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斯卡说。
“我们也有几个问题。”大萨满说。
斯卡眯起金绿色的眼睛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下一刻他就闪电出手,一把扣住对方枯瘦的脖子,狠狠地掼在了地上,沉闷的撞击声中还夹着细小的凝冰声响,许多萨满惊怒地大叫了起来,纷纷起身逼近斯卡,跟随斯卡而来的狼人骑士迅速抽刀,数人在斯卡背后站成半圆的阵势防护,有人将双指并进嘴里,警哨刚刚吹响,就被斯卡摆手制止了。
他蹲在地上,连看都没有看那些神情激愤的低位萨满,目光落在被冰锁牢牢扣在地上的老头子身上,脸上还带着那个危险的笑容,“你要问我什么,嗯?”
“……你果然十分骄傲,斯卡·梦魇。”躺在地上的大萨满低喘着说,他动了动手,那些封固了他四肢的冰块就化成了水流,跪在一旁的中年萨满将大萨满搀扶了起来,一边警惕地看着斯卡。这名狼人族长在战场上没有展示多少魔狼的天赋,外在的气势其实不能说明真正的力量,但此时在帐内各处闪耀的冰晶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
斯卡没有再动手,也没有接应他的话,而是直接问道:“那些鬼东西有没有经过你们的手段?”
大萨满已经重新坐了起来,“如果你问的是血兽之源,我们只能说并不清楚。”
“不清楚?”斯卡讽刺地说。
“是的,梦魇之主。”大萨满平静地说,“战争并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苦修院不管外事,我们只要尽到自己的职责,军队用什么手段争取胜利,那是将领的事。”
“不管外事?”斯卡冷笑了一声,“不如直接说你们就是装饰品,一群废物。”
这话不是一般的重,但大萨满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愤怒,他看了一眼斯卡,重复了一遍,“除了我们的职责,更多的我们不会插手。”
这差不多相当于否认那些“血兽之源”跟他们的关系了,斯卡不是不讨厌这种说话方式,但他今天不是来揍人的,何况这个老家伙又摆出了一种“随便你”的态度,他不再指望他们能老实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换了另一种问法:“是领军的人自己搞来的?”
“你应该已经在别处得到了答案。”大萨满说。
“他们疯了。”斯卡说。
这个结果似乎在大萨满的意料之外,他过了一会才说话,“他们身上应该有我们的护身符。”
“那又如何?不过是证明你们的无能和他们的愚蠢。”斯卡说,“他们现在没用了,我要知道那些玩意是怎么来的,他们勾结了外人,还是外人送到了他们面前?”
“我不清楚。”大萨满说,“只有商队的头领人物与帕德拉将军密切接触过。”
斯卡干脆利落地起身,转头就往外走,大萨满从地上半撑起身体叫住了他,斯卡半侧过身,看着他。
“我们一直存有疑惑。”大萨满说,“为何你要与帝都为敌,为何拒绝近在咫尺的帝位?因为历史,因为狮子家族的胁迫,还是别的原因,让你情愿与人类联合?”
“因为我不想饲养一群占着位置放屁的老东西,”斯卡说,“包括你们。”
然后他走了,大帐的帐门重新放了下去,留下一室安静的萨满。
南山和队员一同合力将粥水抬到田埂中间,站在边上的狼人凑过来,用木勺搅了搅粥底,对泛上来的内容物有些不满,“不是说用不着给他们吃那么好吗?”
