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脚底皮靴与石砖擦出长痕,一声巨响后斯卡半个脚跟退入火墙,流火随即舔上他筋肉绷紧的小腿,与包裹其上的霜白冰壳刺啦啦相遇,烧出成团白色蒸汽。以肘上冰铠卡住剑面,与黑发青年近身相抵的斯卡目光凌厉,冷如冰雪。
剑锋已深深嵌入陨铁剑身,不抽身就不能再战的两人各退半步,范天澜神情冷漠地抽刀,随着他骨骼和肌肉的动作,从刀尖覆至肩颈的厚重冰块喀拉碎裂坠落,砸到地面溅出的碎末几乎是立即就在干热的地面上融化蒸发,斯卡持剑走出火墙,灼热的蒸汽在他身周围绕,将纠缠不休的火舌逼回岩壁之前,水与火在此刻异质同形,热风纷乱吹动两人的衣袂发丝。
又一声轰响低闷震耳,对峙间的两人立时转头,此时包覆于巨岩之上的烈焰终于点燃盘曲的黑纹,火势沿着暗色的燃质迅速烧上,旋风卷起,图腾狼首骤然升高,金色火线随之延展,勾勒出庞然狼身,火浪铺展成丰厚皮毛,虚像渐变成实体,接着火焰蜿蜒而下,粗壮如巨石之柱的两只锐利狼爪落在祭台之上,虽然后身仍然与巨石相连,火焰巨狼扬首四顾,凶厉之态已经尽显。
祭台之下惊叫再起高潮,异变突发后,祭台上大部分狼人因本能而纷纷退避,一个避让不及的狼人脚尖与一丝火苗相触,微火顷刻爆燃成球,周围的同伴慌忙将惨叫出声的他拖远,但烧得他腿上皮肉滋滋作响的火焰无法扑灭,眼见火势还要蔓延而上,奔上祭台的伯斯毫不犹豫挥剑斩下,剑光闪过,痛苦翻滚的狼人左腿齐膝而断,鲜血泼洒而出,却终于躲过焚身之祸。
“狼神!狼神啊!”
青铜面具斜斜挂在耳上的萨满双目大睁,伏地仰首嘶哑叫喊。头尾全长超过20米的火狼已经盘踞了祭台的绝大部分空间,金色的狼爪踏前一步,梦魇般的烈火狼首向祭台边缘的遗族众人俯下,巨口张合,无声之语传入所有人脑中。
法外之血……将此子……献予吾……
利齿所向,正是被遗族包围的白袍青年。
在伯斯命令下,拱卫祭台周边的狼人骑士驱赶着其余狼人后撤,数以万计的狼人如海潮初退,祭台周围渐渐空出一大块地面,萨满的虔诚姿态虽然被列位前方的狼人所见,将返春和风烤炙成阳炎的滚滚烈焰却太过凶悍,愿在此时俯首崇拜的除了萨满实在没几个。
“神马玩意!”斯卡连咆哮的声调都有点扭曲了,“我撒谢尔的狼神哪是这副鬼样!”
火焰巨狼慢慢扭头,深红之中一点幽黑的瞳孔直直看向狼人族长,大口一张,范天澜退后一步,斯卡化出一面冰盾,拦下迎面而来的炽热吐息。
从地上爬起的云深刚刚摘下手上一枚黑戒,高热气浪也向此地扑来,他不仅再度被身边的人带倒,背上还压了一个肉盾。攥紧手里的戒指,云深咳嗽两声,觉得手下有些异样感触,他半撑起来低头看去,盛装血酒的陶碗方才已在深青色的岩石上摔碎,气味浓烈的暗红液体四处飞溅,将纯白的长袍衣袂袖角染出大片妖艳花色,但更多的血酒正在向四处蔓延而去,远远超过陶碗应有的容量。
“青山带队保护术师快走!”白鸟握刀纵身而起,拦在云深面前,“我和长昆断后!”
“不行!动不了了!”
白鸟震惊地看向脚下,突发一股巨力将他们牢牢吸住的地面上,血酒在石板上纵横勾连,不曾察觉间已形成非自然的复杂纹路,而这个鲜明法阵的起点,正是神情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茫然的术师。
胸前圣石的热量几乎要烧穿厚实衣料,范天澜忽然转头,伸指如爪扣入斯卡肩上冰铠,“过来!”
就在此刻,火焰巨兽因得不到猎物的回应而发出低吼,沉闷得如同来自深渊之下,巨狼后腿微曲,庞大身躯压低,周身火舞之势稍稍收敛,措不及防被范天澜带过去的斯卡看着一脸慌乱站在云深身后的白发男子,不由惨叫出声——
“混蛋你也上来干什么!”
“放冰息!”范天澜厉声喝道。
“老子哪来的冰息!”
巨狼张口长啸,地面震动,无尽大火刹那间如狂潮爆涌而出!
