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四周。
狮族族长朝旁边侧了侧头,一名曾经和他一起出使撒谢尔的兽人站出来说道:“我们离开那儿的时候,没有见到他们和外界的界限,也没有任何动工的迹象。”
那名人类惊呼一声,“真的没有?”
“但是他们有一条非常宽广的河流。”那名兽人又说道,“只有一条桥能够通往他们的领地。”
“仅仅如此?”老东西怀疑道,直到兽人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见闻,老东西啊哈了一声,“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愚蠢和傲慢!仅仅依靠一条天然的屏障,然后加上一些岗哨,即使他们可能有手段极快地传递信息,就能抵挡外来的攻击?加上其他举措,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如此取死的领导者……但不必管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战争就像水一样,有波浪般的冲击,也有细流般的浸润,同样能够瓦解防御让沙堡崩塌——既然之前的冲击未能成功,为何我们不试试别的手段呢?”
“什么手段?”有人问。
“他们既然招募名为学徒实为奴隶的外来人口,并且数量巨大,还开放了交易,那么,就能把我们的人渗进去。”那名人类得意洋洋地说,“让他们去了解我们的敌人,在获得有用的情报之后,就破坏他们关键的地方,粮仓,仓库,军营,还有抚育幼儿的地方。没有人会不为此感到慌乱。你们不是还有那什么‘勇者之心’吗?”
不仅仅是狮族族长,所有的兽人都在盯着这名人类。
兽皇从宝座上走了下来,走到那名人类面前。两者间巨大的身高和力量差距让人类停止了说话,并且开始发抖。
兽皇伸出了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几乎完全攥住了他的肩膀,“你说得很好。”他低沉地说。
人类停止了发抖,兽皇把力量控制得很好,没有让他感到太大压力,兽皇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看起来像是要放在他另一边的肩膀上,实际的位置却偏了一些,兽皇握住了他的脖子。
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智者”的脑袋连同脊柱一并被兽皇从身体里拔了出来,在众人的注视中扔在地上。
“下一个。”他厌倦地说。
第320章 一带一路
又是一个傍晚。
火烧云遍布天际,璀璨明亮的色泽铺满大地,一眼望去,田地仿佛已经铺到山的尽头,大河在手边闪闪发光,作物们繁茂的枝叶在微风中如同波涛起伏,归行的生产小组成行走过田间道路,长长的影子在滚滚的叶波上摇摆,谈笑声随风而来。即使南山族长的生活几乎没有出现过“艺术”这样的词汇,他依然能够感到这样的景象是美的,这种美不仅在于光影和色泽,还有景象背后的美好意义:不久之后又是一次大丰收,所有努力都会得到丰盛回报。
他伸手探向腰间,只摸到成串的钥匙,低头看了一眼,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又想抽叶子?”
南山转头,黎洪正朝他走来。
“不太好习惯。”南山说。在山间寻找有特殊气味的叶子当做烟草是不少部族的习惯,几乎都是有一定年龄的人才能有的爱好,在病痛发作和烦恼忧愁时能够借此减轻负担,但是前段时间聚居地的养老房里连续过世了几人,因为症状相似,经过术师同意的解剖过后,医学生们发现了他们发黑的肺泡,随即这项爱好就被禁止了。南山族长其实从未沉迷这个,只是一直带着亡妻为他打磨的石烟斗,禁令下达之后,他把它放在了床头的一个小箱子里。
“大家都想着你长命呢。”黎洪说。
南山哈哈笑了一声,“我也过不够这新日子呢。”
黎洪弯腰从路边匍匐的杂草顶端揪了几根绿芯下来,叼在嘴里,“日子……我以前可从来没想过现在的这种日子。”他喟叹道。
南山和他一起并肩向回走,“谁能想到?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看看这里和那里,过段时间就要收获了,我听说工厂那边要送几部机器过来,有的打谷和玉米,有的碎杆子,还有的翻地,就跟那呜呜叫的列车一样的,选好了地方,加煤,放水,一个,要么几个年轻人上去,哐哧哐哧就能干几十个人的活,听着真让人想看看啊。”
黎洪也很感叹,“都是那些年轻人说的吧,他们能干啊。”
“年轻人的脑子好啊。”南山说,“你看,术师也年轻。”
“……”黎洪过了片刻才说,“看着他的时候可真难想到这个。”
南山又哈哈笑了起来,黎洪也笑了一下,两个人又走了一会,气氛渐渐沉默了下来。
“我的老伙伴……”南山终于说道,“谁给你气受了?”
