量足以令人心惊,如果没有人类精准的炮火打击,连伯斯都不敢想象战局接下来的发展。
“族长,我想审问奥格。”伯斯说。
“你不行。”斯卡说。
伯斯一怔,他并不是反对斯卡的意见,但被如此彻底地否定对他来说是很少有的,他的脸上难得现出了挫败和不甘的神情,斯卡看了他一眼。
“他看不起你,打死也没用。我来还差不多。”
主帐力拉崩倒的背景中,奥格来到了斯卡面前,他在激斗刚开始的时候就被不知道谁一脚踢到了墙边,后来他自己挣脱了绳子,只受了点小伤,但神情已经变得不同。
“这下足够清醒了?”这是他对斯卡说的话。
伯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奥格冷笑一声,盯着斯卡继续说道:“不过三个战斗萨满就让你们狼狈成这样,拉塞尔达萨满总教至少有五百人,你说强兽军这次随军来了几个?他们的人数占绝对多数,天赋者也不会少,有勇无谋的年轻人,你知不知道你将你的部落带进了什么样的深渊?”
“听说你去年弄出了一种叫做血兽的玩意,”斯卡没有回应他的嘲讽,直接问道,“哪来的?”
奥格痛快地大笑一声,“你们不是不怕吗?”
“信不信我把你塞回远东术师那儿,让你去织布?”斯卡说。
奥格闭上了嘴巴。
“那种东西只有巫毒萨满搞不出来,怎么看都不像我们的手段。”斯卡说,他看着奥格,金绿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沉声问,“那就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是谁?国家,还是天赋者?”
奥格冷着脸,没有回答。
斯卡等了片刻,对伯斯说:“把他绑回去。”
“斯卡·梦魇!尊重你的敌人,否则你就只是一个莽夫!你以为凭借侮辱对手能得到什么,荣誉还是胜利?只有尊重你的对手,你才能……”
伯斯没有一句废话,结结实实把奥格重新绑了起来,虽然虎人挣扎得厉害,布拉兰则是感到很有趣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只有踩在对手的脊背上,才能算得到了胜利。”
伯斯把膝盖压了上去。
斯卡垂下视线,看着奥格问:“你是要回去,还是我给你一个痛快?”
奥格沉默了片刻,才哼了一声,“既然你们都是要死的,就算知道了又有何用?”
奥格被伯斯他们带走了,斯卡仍然坐在原地,目光微敛,神情思索。
果然是露西亚。
斯卡的领地跟那个寒冷的北方大国没什么关联,不过也听说过关于这个国家的一些事情。露西亚名义上也是一个帝国,就算不加上那个直通死寒世界,连个能喘气的东西都养不活的极北地区,这个国家的面积相当庞大,狭长的土地向东与中央帝国接壤,向西跟兽人帝国只差着一块不轻不重的飞地——名义上也属于那个所有人都知道的中央帝国,不过当地领主已经不知道多少代没去卡拉米迪觐见过,据说是因为凑不出路费,连兽人都不爱去那个地方打劫。
而露西亚的体制与兽人帝国有些类似,帝国实际分成数十个属地世袭交替,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封地不算,大的主要有四块,各由一名大公统治,每到中央皇帝衰老无法理政的时候,这些大公就会齐聚都城,在贵族与教会共同投票下,决定新一任的皇帝兼教皇人选。总之是一些能多复杂就要搞得多复杂的东西,斯卡对他们的风土人情和历史文化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的狂兽军团很强。裂隙时代过后,他们就改名叫做“狂暴军团”了,但这支军队的主力仍然是占了超过一半人数的熊族——纯粹的兽人,皮糙肉厚,悍不畏死,还会临阵狂化,据说连兽人帝国最粗野的兽人与他们相比都算得上文明……
全用药喂出来的。
至少在见过今天那些异变兽人之前,斯卡并不太相信去年那种怪物能用什么药物催出来,奥格那个老傻货把它们叫做勇者之心,斯卡却只觉得是一种邪术,把一个活着的人变成那种连野兽都算不上的东西……他对这些本能地厌恶抗拒,但显然不止是奥格喜欢它们。现在驻扎在离赫克尔领地没多远地方的强兽军里要说没有这个,斯卡得蠢得跟那头死狮子一样才相信。
他想证明一件事,但现实给了他与期望相反的结果。
刚刚去查看轻伤狼人的药师又走了回来,看到斯卡这副模样,他把手搭在了他肩上。
“好了,可以走了。”药师柔声说。
斯卡抓住药师那只浮现淡淡血管脉络的手,抬头看着那双在阳光映照下尤为剔透的红色眼睛,他从来不觉得那种颜色像血,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更脆弱的宝石。从少年到青年,无论发生过什么,这双眼睛注视他的目光始终不曾改变。
从这一次胜利,到下一次胜利。
药师看着他,脸上现出无奈的表情,“你背上那个洞再不管,血就该流光了吧?”
