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榴弹爆炸连同白袍萨满自行解放力量造成的冲击波及了整片山腰,鲜血的锋刃四面横飞,连远处碗口粗的树木都应声而倒,这一片扇形覆盖地区中的兽人与顷刻间全灭,位于上方的人类布置在此的防御阵地也遭遇了强烈打击,连同其上的炮兵阵地也受到了影响,他们的攻击一时间有了停顿。
带领着部下在外逃的人流中反复收割的斯卡勒住马匹,转身看向谷中。
塔克拉看着对面的第四炮兵阵地,没有说话。另外三名兽人萨满没能够进入危险距离,他们在此之前已经被紧迫跟随的密集打击了结了使命。这是他们的军队自开战以来遭受的最大损失,也是第一次被对手逼到面前造成损员,其他人没有塔克拉这样的视力,依旧能够判断第四炮兵阵地上下已经造成了严重伤亡。
短暂的沉默后,塔克拉站起来,“通知下去,开始总攻。”
提炮火开始收缩的时候,提拉抱着长枪跪在一丛灌木背后,身体僵硬,手心和背后一片汗湿,他身旁身后的族人有许多两手紧紧压着耳朵,死死埋着头不动,尽管所有攻击都是落到地面,没有一发会波及他们,噩梦般的连续轰炸不仅完全击溃了数量近十倍于他们的敌人,也把初次经历这种战斗的年轻狐族吓得不轻。持续压迫着耳膜的巨大的声波同时抖动着他们的内脏,在惊天动地的连续爆炸中,仿佛连他们身下的山岭都在颤抖,从最初等待的不耐烦,到发现敌人,被对方规模和气势震慑的紧张,然后是初次攻击起效的欢喜,发展到后来看到下方的兽人被炸成碎肉飞上来的场面,一些狐族甚至吐了出来。
但仅仅看过一次的演习和实际战斗之间的差别居然如此巨大,连提拉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得知人类的战术是要安排他们在旁长久静待时,提拉心中是有些微不满的,他对人类武器的操作已经颇为熟练,族人对一些基础战术配合也很好,他们能够理解命令并及时反应,互相扶持进退有序,身体也健康甚至算得上强壮,在那么仓促的时间内能达到这样的成果,无论霜天队长还是他自己都对此感到满意。但在面对实战时,包括霜天队长在内,那些平日里对他们从不吝于夸奖的队长们一改常态,居然以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基础来设想,然后安排他们的行动。
事实打破了提拉他们的自傲,在这种战争中,他们确实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他们不知道如果有命令自己该如何反应,他们甚至会为友军的强大感到深深的恐惧。
雄浑深远的号角声穿透了整座山谷,除了对山谷中央小片范围的持续压制,其余地区的炮击全部停止了。从山谷两旁的坡地和山坳中纷纷冒出了灰衣的人影,他们头上戴着植物的帽子,有些人端着长棍一样的武器,更多的人抽出了腰间的佩刀,迈开因为久候而有些不太灵活的脚步,从快到慢地,呼喊着从上方成群冲了下去。
灰色的人流进入了已经面目全非的山谷,看到这些四方而来的收割者的时候,仍在战场之中奔走的兽人茫然地停下了脚步,似乎是不敢相信能够见到其他的活人一般,当那些人类和兽人冲到他们面前时,还来不及交战,那些已经肝胆俱裂的兽人自己就瘫了下去。
四个火力阵地,总计一百二十门迫击炮,以平均每分钟六发的射速,四百多名炮兵在五分钟内总共打出了三千多枚炮弹。整座山谷遍布弹着点,在曾经的道路上覆盖得尤多,残肢断体四处散落,在一次炮击中死去的兽人,下一轮侵袭时连尸体都不能保持完整,植被也全部毁了,山谷里已经没有一棵超过人头的树,树干断裂的茬口仍在冒着烟,原本平坦的地形变得凹凸崎岖,山风依旧吹拂,却吹不散刺鼻的硝烟和血腥气味。
这场最后发起的总攻,其实更像一种为战场扫尾的工作。
即便场面如此惨烈,仍有不少兽人活了下来,虽然收拢起来的数目与之前的浩荡大军相比已经不能只用可怜来形容。很大一部分人已经失去了交流的能力,连狼人要求他们投降的喝问都像是不知如何反应,更有一些人甚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
提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谷中,神色一片茫然。他的匕首和他的枪都没有使用的机会,虽然他此时的身份是一个完全的胜利者,他所在的军队刚刚获得一场堪称经典,并将在极短的时间内传播到整个帝国甚至更遥远地方的胜利,但他的心中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喜悦。