黎洪摇了摇头,他已经嚼掉第三根草芯了。
“我不信,你就是不想说。”南山说。
黎洪又摇了摇头,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是年轻人的时候了。”
南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他作为农业大队长,一直忙的都是种地的事,没什么空闲,也不懂术师带着年轻人们做的那些翻天覆地的大事,但他所知所见的,无不表明他们当初决定了跟随术师是多么正确的决定,而术师这样的人物能够出现在他们之中又是多大的运气——哪怕是在“全世界”这个他过去从没想过的“概念”中,他们大概也是独一份的。不过就像破石开矿……也不对,就像他们种下一颗种子,然后长成一棵作物那样,结成的穗子或者块根是最好最有用的,其他地方就……倒也不是没用了,就是——
他们跟不上了。
今年过世的人当中就有几个是各个部族很有威信的老人,年纪到一定岁数的身体不好的人是几乎不用干什么活的,但吃的和住的都不差,有些人和自己的儿女家人一块住,有些就搬到了专门的养老地去,只有在发生纷争的时候才要他们出面当个中间人——这是术师留给他们的。但实际上,用得到他们的时候几乎没有,年轻人要么去矿场,要么进工厂,要么在种地,其他的不在军队就在学校,哪儿都见不到闲人。建设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乱,还有人摸不着头脑,老人们是有用的,但很快他们就被归进了不同的集体之中,就算有什么问题,用集体内部的规章制度就能够处置得差不多了。
南山知道黎洪,就像知道自己那样。相比和部落迁徙前没多大差别,始终是为吃饱这件事干活的他来说,黎洪曾经深受术师重视,在他尽心尽力的辅佐下,许多族中的年轻人得以脱壳而出,用勤奋和聪明力压众多部族人口,牢牢把握住关键位置,即使有塔克族的塔克拉取代了范天澜的位置,他麾下一半多队长还是遗族领头……如此种种,黎洪的功劳无人能及。可是情况慢慢就发生了变化。
术师仍然信任黎洪,只要是他的意见,术师都会认真倾听,但是,关于任何具体位置的人和事,由黎洪说出这个人好不好,行不行,术师考虑过后再给予任命的例子再也没有了。这不是在一时间发生的,而是慢慢变成了如今模样。哪怕在农业大队里,从锄头手柄到厕所门口,从皮包面上到床板边边,只要能写上字和数字的地方,那些来自学校的孩子们都绝不放过,不管是在田间干活还是吃饭睡觉,天天这样看着,再傻的人也能对得上了。何况还有每周都要开两三次的讲解会,开会的年轻人把怎么种地的办法教给他们,也从每一个干活的人那里知道什么办法好用什么办法不好用,还有为什么会这样,然后当讲解员们把表格发下来,教他们这些干活的人怎么填空,怎么打钩的时候,他们也慢慢地知道该怎么做了。
术师还是相信黎洪,就像相信他们一样,这些做法从来不是什么大人物的多心眼,而是……术师就像看得起他们遗族一样,也看得起其他部族的人。术师对他们知道的越多,决定就越准确。靠经验得来的识人之明还是有用的,他的老伙伴现在还有一种名叫“监督”的责任,谁觉得自己上头的什么队长之类的人干不好,都能找他说,要是事情闹得大,那黎洪除了报上去,还要准备东西去开会……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好,有规矩那是好事,就是,哎,南山知道黎洪,不是因为私心,要是有私心当初术师就不会信他,他就是……就是还是觉得自己已经不太用得上了,年轻人们弄的那些玩意他都不太懂了。
就跟玄侯他们正在搞的事情一样。
南山想着自己最近听到的消息,他当这个农业大队长,要说真懂的东西也不多,实际上大多数活都是跟其他年轻人们一边学一边干的,现在已经是勉强应付了,要是那些机器搬过来了,他连走近去看看都得想想,然后他能干嘛呢?