事到临头,斯卡咬牙切齿地挥出大剑,剑上冰锋瞬间加厚伸长,触地成墙向前急速生长,然而冰封之术虽快,从火狼周身喷薄而出的火浪更快,冰墙只筑起一半,流火奔涛势不可挡,眼见就要吞没动弹不得的遗族众人,一道宽阔血光突然出现,即刻斩入冰墙,冰沫四射的同时火流也奔势受阻,金色浪潮逆流翻卷。
四处漫溢的火焰已经将这一片照亮如白昼,从巨狼腿边劈出一剑的高个狼人本来有张端正稳重的面孔,但与手中阔剑同色的暗红瞳孔却让他显得魔气十足,拔地而起的旋风为他吹开从巨狼身上蔓延过来的烈火,对上斯卡的视线,布拉兰的嘴角两端向上拉起,露出一个刀锋般的微笑。
“啧!”
斯卡非常不快地把脸扭了过去,血色剑光只是短暂维持,白色冰墙继续推前,终于完全护住那边受困的众人。渐渐涨起的大火将深青色的石板烧得发白,冰墙被不断消融,大量水汽如同云雾弥漫遮挡视线,范天澜转身开始奔跑,一脚蹬地越过冰墙,刚刚揪起萨满丢下祭台的伯斯挥剑削掉一块沾上火星的皮毛,也随之转身跑向遗族那边。
“药师!”
“别过来!”
警讯来迟了一步,伯斯单脚踏上圆形法阵边缘,一股吸力传来,大吃一惊的他刚想抽身,来自地上的那股强力猛地将他拉了一个趔趄,药师连忙伸手过去托住突然向他栽倒下来的狼人青年,但体力值相对低下的他忽然之间也扛不住这具高大健壮的躯体,闷哼一声跟着摔了下去。
刚刚接住范天澜的云深有些吃惊地看着努力想爬起来的两人,“……没事吧?”
药师尴尬地扑腾了两下,发现动不了就放弃了,倒是伯斯还在不懈地努力,“……还好。”
“两个笨蛋!”
斯卡差点破口大骂,与源头不知在哪儿的凶猛火势相比,他那道冰墙支撑得越来越勉强,虽然魔剑布拉兰正在绕过火势最猛的地方走来,但那边是一匹烧个没完的巨大火狼,这边虽说有三个战力,一个完全禁魔的遗族,一个打起来就要发狂的魔剑,只有他算是体质相克,不过难道要他一头魔狼代理法师吗!
尔等蝼蚁……为何不应吾之要求……想受灵魂烧灼之苦吗!
要抬头才看得到顶端的巨大狼首向前俯下,深黑瞳仁直视虚空中某一点,满是凶险恶意。
此时的法阵之中,因为来自地下的巨大力量,几乎所有人都不能移动分毫,只有一个人还行动如常。腕间的伤口再度崩裂,殷红鲜血不断顺着修长手指向下滴落,浓重的水汽湿润了他的黑发贴在额角,脚下法阵隐隐反光,云深长身而立,抬头看向对面那一团庞然烈火。
“你的名字?”
所有见识过吾之威权者……都唤吾名为……梦魇。
“所欲何为?”
破印者之美味将吾召出……汝放任鲜血流淌何方?那是吾之所有,蝼蚁还不献上!
“那不是撒谢尔的狼神!”从地上支起半个身体的药师向斯卡大喊,“两百年前狼族先祖在大河之畔与裂隙魔族作战,魔族败走,梦魇巨狼也被封入地下!历史记录它全身遍布炼狱之火,日夜燃烧永无休止,这个家伙又跑出来了!”
时隔两百余年……吾给予卑微者之刻印……还未消散吗,哈。
斯卡怔了一下,“梦魇……这老家伙怎么跟我一个名字!”
药师喘了两口气,抓狂叫道:“因为你死去的老爹没给你取名修摩尔·冰山!”
……多谢。
一道低沉男音响起,药师一惊,转头四望却不见任何人影。
云深将血流不止的左腕翻转朝上,“我就在这里,过来。”
最后一滴血液轻柔坠地,暗红已经化为浅绯的法阵在这一刻变成纯白,冰霜自云深脚下迅速向周围蔓延,空气中丰沛的水汽随着寒意扩散而凝集,细小冰珠噼里啪啦地落地,只剩半透明冰层的冰墙升腾为一阵柔白轻烟,本应直扑而来的火焰洪水像是被看不见的障壁所阻,波浪翻涌却不能靠近分毫。
“……时隔两百余年,原来我的名字还未被彻底遗忘。”白色寒烟飘荡汇聚,越发浓密,方才在药师脑中响起的声音在祭台和广场上空回荡着。
“感谢钢之遗族的借力,使我得以来到地面,也感谢你,来自远东的术师,是你解开了咒印的藩篱。”四道冰柱以惊人的速度在法阵周围生长,絮状白雾在祭台上结成一个模糊的形象,并且随着那个不紧不慢的声音逐步变成具体——一头冰蓝双眼的白色巨狼,它转动了一下头部,清澈的蓝色双眼望向不远处的庞大狼人群体。
“不过两百年的安逸,连我的子孙都失去了警惕。”
而你,异血异质的破印者,你拥有的不受这世间法则所束缚的血液,还是小心使用为好。
云深怔忪一下,狼族两百年前的英雄,魔狼修摩尔·冰山已经摆出了姿势,“这终究是我的责任——来吧,继续两百年前未完之战,梦魇!”