术师……那位黑发的,面容俊秀,神色总是温柔的,手上从未沾染过血腥的术师,他到底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其他的人类和狼人没有他那么纤细的想法,或者说即使有,他们也表现不出来。热血和奋勇的情绪还没有机会被调动起来,大多数狼人和人类还没来得及真正参与战争,他们就迎来了结束,灰色制服的兽人和人类渐渐汇合,整座战场在一种铁色的,甚至可以说是压抑的气氛之中,只有那个仍被炮火笼罩的地方在说结局仍未到来。
不久之后,针对那里的炮击也停止了。
在呻吟,痛哭,喝斥,脚步沙沙交织和风吹过的声音之上,凝固的寂静笼罩着。
塔克拉已经离开了阵地,他身上只带着手枪,身后一排平端长枪的黑发士兵,无视那些有些神思不属甚至手足无措的“凑数”人口,他们和战场上另外那部分从头到尾都恪守了战术安排,意志从未有过动摇的真正军人一起,朝着山谷中央的那座透明圆顶包围了过去。
风把细小的沙尘打在塔克拉脸上,他摘下头上的草帽,径直走到了那层透明的障壁前,看着其中同样沉默的兽人们。
片刻之后,他伸手敲了敲护壁。
“你们可以投降了。”他说。
第240章 美丽的误会
远处的山头上,曾经的虎族族长僵硬地看着已经被人类包围起来的最后希望,抱着脑袋慢慢萎顿了下去。
一名面容显得颇为苍老的萨满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来到离塔克拉不远的地方,他身后的白衣萨满中,有两位比他更显老态的持杖兽人,他们的白眉轻轻抖动,沉默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人类的年轻人,你是他们的统帅,”他低声问,褐白色长眉下泥色的眼珠看着塔克拉,他用的是很流利的狼人语言,雷帝萨莫尔在位和不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冰川狼族的语言都是兽人帝国的官方用语,苦修院也曾想以此定下帝国自己的文字,只不过后来停止了这种工作。
“我是他们的总队长。”塔克拉说。
这个说法与一般兽人所知的军职有明显差别,那名萨满看着塔克拉身上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的军服,说道:“你不是能够做主的人,让斯卡·梦魇过来吧。”
塔克拉笑了,他那种长相做起嘲讽的表情特别给力,看着两人之间那层已经薄透如冰的屏障,又看看那群挺直脊背站立的白袍萨满,他说道:“就这种程度,你们以为还能多久?”
他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防护壁,依旧沉默的萨满们神色僵硬,但没有人反驳他。
“我们仍然能抵抗。”老年萨满语气平静。
塔克拉神色平静,“你们已经输了。”所以那句话不是威胁也不是强调,不过是在重复眼前的现实。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们?”老萨满问。
“你们想要什么待遇?”塔克拉问。
那名萨满看了塔克拉一会,才说道:“我要求保全所有萨满和贵族的生命和尊严。斯卡·梦魇毕竟没有叛出帝国,他应该知道我们死了对帝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塔克拉歪了歪脑袋,“斯卡·梦魇也没背叛你们的帝国,你们数万大军跑了一个多月赶来,攻打一个总人数不到两万的小部落,应该也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塔克拉背后的队伍里传来狼人不忿的喷气声,护罩内的兽人大多脸色阴沉,老年萨满说:“那是立场不同的选择,我们苦修院无论何时都必然站在帝国一方,这里没有对错的问题,唯独一件事——我们不会向人类投降。”
塔克拉一手叉在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在那些兽人的神情从阴郁屈辱变成愤怒之前,他点了点头,“没问题。”
山谷中的炮击停止的时候,撒谢尔骑兵的战斗还未结束,虽然在斯卡看来这只能叫做收尾的活计。山谷中人类发动的攻势将拉塞尔达的大军变成了仓皇的羊群,无论穿着皮甲的仆从军还是铁甲护身的强兽军,他们脆弱的肉体在密集的炮击面前几乎没有区别,没有弓箭,没有锋刃,那是他们根本没想象过的战争形势,而人类的轰击不仅在军阵中造成了惊人的杀伤,每一发炮弹落地,剧烈的爆炸声连与狼人骑士心意相通的巨狼也难免惊惧,更不必说那些坐骑。