两个半老头子就在路上走着,各自想着心事,影子在路上越走越长,然后又被别的影子盖住了,有人赶上了他们。
“深林?”南山和黎洪停了下来,看着眼前带着一队学生的青年。
农业部门目前的部长和他们打了招呼,他的学生——人类和狼人都有——也一起行礼:站直身体,稍稍低头,今天采集的样品让学生们带回宿舍去,深林留下来和南山他们一块走,然后才用术师的语言说道:“今年单块地的收成估计会比上年降五成。”
南山点了点头,黎洪倒是吃了一惊,“怎么差这么多?”
“因为种子。”深林说,“去年那样的高产不能再有了,种子留下来没用。今年种的都是能留种的,我们自己要想办法用这些不同种子再改良。”
黎洪不说话了,都知道种子是从术师那儿来的一样,但是也都知道不能总靠着术师这样做,像范天澜现在在做的工程那样,他们必须有自己再造的能力。南山叹了口气,“有那么多人要吃饭哪。”
“现在的收成够对付了,我们还有新垦地。”深林说,“明年还要把赫克尔那边的地也开发一部分。”
“已经决定了?”南山问。他说的是把狐族也划过来这件事,哪怕是在去年,没有人会想把对面这个部落怎么样,但现在经历过这么多事,别的不提,狐族可是从早到晚眼巴巴看着这边,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深林说:“他们说我们晾着他们,可要是我们真说了把他们加进来,谁又知道他们会怎么想?虽说孩子也来这边学习了,也有不少人加进了矿场工作,连他们来这边偷豆子花生和玉米也没怎么样,可他们还觉得不安心,那就不如先试一试。其实不止狐族那边,来过慕撒大会,现在又有人在学校学习的部落,明年春天也能分到点种子。”
黎洪皱起了眉,南山又习惯性摸钥匙,“连那些部落也有?”他们差不多是同时说。
深林没有直接回答,他说:“现在在学校里的那些部落兽人,一学期只学两件事,一是盖房子,第二,就是种地,种子就是发给他们的。所以过段时间,收成的时候他们都会搬出来,收完了他们就该回去了。”
这就是他留下来要和他们,准确地说是南山族长所说的事。两个遗族中年人都沉默不语,一直到快要走到宿舍的时候,南山才问了一句:“这样能行吗?”
“为什么?”黎洪问。
深林停了下来,这名当年做不了一个好猎手,也对种地没什么意思的青年在夕阳的余晖中想了想,“我觉得他们影响不了我们。时间短暂,他们能学到的东西不多,没有实际上手的经验,轮到他们自己来和部落人的时候,问题不会很少。何况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们学的是我们的办法,我们是靠集体分工合作来完成工作的,可这些毛没长齐的孩子大概是动不了他们的部落。”
“那也不一定。”黎洪说,“有决心的人,比如撒谢尔的斯卡,撒希尔的布拉兰的人也会有。”
“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也不差。”深林说。
“怎么说?”南山问。
“他们越像我们,就越要依靠我们,不然他们的工具和良种去向谁要?”深林说,“学了怎么种植作物,饲养家禽和家畜要不要也学?怎么处置肥料,防治虫害,给动物治病和加工肉的办法学不学?他们要学这些,就离不开我们。”
“就怕他们学完了,他们就用不着我们了。”南山说。
“是我们要用他们,术师才让他们学这些东西。”深林说。
黎洪嘴里的草茎已经嚼到了末端,“我们的工厂里生产的出来的东西已经快要堆满仓库了。”
片刻之后,深林说道:“术师打算修一条路。”
他对遗族过去的两位首领说,“一条铁路,从这里通往兽人帝国的首都。”
仍然是兽皇宫血腥冰冷的大殿。
一个年轻人类瘫坐在地上,脸色比石头一样苍白,从头发稍到脚趾头都在发抖,一名兽人慢慢踱到他面前,微微低头看他。
片刻之后,他回头对皇座上的虎族说:“这个可以留下来,陛下。”
头戴皇冠的兽人没什么表情,他现在的脸很难作出生动的表情,他的眼睛更冷漠,冷漠又掩盖了背后的血腥疯狂。他抬了抬手指。
“把他带下去。”站在皇座下的白色兽人说,“给他衣服和食物。”
发抖的年轻人类完全瘫倒在地上,恐惧终于从他身上离开,带走了他最后的力量。两名侍卫从石柱旁走来,一人抓住一边肩膀,轻轻松松拖走。白色的狐族兽人侧头瞥了一眼那名人类离去的痕迹,笑了一声,“这个没失禁。”
“别废话。”现任兽皇说,“否则你也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