“来来回回也就是这些东西,”南山说,“何况吃得太少,他们也没有力气干活啊。”
“吃饱了也没见他们能干多少,比牲口还会偷懒。”狼人撇着嘴说,但还是走向木栏旁的立柱,拿起锤子敲响了铁钟。响亮的钟声在空旷的平原上传得很远,有气没力地挥动农具的兽人直起了酸痛的腰,纷纷朝分饭点聚拢过来,好歹这几天受到的教训够多,只有几个脑子不太好的又习惯性把工具往地上一放,在鞭子的威吓下才急忙转身去捡起来,这时候领饭的队伍已经排出去很远了。
在田间地头监视的狼人先是回收了锋利的铁制农具,才将陶碗发到那些兽人手中,排队的秩序也是被着意建立起来的,原先是靠狼人们的抽打和喝骂,后来南山他们用木栏隔出了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的走道,哄抢打破碗洒了食物的情况才终于得到有效的控制。
看着那些狼吞虎咽后反反复复舔着碗底的俘虏兽人,南山并不像旁边的狼人一样轻蔑,他知道这些俘虏看守是撒谢尔部落特别挑选出来的凶狠兽人,不然也压不住每次数百的俘虏出动,毕竟他们使用的农具在别的地方完全是武器,而他们本就是正式的士兵。只是这些能来干活的都是饿得受不了之后“自愿”离开战俘营的,因为狼人需要减少威胁,也不太乐意为自己的敌人粮食,让他们用干活换饭吃已经算很仁慈的待遇了。
饥饿留给南山的记忆极为深刻,就算知道他们是入侵者,自己这边一旦失败,他们对待自己这些人只会更残酷,但在挑选俘虏的时候,看到其中有些兽人还只能算是少年,也有不少兽人是被强兽军裹挟而来的,身体的状况比只过了两年好日子的聚居地成员差了不知道多少,这位联合农业大队的队长还是有些感慨。
战俘营那边还在对俘虏进行进一步的甄别和分类,听说连学校里的孩子也被编进了工作组中,南山觉得这种经历对他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他不是对术师推广的教育计划有意见,只是怕他们太年轻,会因为术师的庇护淡忘这个世界的冷酷。
明月抬头看着眼前直直看着她的兽人少年,用兽人语问道:“你从什么部落来的,多少岁了?”
她的声音很清亮,兽人的俗语用得也很正确,上过她课的狼人和狐族没有说听不清的,但对方不仅没有回应她,反而回过头去抓着后面另一名俘虏,指着她说:“女人!人类的女人!这个是人类的女人!”
那个被扯过来的兽人也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这个黑发的人类少女,他们被赶着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就是来看这个?他转身就要跟背后的人传播这个奇观,却听到啪的一声,那个黑发少女已经站了起来,他身前少年被一巴掌打得歪过头去,然后那个女人单手将他举离了地面。
“我在问你,你没听见?”她笑着问。
兽人少年拼命挣扎着,伸腿想去踢她,却被这个看起来纤细柔弱的少女抓住了另一只脚,然后毫不费力地将这名至少有十四岁的少年举过头顶扔出去,少年惨叫着砸倒了后面的一片兽人,连队伍最后一位的兽人都受到了波及。其他人只能瞪眼看着这个可怕的人类女人,后一位的成年兽人看着她从木桌上拿起了那样白得发亮,又薄又宽的东西,另一手用一根小木棍在桌面上敲出了一个坑,盯着他问:“你是哪个部落的?是战士还是普通兽人?”
兽人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就看见她用小棍在那样东西上画了些线条,然后他脸上被狼人用一个红通通的东西啪地打了一下,命令他不准洗掉,不然格杀勿论之后,就被赶到了栅栏的另一边,这里同样是用银灰色的金属织成的网围成的通道,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背后,然后一步步地朝前走去,又排到了另一条队伍的后面。
他像之前重复了好几次的过程一样跟随着队伍麻木地移动脚步,直到一些话声传进他的耳中。
“……这个也没问题。”
“……那就发誓吧,说我是被迫的,我现在和以后都不会与撒谢尔为敌,向一切神明起誓,绝不与撒谢尔为敌!”
他听见有人艰难地重复:“我,我是被迫的……我现在,现在和以后都不会与撒谢尔为敌,我发誓,我向兽神发誓!”
然后他又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好了,拿好东西,跟在他们后面,准备滚吧!”
看着那些扒着别人的肩膀伸着脖子拼命朝前拥挤张望的兽人,有狼人低声说:“看那样子。”
“那是因为你没做过俘虏。”斯卡说。
您也没做过啊,说话的狼人也只敢腹诽,他皮可不痒。
伯斯神色严肃地看着这些场面,他们一行狼人现在正站在战俘营外,铁丝网的一个好处就是视线受到的阻碍比较少,可以清楚地看见在外营进行的俘虏记录和释放的所有流程。这项由人类主导,狼人从旁协助的工作从俘虏到达撒谢尔的第二天开始,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五天,人类一共释放了六千多名俘虏,被强兽军沿路征集的普通兽人,连新兵都算不上;辎重苦力,和前者有不少重合;兽人贵族的仆人和奴隶,愿意的话可以将奴印重新烙去;一部分低于十三岁的少年军;还有一部分女人。
“既然都是要放,那还带回来干什么?”像这样疑问的狼人很不少,但安置俘虏的工作相当一部分依靠了人类的协助,他们放走的那部分人口本来就是分配给人类的,他们有随意处置的权利,就算有人对此相当不满——
“那位术师不是挺贪心的吗?当初连我们的老弱病残都要,这些他反而吃不下了?”斯卡背后的千夫长冷笑道,“他是没事找事还是装模作样?”