“……”
斯卡黑着一张脸站起来,他一身黑色贴身短装的背后,有个不明显的被血洇湿的破口,边缘银光隐现,中央血肉模糊,战斗临近终了时,那个恶毒的风钻在极短时间内钻透了他的贴身护甲,只差一点就要给他的肺上开个洞。他堂堂一个族长,以梦魇为名,所向披靡,勇猛无敌,居然背后受伤!就算受伤了,他也不想脱了衣服让人看到!
“我知道你不能不顾族长的面子,去我的房间不会有人怀疑的。好了,走吧。”
药师握着他的手臂轻轻推他,斯卡一手抓着那张留有证据的椅子,两人一同经过尸堆时,斯卡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其中一点被血污过的金棕色。
“这样都没死……还是死了又活过来?”斯卡都惊讶了。
云深站在墙前,静静看着被各种颜色标示过的地图。
门外传来两声叩响,他侧过头,说道:“请进。”
短靴轻叩地面,一身劲装的塔克拉从门外进来,干涸成黑色的血迹还留在他的衣角袖端,连发梢都不明显地沾了一丝,他的神情看起来却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随手将手中的相机放到桌上,他走到云深身边,陪他看了一会之后,塔克拉伸手按上地图,手指沿着一条清晰的路线前进,在以灰线表明的赫克尔领地外某处停了下来,划了个叉。
“他们已经到这里了?”
“还不够近。”塔克拉说,他的手指又移动起来,停顿在某一点上,“到这里,就能打了。”
云深看着那个地点,问:“这次斯卡族长将你邀请过去……有什么收获吗?”
“都在那。”他指指桌面。
第232章 战斗力只有五
凌乱跳动的画面最终停止在朝着镜头伸来的手掌上。
那是在主帐战斗结束后,塔克拉将已经完成任务的摄像机收了起来。云深不得不注意到,在修摩尔发动某种法术,连药师都本能抱头下蹲的时候,塔克拉身上也攀上了泛蓝的电弧,但他的行动看起来和斯卡一样,似乎都不受影响。以过去的认知,塔克拉不过是个“普通人”,除了身体素质略高于常人,却又没有达到遗族的程度之外,他从来没有展现过任何类似“力量天赋”的特征。
但如果不是他向云深保证不会有真正的危险,同时天澜也给他背书的话,云深不可能同意已经身负重任的他参与这次行动。
跟那些骨断肉翻,血溅如泼,让云深很难集中视线去仔细观察的刺激场面比起来,这不过是个不明显的细节,在那个有限空间内发生的种种异象有别于云深已经固定的世界观,作为一名只能走工业升级路线的普通工程师,他对那些力量始终不太能理解,就像修摩尔逝的清退法术,那电流目测强度足够让在场所有人被击穿心脏,却不仅连药师都毫发无伤,其他狼人即使被击飞,抽搐倒下后不久,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员也能顽强地挣扎起身,并且事后无一人因此重伤。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心脏够强大?
但就连相机都无大碍,忠实地为云深记录了最重要的画面。这可能跟塔克拉事前的准备,斯卡的力量天赋体现在冰雪一系,修摩尔的能力据说与他相类,手中的冰皇剑却属于初代皇帝萨莫尔,那位狼人既以雷云为名,天赋不言自明。防水绝缘的皮套保护了相机,近距离的摄像让云深首次观察到这种他无法复制,不能察觉,在这个世界构成中占据重要地位的真正“力量”。
“‘禁法牢’,是能够压制一般人使用天赋,同时类似隔离区一样的法术?”云深问。
塔克拉站在他背后,弯着腰和他一起看笔记本上的放大图像,对这个问题,他回答道:“差不多吧,不过我觉得这玩意用处不大。”
“它的作用范围应该是有限的,也不能禁止纯粹的物理攻击。”云深说,如果能够扩大之后保证效力,就不会让那些异变兽人如此施展不开,所以斯卡依旧能大杀四方。
“大概还有化学?”塔克拉说,“我看到他们用毒了。”
“又是毒……”云深沉吟。
“不是像上次那样用虫子,或者不论敌我放毒气,不然能死几个?”塔克拉说,“这种东西不是用来决斗,就是用来暗杀——”
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云深。
“怎么了?”
“没什么。”塔克拉说,“我们能应付这个。”
云深点点头,只要攻击能奏效,他们并不害怕在有限的区域内战斗。他们的武器制造完全是以没有力量天赋的一般人为基础,虽然能够检验成果的样本不多,不过既然去年那名据情报拥有护身法术的虎族萨满也不能抵抗步枪子弹,那么枪械对这些力量天赋者应该是有用的。但天澜给他整理的有关资料上,法师和奥术师一类的护身法术不仅种类繁多,强度也各有不同,没有人能保证他们不会遇上一般弹药破不了防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