第84章 体形上再庞大本质也是狗狗打架的战斗
修摩尔!吾主居然还未将你杀死!
“你不也未死净吗!”
冰雪巨狼低吼着一头扑向炎魔般的梦魇,肩高超过6米的冰火巨兽咆哮相斗,与必须借助武器的人形不同,兽态本身的钢牙利爪已足够凶悍,流金烈焰与冷白冰锋轰然相撞,冰色法纹凝结声中从祭台延向周边地面,战场已经圈定,原先被迫留在台上的众人在束缚解除后纷纷逃离。
碎冰余火不断射来,云深被范天澜不假思索一把抄起,率先跃下祭台,其余遗族紧随在后,药师刚从地上站起跟着伯斯跑了两步,几步跨过来的斯卡就在背后抓住他的腰带,毫不费力地将人抓起捞在腋下,一手拖着形态越发凄惨的陨铁大剑也跳了下去,身后狼吼震天,冰雪包裹的火焰跟火焰纠缠的冰雪如同落雨,伯斯跑在一个遗族人身边,清楚地听到冰块砸中那人背后,当当作响。
斯卡带人跑路,还有心情扭头去看祭台上那场非人的战斗,“我就说被魔剑认主的家伙都是疯子。”
布拉兰不知为何还留在祭台上,那柄阔剑和血红色的剑气醒目得不必找寻,虽然在两头巨狼的六条粗腿下那道吞吐不定的红光显得相当单薄,斯卡哦哦了一声,“也没疯得彻底,至少还知道应该砍的是哪个嘛。”
“斯卡你个懦夫!”远远的有人大吼,“为何独留布拉兰在后,为何不舍身帮助先祖!”
“魔剑要他送死,我管得着吗?”斯卡低笑一声,已经跳出法纹范围的他刚要将人放下,小腹上就遭到了药师的屈肘一击,不过这点力道对现在的他来说连皮肉之痛都算不上,他有点疑惑而又关心得问道,“怎么?被火气呛到了?”
整个肺部的空气都要被他挤出来的药师喘着气下地,他只是一个人类,不是被公牛当面冲撞也能顶住的人形野兽!“……魔剑狂血是两百年前的造物,剑中寄托狂狼之魂,修摩尔对他来说也算是战友。”
斯卡哼哼,“辛达尔·铁岩这个废物,居然还不如你对撒谢尔的历史记得清楚。”
药师神色平淡,记忆历史对祭师来说是一种本能,哪怕是前祭师。“一任萨满要用10年的时间来完成传承,你杀掉的上一任在这职位上担当才6年。”
换句话说,这一任的萨满的传承完全不足,只是因为实在没有其他人选才不得不让他凑数。
斯卡努力想了一下,“这种小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
一阵惊呼声从旁传来,梦魇巨狼厌烦了魔剑不痛不痒的骚扰,巨爪踩踏过去的同时一道火息喷出,热白火流冲破血色壁障,眼见炽火就要将高个狼人吞没,修摩尔吐出冰雾瞬凝成墙,随即将魔剑布拉兰推出战场之外——但战斗中的古代巨狼力道再轻也是有限的,布拉兰连人带剑被击飞出去,落地时将魔剑狂血深深刺入地下,犁出深刻沟痕才踉跄一步生生顿住。
撒希尔众人急忙追过去,但魔剑已经出鞘,他们一时间也不敢过于接近,眼见青色毛发的狼人正在弯腰吐血,药师踌躇一下,然后对斯卡说道,“他可能受了内伤,我过去看看。”
斯卡抽了抽嘴角,“这也太弱了吧。”转过头,他对站在一边的银发百夫长说道,“陪他过去,看好他。”
“是。”伯斯应道。
接着一手搭在药师瘦弱的肩膀上,斯卡叮嘱道,“沾上就会让人全身破烂的蛇毒,那个你带在身上了是吧?把它放在最顺手的地方,只要魔剑发狂,伯斯会帮你暂时按住他,不要心软地把这毒给我丢进他嘴里。”
药师正准备离去,这段话让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什么?”
“魔剑发狂,不吃肉喝血是停不下来的。”斯卡说,注视着药师在火光映照下越发剔透的红色瞳孔,“布拉兰的母亲就死在他的手下,你明白了吗。”
药师迟疑一下,点点头。
“虽然你已经一把年纪了,不过布拉兰未必挑剔,跟老而硬的狼肉相比,肯定兔子肉更好下口。”斯卡拍拍他的肩膀,“总之你小心点。”
——真是浪费时间。药师立时转身大步走开。
对那个好像也有火焰燃烧的背影感到有些奇怪,不过斯卡身为一族之长,他的责任就在眼前。