斯卡没有回头,伯斯却蹙额对那位中年千夫长低喝道:“别乱说话!”
中年千夫长竖起了眉,“该闭嘴的是你,小子!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么对我说话了?”
“我们现在和聚居地是什么关系,你难道不想想后果?”伯斯说。
“什么后果?”千夫长哈了一声,“我在撒谢尔的地盘上说话,难道他也能听见?”
“他当然听不见,”斯卡说,“我听见了。”
本来想说点什么的伯斯安静了下来,中年千夫长开口想要为自己分辩,斯卡又说道:“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乌克·连山,‘不要让我听见第二遍’……”他回过头,眼神冷淡,“连这个都记不住,那就去放羊吧。”
千夫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斯卡转而对伯斯说道:“给他三百头羊和一片草场。”
“这是不是少了点?我也加一百头吧,族长。”伯斯说。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要除掉我?”千夫长仍然不敢相信,伯斯却已经示意后面的的狼人过来把人带走,千夫长——已经不是了——醒悟过来,拼命挣扎着叫喊,“斯卡·梦魇,你这个杂种!你怎么能这样!你居然这样对待我?!你当初是怎么当上族长的!这个叛徒,忘恩负义的渣滓!你……呜呜呜!”
押送他的狼人从地上挖了一把湿土给他填了进去。
“我一直烦他。”斯卡说。
伯斯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我也是。”
第249章 言不顺则事不成
乌克·连山,这名很快就要被人遗忘的前千夫长,可以说是撒谢尔的保守势力在斯卡身边的体现之一,自从莫格长老他们因为受伤和其他原因而不得不让出千夫长位置之后,他们差不多只有这一位还能拿得出手了,再下一代像话的本来就不多,又因为抗拒人类而没有在近两年的战斗中建立多少功勋。斯卡以前就不是个喜欢听取老人意见的族长,不过至少两年前,长老们只要和一部分千夫长百夫长联合起来,多少能对斯卡有些约束,但自从远东术师到来,撒谢尔被改变的不仅仅是生活,还有对部落发展至关重要的势力分配。长老们越来越难得在斯卡面前说上话,反而是那些缺乏根基的年轻狼人一个又一个地升了上去,以灰狼基尔为代表,他和伯斯的关系一向友好,就算斯卡始终没有给他更高的任命,但他在人类军营中的地位,不会有谁再轻视他的意见。
斯卡认为他这次处置得很给面子,又不是没人知道他很烦那个家伙,那些长老当然会激烈反对,可现在他们又能干得了什么呢?
云深很快就知道了这次撒谢尔的内部变动,和斯卡完全不过问聚居地的人事任免一样,云深依旧不对此发表任何看法。这不仅仅是因为尊重,聚居地和撒谢尔部落最大的区别不在于人种和生活方式,两者完全是性质不同的组织,就算聚居地还远远算不上工业集合体,但要和仍然处于性质过渡期的撒谢尔进行磨合,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时间和物质。
即使云深的建设计划对人力仍然有相当的需求,在没有整合好自身秩序,建设起一个稳定可持续的结构之前,这些可以说是“捡回来”的青壮人口,聚居地贸然吞下,结果就不仅仅是消化不良了,但同时他们也不能接受另一种极端的做法。双边沟通之后——主要在云深和斯卡之间,撒谢尔终究还是采取了聚居地的大部分建议。
首先释放的是一部分女性和孩子,俘虏释放并不只是把人从战俘营里送出去,对这部分与战争没有多少直接关联,体力和生存能力都比较弱的兽人在询问了他们部落所属的地区和一些基本信息后,原预备队的队员按照临近相济的原则,给他们按批次分配了收缴的大车和防身武器,还有同样是收缴而来的干粮;然后是那些被强征而来的虚弱兽人,他们没有被分到大车,但也照批次每三人一把地分发了武器,和第一批释放的俘虏三分之二分量的食物;接下来是承担劳役的奴兵,武器和食物的配给则更少……
被释放的那些人对战胜者的这种做法,与其说是感到庆幸,不如说是惶恐。第一批离开的女人和孩子直到穿过赫克尔领地边缘的山口都没有发现追击的人,甚至还不知所措地下车徘徊了一会,才转头驾车奔离这块浸透鲜血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