能够从谷中跑出来的几乎都是步卒,背后是令人心颤胆寒的连番轰炸,面前是高举利刃的狼人骑士,有些凶悍的兽人还能拼死一搏,但更多的兽人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火狱,没有阶级,没有秩序,所有人都是一样地狂奔。
而对付这些仓皇的败家之犬,世代积累了不知道多少经验的狼人们对付起来几乎不用思索。每一次刀光闪烁都有人倒下,鲜血横飞惨叫不绝的场面不如谷中惊心动魄,却有另一种原始而血腥的残酷,而在其中,一黑一白两名高大狼人的表现比他们的毛色更夺人眼球,他们踏过的道路,俱被鲜血铺满。
以刀锋和利爪为鞭,尸体为圈,狼人们用毫无怜悯的手段拦下了兽人大军最后的乱流,响亮的呼哨声互相传递,在杀伐中展开一张大网的比斯骑士又在杀戮中收拢了网口。
在狼人对付那些出逃兽人的时候,随兽人大军一同行来的庞大车队也曾尝试撤离,但他们向后的道路上,又一路狼人骑兵拦住了去路,他们的坐骑不是凶残的巨狼,但马匹也是神骏,身上的铠甲一看即知其精良昂贵,手中长弓在握,腰间佩刀如墨,马侧长枪锋尖闪烁。整支车队所有大车总数超过两千三百辆,人数过万,即使不论那些毫无战力的女人和仆役,仅凭奴隶,少年军和各商队的雇佣兵加起来也超过三千,但面对这区区五百人的骑兵封锁,他们宁愿结成圆阵固守,也没有一辆大车敢继续前进。
表情温和得不太像一个狼人的布拉兰拄着血色大剑站在道路中央,面对着那些猬集在前的兽人和商队私兵,他不动,那些人也不敢稍有一动。
车队中有人类天赋者,从随风传来的味道判断,还不算弱。在布拉兰毫无顾忌施放的压力之下,他们已经聚集了起来,在肉盾背后围成了一圈,但还没有人出手。
没有人敢先出手。
“这就是那两头魔狼之一?”科尔森轻轻放开挡住视线的枝叶,轻声问。
“是。”异瞳法师同样低声回答。
他们此时缩在离两段战场都有一段距离的小山丘上,栖身的大树并不能真正隐匿他们的身形,即使有匿息术和迷幻术的掩护,这两名北方来客仍然小心翼翼。凭借异瞳法师的特殊能力,他们在兽人大军进入山谷之前就脱离了车队,科尔森的真实身份在商队中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他们的计划原本进行得很顺利,实际上也可以算作顺利——没有涉入任何一边的争斗,以完全的旁观者身份,他们目睹了一场足以令大6上所有力量天赋者震惊的战争。
收获不少,除了他们现在走不了这一点。
“那名狼人族长看起来也很强,不过最强的,果然还是那一位……”皮肤苍白的蓝血贵族抬头看向山谷之上,却被异瞳法师按着头颅压低了视线,同时低沉警告。
“不要直接注视,也不要直呼他的称号。”
普通人畏惧天赋者,在他们眼中拥有力量的人物简直像另一个物种,神秘导致崇敬和恐惧,力量天赋者的威能会被想象无限扩大,哪怕是一名学徒,也能凭此在弱法之地获得崇高地位,而在严苛的天赋者阶级中,下位者对上位者也有差不多一样的畏怯。当一个人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世间的法律和道德对他已经没有约束的力量了,任何一点敌意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科尔森安静了一会,然后问:“为什么那些兽人萨满看起来完全没发现他的存在?”
法师用他那双猫科动物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他的名字在露西亚的天赋者群体中并不彰显,但作为他的发现者和培育者,这名年轻的贵族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能力有多特殊。
科尔森叹了口气,“抱歉,我不应该如此冒险。”
异瞳法师摇了摇头,侧身转向那处堆积着死亡的山谷,合上眼睛,他不是用自己天赋的能力,而是用作为法师的本能去感应那一处,除了兽人萨满们还算强烈的气息,他仍然感觉不到其他存在。但兽人大军遭遇的毁灭性打击不是错觉,在他与科尔森到达位置,将窥视的目光投向那处战场时,遭遇的恐怖回视也不是错觉。
那一刻他就如同一只自认为隐藏妥当的山猫,紧盯着骚动的角落等待猎物暴露足迹,却在抬头的那一霎发现了真正的猎食者那巨大而无情的瞳孔,即使只是片刻的凝视,已经不止是可怕的力量差距也让异瞳法师在那个时候产生了掉头逃跑的冲动。那道目光随后就从他们身上转开了,看不见的束缚却留了下来,笼罩在周围的力量轻易就能挣脱,但只要他们还有点理智,就不能这么做。
“法眷者……”异瞳法师低声念道,被法则眷顾的人类,那样的生物,还能叫做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